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更何況,現在已是十二月,嚴寒深冬,呼嘯的北風彷彿刀子一般,嗖∼,嗖∼,嗖∼,打著卷兒,刮得人臉上生疼!不一會兒,就飄起了鵝毛大雪,洋洋灑灑,落地不化!
冰雪小鎮,位於華夏北部,靠近大海,當黑暗漸漸降臨,鎮上行人絕跡。
一處偏僻的胡同中,一間破舊的雜貨小店,木質門窗被北風吹打得「嘎吱嘎吱」直響,透過窗戶上蒙著的破舊塑料紙,隱約可以看到,屋子裡面擺了一張小木桌子,底下生著火炭,幾個形容醜惡的大漢圍桌而坐,正在賭錢,吆五喝六,莫不爽快!
昏暗的光線透出來,照耀在外面光禿禿的梧桐樹上,若是有人經過,定然會嚇一大跳,原來,這株被寒風折斷了一根枝條,似乎在北風威嚴下簌簌發抖的梧桐樹下,竟然蜷縮著一小團黑影,破爛的褲腳被風掀開,一截光禿禿的斷腳裸.露出來,赫然是一個人!
準確地說,是一個少年!偶爾斷腳抽搐,才能發現,是一個活人。
這是一個卑賤的小乞丐,年僅十五歲,肢體不全,隨著大雪的紛飛,在冰天雪地中越來越渺小,越來越渺小,直至,被大雪完全覆蓋。
第二天清晨,只能見到梧桐樹下一個突起的雪堆,隱約人樣!
「麻痺的,真冷啊!」一名長髮男子,雙手攏在藏青色羽絨服袖子中,推開破舊的店舖門,懶散地走了出來,看到梧桐樹下那個雪堆,不禁一怔,隨後就咧嘴笑了,罵道,「狗.ri的小跛子,昨天大爺真是忘了給你餵食了,哎,可惜啊,又少了一個要錢的工具!」
嘴裡罵罵喋喋,就大踏步走過去,一腳狠狠地踹在了那個雪堆身上!打算趁著清晨無人,踢出來,再拖將出去埋掉!神不知,鬼不覺!少一個乞丐,也不會有人來追究,再說,他們上面有人呢!
「嗯!」
白雪飛濺,小乞丐發出一聲悶哼,葫蘆一般滾將開去!
「狗.ri的小跛子,真邪性了,居然還沒有死?」那名大漢極為驚訝,愣了一愣,然後大聲笑道。
不過,這笑容非是高興,而是覺得,以後又有得耍了!這就好像有人虐貓,將貓在高速公路上從車窗裡扔出,一下摔死自然高興,但發現沒摔死,立馬卻又興趣更增,只會加快速度,再來一次!不可謂不變態!
聶冰的命很硬!咬著一口牙,就這樣,居然在皚皚白雪中度過了一晚上。
「狗.ri的,遲早殺了你!」聶冰咬著牙,滿眼通紅,怒聲反罵了回去!可惜,嘴上凍得烏青,許久又未進食和說話,再加上年少,稚嫩的聲音尚未完全變過來,顯得氣勢不足!
「狗.ri的,還敢還嘴!看老子不打死你!」那名大漢大怒,身體一震,將手從羽絨服袖子裡抽出來,跳上前去,拳打腳踢。
辟!啪!辟!啪!
聶冰從小被拐過來,被迫殘疾,再加上昨晚飢寒交迫,能保住一條小命就不錯了,身體虛弱之至,哪裡躲得開,只是強行忍著,但就是不討饒,不服軟,亦不吭聲,錚錚硬骨,傲氣沖九霄!
「嘿,小跛子骨頭還蠻硬!算你狠,老子也打累了,正好回屋吃個早餐,休息休息!至於你麼,餓死你個小東西!」大漢一腳將聶冰踹在地上,往回便走,走了幾步,又再次回頭叫道,「晚上交不出30塊錢,今天就別想吃飯了!」
可憐聶冰,昨天就沒吃飯,今天冰天雪地,哪裡還有人願意出門,即便有人出門,也不一定會經過他乞討的地方,與他同樣遭遇的乞丐還有好幾個,每個人都是被劃分了固定地點的。
這30塊錢的討錢任務,難啊!
「噗!」
直到那名大漢走了進去,聶冰這才把嘴一張,吐出了一口鮮血來!剛才,他雖然早就被打得吐血,但卻拚命咬著牙,就是不想在那壞人面前示弱!
示弱只會增加對方虐打的興致!
屋簷下的冰稜子長長地垂下,宛如一桿桿短矛,散發出凜冽的氣息。
聶冰抬頭望了望,四處白雪茫茫,一片銀裝素裹,在一些人眼裡,可能這是絕好的風景,若有文人sāo客,說不定還會吟詩一首,可惜,對於聶冰來說,不啻於一場災難!
