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槍聲響起,子彈帶著風聲呼嘯而來,從許文強的耳邊飛奔而過,擊在小車的車窗上,只聽「嘩」地一聲,那扇車窗的玻璃破碎開來,玻璃渣四處飛濺,許文強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被什麼劃過,隱隱覺得刺痛。
馮氏父女被許文強這一撞,身不由己下,身子撞在那輛小車上,堪堪停住,馮玉瑤茫然地望著許文強,一時沒有明白發生了什麼,到是馮敬堯在那一瞬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一把拉住馮玉瑤,伏下身子。
「到車後去!」
許文強輕喝一聲,馮敬堯拉著還在發愣的馮玉瑤貓著腰轉到了小車後。
這個時候,馮家的保鏢小武也反應了過來,他飛快地從腰上拔出手槍,手迅速往上抬。
「砰!」
又是一聲槍響,子彈正中小武的眉心,他搖晃著身子,後背在車上重重一撞,隨即,雙眼無神,身子順著車身緩緩下滑,槍脫手而出,掉在地上。
那人快速向這邊跑來,許文強一個飛撲,又躲過了一顆子彈,那顆子彈從他的肩上掠過,擊中車身的某個金屬部位,發出刺耳的尖鳴。
許文強的手剛要抓住小武掉在地上的手槍,然而,那人對準手槍處的地面開了一槍,子彈擊在地面上,濺起一些水泥殘渣,許文強只好縮回手來。
一股風從街上刮過,灰塵卷地而起,遠處的人們停足凝望著這裡,近處的人們則掩面狂奔,有個別有經驗的傢伙雙手抱著頭,蹲在地上。
許文強背靠著車身,坐在地上,眼看著那人的身影在眼中越來越近,槍口始終對準他,他找不出任何辦法脫身。
「文強!」
馮玉瑤突然掙脫了父親的手,從車後跑了出來,許文強回頭望著她,朝她揮手,讓她躲回去,然而,馮玉瑤視而不見,連滾帶爬地撲了過來,撲在他身上,擋在了他的身前。
那個時候,馮玉瑤的心完全失去了思量,她的行動純粹出自本能,當危險降臨的時候,她無法控制自己,只知道要和許文強一起面對。
許文強不經意地歎了歎氣,他摟住馮玉瑤,一隻手摟住她的腰,另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她烏黑的長髮,把她摟在懷裡。
那人站在街沿,離坐在地上的許文強和馮玉瑤也就四米左右,他的手平舉,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許文強,許文強抱著身體不停顫抖的馮玉瑤,面色平靜如水,冷冷地注視著那個殺手。
終於,那人扣動了扳機。
然而,卻沒有子彈穿膛而出,在最關鍵的時候,上帝似乎站在了許文強這邊,殺手的槍啞火了。
那人一臉的不可置信,再次扣動扳機,仍然如此,只有空洞的扳機撞擊聲,沒有出膛的子彈。
許文強就那樣抱著馮玉瑤,身子往前一探,長手一伸,抓住了小武掉在地上的槍,那人的臉瞬間變了顏色,轉身發足狂奔。
許文強站起身,馮玉瑤仍然哭泣著緊緊抱著他,讓他追趕的打算徹底落空,他只好眼睜睜地瞧著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街的轉角。
這時候,馮家的保鏢才從大樓裡衝出來,手裡拿著槍,大呼小叫,場面亂成一鍋粥。
馮敬堯臉色鐵青地站起身來,許文強輕輕拍著馮玉瑤的肩膀,馮玉瑤慢慢回過神來,有些不捨地離開了許文強的懷抱,輕輕擦拭著眼睛,掩飾內心的尷尬。
「文強,你的臉!」
馮玉瑤臉上突然變色,手指著許文強的臉頰,不停顫抖,許文強抬手在臉上一摸,再看手心,那裡滿手都是血,他再仔細地撫摸著臉,隨後,笑著說道。
「沒關係,被玻璃渣擦破了皮!」
馮玉瑤顫抖著從懷裡掏出一張白色的手絹,隨後,輕輕擦拭許文強臉上的血跡,神情專注地瞧著許文強。
許文強瞧了一眼從小車後站起來的馮敬堯,有些尷尬地抬起手,接過馮玉瑤手中的手絹,他微笑著望著馮玉瑤,輕聲說道。
「玉瑤,我自己來!」
馮敬堯走過來,長歎一口氣,輕輕拍了拍馮玉瑤的肩,把她攬在懷裡,他瞧了一眼正低頭擦拭臉上血跡的許文強,轉身吩咐那些保鏢收拾現場,隨後,對許文強說道。
「多謝賢侄救命之恩!」
「哪裡……」
許文強剛想說什麼,馮敬堯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說話,繼續說道。
「賢侄,多餘的話就別說了,有什麼我們進去談吧!」
說罷,他扶著馮玉瑤朝馮氏大樓走去,上台階時,馮玉瑤悄悄回頭,正好與許文強的視線相碰,她忙回過頭,心裡面既是歡喜,又是羞澀。
許文強的臉上沒有絲毫變化,進樓之前,他抬頭望了眼頂上的天空,頭上的天空青白一片,遠處,有一片黑雲慢慢朝這邊移來。
三月八號,夜,八仙橋同孚裡,黃公館。
在後院的一間密室裡,黃金榮彌勒佛一般的面容上帶著歉意的笑,他端起茶壺,給身前的人小心地把茶水滿上。
他放下茶壺,長吁一聲,緩緩說道。
「陳老弟,非常不好意思,老哥把你的事情辦砸了!」
室內的燈光非常明亮,黃金榮的光頭閃閃發光,然而,一身黑衣的陳自立就像一團陰影,讓人難以看清他的面容。
他端坐在一張紫檀木椅上,就像沒有聽見黃金榮的話一樣,手指輕輕敲著手下的椅子扶手,室內一片寂靜,只有手指輕叩的聲音響起。
半晌,黃金榮繼續說道。
「沒想到那個姓許的能量這麼大,竟然只手通天,不知道什麼時候請了馮敬堯出面,由工部局親自下令,把那些人放了出來!」
黃金榮話音落下後不久,陳自立說話了,他的聲音帶著很濃的江浙音,輕而細,聽在耳裡,隱隱有些尖銳,具有一定的壓迫感。
「黃兄不用如此,如果這樣一件小事情,他都不能解決的話,也不用我這樣重視了!」
「說起來,陳老弟和姓許的都是從南方來的,怎麼會搞成這樣呢?」
陳自立沉默著沒有說話,手指也不再敲著椅子扶手。
半晌,當黃金榮覺得自己問了什麼不該問的事情,內心隱隱不安之時,陳自立說話了。
「其實,我之所以拜託老哥子你做那件事情,只是想試探一下他,如果他對那些人的安危置之不理,那證明他還沒有背叛自己的信仰,沒有背叛大總統。可惜,他的選擇沒有出乎我的意外!」
在陳自立看來,真理只有一個,非此即彼,沒有中間路線,任何走中間路線,搖擺不定的人都是革命的投機者。大總統雖然有扶持工運小組,幫助他們成立政黨的意思,同時,也有派人在幫助他們,然而,負責這件事情的是戴季陶,而且,也只是要他在理論上幫助那些人,沒有叫他參加到那些人的實際工作上去。許文強和這件事情毫無關係,他負責的只是情報和暗殺,準確地說,他只是一件工具,工具就是工具,不能有自己的思想。然而,這件工具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識,不再甘於只做工具,所以摻和在這件事情裡,甚至成為了那個工運團體的實際負責人,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一個有了思想的工具對它原來的主人來說,就會變成一個潛在的危險。
許文強在上海灘所做的事情實在太出格了,隱隱有在上海建立自己duli王國的打算,現在,最好的做法就是在他還沒有建立自己的根本時,打掉他。
但是,陳自立也想給他一個機會,如果,許文強能把自己掌握的一切交給他,他還是可以原諒他的所作所為,畢竟,人才難得。
所以,他通過黃金榮給許文強下了一個套,把正在召開全國代表大會的工運團體抓進巡捕房,這是一個試探,同時也是一個警告。
許文強是一個聰明人,肯定知道在身後策劃這件事情的人是他,要是,他對那些人不管不問,置之不理,那就表示他向自己低了頭,以後,自己就可以慢慢從許文強的手中接管他的基業。如果,許文強把這些人救了出去,那就證明他不甘心再當工具,鐵了心要和自己作對。也許,在許文強看來,他zhan有天時,地利,人和,完全不怕自己,所以有信心和自己對抗。然而,自己會讓他知道,失敗是怎樣的一種滋味。
「馮敬堯是大總統的泰山大人,和老弟也應該認識,他為什麼會幫姓許的小子呢?」
黃金榮的聲音打斷了陳自立的思緒,說實話,對這個問題,陳自立也找不到答案。馮敬堯只負責幫南方政府募集資金,不負責具體的事情,所以,對許文強一無所知,對陳自立這次的任務也不聞不問,他之所以到馮府去,只是幫總統夫人帶禮物給她的父母,弟妹,並沒有談什麼具體的事情。
「好像馮敬堯的兩個女兒都在姓許的公司裡上班,並且,馮家公子和姓許的還合夥開了一家貿易公司,老弟如果真想對付姓許的,可要把這些情況考慮進去啊!」
黃金榮不愧是地頭蛇,對許文強的許多事情都瞭如指掌,他現在說的這些情況,陳自立就沒有掌握到。
現在,許文強的手中掌握著華界第一黑幫斧頭幫,手底下有兩個公司,又是工會的負責人,掌握著工人護衛隊,和馮家的關係也出奇的深,看起來,的確佔盡上風。然而,陳自立雖然有些驚訝他的能量,但是絲毫不懼,在他心中有個完美的計劃,不愁許文強不上鉤,並且,他手裡掌握著一個殺手鑭,他相信,到時,許文強肯定會大吃一驚!