費力掙了掙,想爬起來,可是卻沒有一絲力氣,早已餓得前肚皮貼後肚皮,眼冒金星,腦殼發昏,看見前面一攤殷紅的積雪,聶冰將嘴巴湊過去,大口大口地吃著沾了鮮血的積雪。
這是自己的血,吐出來了吃回去,也能補充一下精氣。
聶冰咬著牙,吃著透心涼的紅雪,眼睛裡面滿是憤怒與堅毅,卻沒有一顆淚珠滾落!他沒有哭,多少年都沒有哭了,他只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
冰天雪地,聶冰赤.裸著斷肢爬行,終於爬到了胡同口,開始乞討,只不過,由於深受重傷,早已無力坐起,只能躺著!
天寒地凍,大街上哪裡有什麼行人,偶爾一兩個,看見聶冰,又髒又臭的小乞丐,嘴角還有血,也都鄙夷地遠遠避了開去。
昏昏沉沉,聶冰睡著了。
「媽媽,這個哥哥好可憐啊!」迷迷糊糊地,耳畔傳來了一個稚嫩的女童聲。
「那把你的軟糖給他吃好嗎?」那位母親說道,聲音柔柔膩膩,夾雜幾分清脆,彷彿仙樂一般傳進聶冰的耳朵,他在睡夢中都不由自主嚥了口口水。
「好啊!」小女孩爽快地答道。
然後,聶冰就感覺到有兩顆軟綿綿的糖塞在了自己手裡,聶冰抓住,睜開眼睛,只見一隻白皙纖細雪腴的玉手,在自己面前的雪地上放了一張十元的紙幣。
「謝謝……」聶冰嘴巴勉強動了動,聲音虛弱,不知道對方聽到沒有,努力掙扎著抬頭望了一眼,頓時呆住!
這是一個美艷的大姐姐,彎著腰,蹲了下來,離他很近,在陽光的照耀下,渾身光芒籠罩,耳朵及臉腮晶瑩剔透,宛如仙子,陣陣沁人的清香,彷彿雪中紅梅散發而出!
注意到他的目光,那位美艷的大姐姐就朝他點了點頭,然後牽著身旁小女孩的手,站起身來,離去,小女孩一步三回頭朝他打量。
「謝謝……」聶冰再次張嘴,稍微大了一些聲,不過顯然,仙子姐姐帶著小女孩早已走遠,根本聽不見了。
聶冰餓得不行,拆開糖果的包裝紙,只見裡面是白白膩膩的軟糖,往口中就塞!頓時,一股一股甘甜混合唾液湧入喉腔,讓他暢快得不行,忍不住呻.吟出來,這是他這輩子吃過的最美味的東西!
一邊嚼,一邊愛不釋手地摸著糖果包裝紙,恨不得連紙都吃下去,軟糖純白無暇,包裝紙卻是花花綠綠的,十分好看,上面有許多方塊字,還有許多字母,不過他一個都不認識。
試想一名小乞丐,從小就淪為別人的斂財工具,又怎麼可能有機會讀書識字呢?更何況,那些字母並非拼音,還是英文。
聶冰意猶未盡地吃完糖,將糖紙攤平,疊好,貼身珍藏,似乎體力恢復了許多,坐起身來,見到路邊有一塊大石,就將上面的積雪清掉,然後睡了上去,不是他想躺著,而是被打得內傷未復,腹間隱隱作痛,不知道肋骨斷了沒有,躺石頭上總比躺雪地上強,曬曬太陽,還能抵擋寒氣。
就是靠著這兩顆糖,聶冰一直熬到了晚上,他沒有爬回去,爬回去得耗體力,而且也進不了屋,依舊是露宿外面的命運,在這裡,與在雜貨店外面,又有何區別?
再說,三十塊錢自然是沒有的,雖然後來也有好心人給了幾次,但加起來也不過十七八塊,回去也是被那個大漢打的份!
反正都是挨打,還不如去買點吃的呢!聶冰瞅了瞅,天色昏暗,行人又開始稀少,街道斜對面有一個包子店正要打烊,忙拿著錢,一瘸一拐地走了過去。
走近了,站在邊上,向來少與人交流的聶冰竟不知該如何開口,店老闆望了他一眼,歎了口氣,就麻溜地從蒸籠裡拿出最後剩下的三個大肉包子,遞給他,十分和善地說道:「喏,拿去吧,這裡還有三個肉包,就是不太熱了,將就著吃,啊?」
聶冰低著頭,接過包子,忍住暴啃的衝動,伸出手去,攤開來,裡面放著三個一元硬幣,低沉略顯沙啞的聲音從喉嚨裡發出來:「錢。」
這種大肉包子一元錢一個,他是知道的,只是從來沒買過。
「這孩子,」店老闆笑了笑,擺了擺手,道,「不用了,你拿去吃吧,錢你自己藏好,啊?」
聶冰咬了咬嘴唇,一言不發,只是將錢放在了炤台角落上,然後,又一瘸一拐地走了回去,身形雖然瘦削,但自有一股嶙峋之意。
店老闆伸手yu叫,嘴巴張開,卻又止住了,輕歎一口氣,收了錢,落下店門。這孩子,硬氣著呢!若追上去還錢,說不定反而傷了他的自尊。
乞丐也是有自尊的。有自尊的乞丐不會永遠都是乞丐。
聶冰來到一個無人的角落,蹲下身來,立馬迫不及待狼吞虎嚥,結果吃得快了,差點咬到舌頭不說,還噎著了,只得從牆角掏出一把乾淨的積雪,塞入口中,猛吃幾口,雪化成水,終於衝開擁堵的食道。
「呼,呼∼」
聶冰大口大口喘著氣,覺得暢快至極,還有一個包子,他並不打算吃掉,他雖然沒文化,但聽說書先生講過,有人就是餓久了之後暴飲暴食,結果死掉了,比如一個叫杜甫的偉大詩人。
吃飯只吃七成飽,久饑之後猛食,對身體是絕對沒有好處的!
「小崽子,還吃肉包子,這生活,比老子都過得爽嘛!」
正想將那個包子藏起來,就聽到一個令人憎恨的聲音,早上那名頭髮長長的青衣大漢攏著手,穿著寬大的羽絨服又走了過來,一腳將聶冰手中的包子踢飛,大聲喝罵道。
聶冰猛然抬起頭,眸光冷冽,盯著那人!
那人竟然不由自主後退半步,不過隨即可能覺得自己被這個小乞丐給嚇著了,有些丟臉,就踏前一步,大罵道:「狗日的小崽子,瞪什麼瞪,還想造反不成!這包子又是你用錢買的吧?寧可把錢花掉,也不上交,老子看你是活膩歪了!今天沒有三十塊錢,打死你!」
一把抓向聶冰的破口袋,往外直翻,便抖落出來一張十塊,幾個一元硬幣,幾個一角,五角,以及兩張花花綠綠的糖紙,大漢對糖紙不屑一顧,只是撿起了那些錢,數了數,卻是樂得嘴都咧了開來:「狗日的小崽子,不錯嘛,今天居然還有十多塊!不過,不到三十,今天還是沒有飯吃哦!嘿嘿,小崽子,別想跑,就你這小斷腿,能跑多遠?跑到天邊也把你逮回來,打不死你!嘿嘿。」
說完,可能看聶冰不順眼,又是一腳踢過來,可憐聶冰,哪裡經受得住成年大漢一腳,當即就被踹在了地上,聶冰只是咬著牙,連聲也不吭一下,以前也不是沒跑過,每次都是遭遇更厲害更加翻倍的毒打!這個仇,總有一天要報!
那名男子得意一聲笑,將手復攏在羽絨服袖子裡,往回走去,邊走邊歎氣,帶著無盡的諷刺:「這小跛子,長大了就是沒有小時候討喜,要錢都沒有小時候要得多了,才十四塊!」
小孩子可憐,自然施捨的人多一些,現在十五六歲,長大了,再加上世風日下,同情的人便少一些。
聶冰咬著牙,爬了起來,用手捂著腹部,強忍著痛去撿包子,這可是自己明天的早飯,只有餓過的人才知道食物的珍貴。
聶冰一天之中連遭兩次毒打,心中屈辱得不行,不過人命如草芥,沒得辦法,只好忍痛爬到牆角,躲在積雪中,好在命硬!
「真想這麼死了算了!」
被打不止是今天,更是長年累月,非人的生活,聶冰一陣心灰,伸手摸了摸痛處,觸碰到那兩張糖紙,眼前浮現出那位帶著小女童的神仙姐姐,似乎又感覺到了幾分溫暖,咬了咬牙,蜷縮了下身子!
好死不如賴活著!將來,總有一天,老子要翻身,出人頭地,報仇雪恨!越王勾踐臥薪嘗膽,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我這點苦算得了什麼!
聶冰喘了口氣,咬了咬牙,心中又復堅強起來,這是聽一名說書老先生說的,感覺特別勵志!
「噗!」
正胡思亂想,給自己打氣間,一個白色的圓形東西,突然從天而降,掉在了他身邊厚厚的積雪層中,砸出一個拳頭大小的深洞。
聶冰撥開積雪,然後,就見到了一枚比雪還白,如玉一般,通體佈滿了蜘蛛網般裂紋的蛋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