所以,對黃金榮的話,他報之微笑,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
三月十日,上午,外灘碼頭。
清晨的海風帶著冷冷的濕氣,迎面而來,碼頭上的旅客紛紛拉下帽子,裹緊圍巾,饒是如此,有些人的鼻頭還是紅了,何文田就是其中的一個。
在他身邊的許文強和潭蕭比起他來,就要好得多,兩人正小聲地說著什麼,依依話別。
何文田他們雖然被從巡捕房裡放出來了,但被勒令馬上離開租界,移交給華界的警察局,不過,在許文強的干擾下,他們一出租界就恢復了ziyou。
由於風聲很緊,代表大會暫時開不成了,小聚一晚之後,大家也就各奔東西,何文田他們是最後離開的一批,他們準備出國去考察,在許文強的幫助下,很快就辦好了出國的護照,今天,他們將登上海船,遠渡重洋。
「昨天晚上,我吩咐你和東方亮的話,你還記得嗎?」
走之前,何文田把手裡的工作全部交給了許文強,現在,許文強成了工運小組在上海實際的負責人。
臨走之前,何文田還是有些不放心,雖然,上海的局面是許文強一手打下來的,對許文強的能力,他也很放心,但是,他依舊囉嗦了幾句,不停地叮囑許文強。
許文強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叫何文田放心,只是微笑著點頭。他知道,比起誇誇其談來,這樣的方式更令何文田安心。
「潭兄,放心,你交給我的那些東西,我一定好好看,如果國內的形勢有所好轉,我會發電報給你們,那時,你完全有機會實現自己的夢想。」
關於潭蕭交給許文強的東西,他已經細細看了一遍,那裡面寫的東西,許文強並不陌生,正是根據唐國國情來制訂的,如何推翻軍閥政府,建立統一國家的方案。雖然,在許文強看來,這個方案也有著太多的局限性,不過,也有一定的用處。
畢竟,許文強只是大局觀超強,而在細節上面,缺乏認識,潭蕭的這個方案恰好彌補了這一點。
潭蕭點點頭,雙手緊握著許文強的手,使勁搖了搖,隨後放下,一切盡在不言中。
「時間差不多了!」
許文強輕聲說道。
小火輪發出一聲轟鳴,頭上冒起一股白煙,開始催促碼頭上的客人。許文強朝何文田和潭蕭揮揮手,那兩人隨著人群沿著棧橋往輪船那邊走去,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在許文強的心中,其實並沒有什麼依依惜別之情,不僅毫不沉重,相反的,內心中還覺得一陣輕鬆。現在,他的身邊沒有了何文田,就表示在上海,再也沒有一個人能控制他了,至於東方亮,通過幾次接觸,已經在他的掌握中。
如果,陳自立知道這個情況,或許會後悔走出這一步棋吧!
許文強暗暗笑道,臉上的神情依舊平靜如水,他遠遠地望著海平線,遙想海的那邊,心中一片空曠。
現在,到了關鍵的時候了,如果,過不了這一關,不禁自己的理想不能實現,這個國家最終將陷入苦難之中,自己的生命也不能得到保障。要是過了這一關,前途雖然還會有更多更危險的考驗,但是,他相信自己一定能走到最後,一定能讓這個受盡了苦難的民族得到安寧。
來吧!
他在心裡暗暗說道,雙手攥緊拳頭,眼神堅定地望著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