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很好,中午的時候,透過青灰色的雲層,居然,有幾縷陽光灑了下來,冬日的陽光落在人們的身上,不僅感覺溫暖,似乎連心情也會好過一些。
霍明軒來回地走動著,陽光透過玻璃窗戶照進室內,留下了好大一片光亮,他的身影在光與暗之間俳徊,步子急促,如同某些在他腦海裡不停跳動的念頭。
怎麼辦?
這個時候,來回走動的他腦子裡不停跳動的就是這三個字!
「老大,不用考慮了,把弟兄們召集起來,和事先聯絡好的那些人合起來,殺向有閒茶館,把那些雜碎全部殺光!」
房間的一角,柯家富揮舞著拳頭,大聲地咆哮。
沒腦子的東西!
霍明軒停下腳步,正好站在光與暗的交界,他狠狠地瞪了柯家富一眼,隨後,繼續一聲不吭地來回踱著步子。
本來,一切都已經計劃好了,趁馬永貞受了槍傷,生死未卜,斧頭幫群龍無首的時候,和那些和他一樣近期向斧頭幫投誠,但是,同樣對斧頭幫的現行政策不滿的人聯合起來,向斧頭幫發難,就算不能取代斧頭幫的地位,恢復原來的地盤還是有幾分成算。然而,什麼都想到了,卻沒有想到要是斧頭幫並沒有因為幫主的受傷入院而亂起來,那時,又該怎麼辦呢?
在一個小時前,霍明軒接到了斧頭幫總部的通知,下午三點到有閒茶館開會。
幫主進了醫院,剩下的那幾個傢伙,艾老二,黑豹,老鬼頭,謝四,這幾個的權力都差不多大,這個時候,該由誰主事,一定會有些摩擦,而這就是霍明軒所想要抓住的機會。可是,如果他們並沒有為了爭上位而明爭或暗鬥,事情就不好說了!
開會,會由誰主持呢?
還是那幾個知道了自己的計劃,準備把自己這些人叫到他們的地盤去,一網打盡!有這麼玄乎嗎?霍明軒相信自己做的那些小動作非常地小心,不會留下什麼破綻,至於證據和把柄之內的,更不會為他們留下。可是,要不是為了這個原因,又為什麼要開會呢?基本每個在斧頭幫內有地位的人都通知了,這裡面,究竟藏著什麼花活呢?
不去!
自己還沒有準備好,外援也好,內部也好,都沒有準備好,不去,就代表自己反出了斧頭幫,在這種情況下,自己這樣做合適嗎?
霍明軒停下腳步,目光投向沙發上坐著一直在沉思的古師爺。
「古師爺,對這件事情,你有什麼看法?」
古師爺抬起頭,伸了一個懶腰,然後,笑著說道。
「看法?我沒有什麼看法?既然我們還沒有準備妥當,這個時候,就無謂打草驚蛇,準時前去就可以了!」
「不會有什麼危險嗎?」
投在古師爺身上的霍明軒的目光透著一絲疑惑。
「應該不會,當家的並沒有和那些人親自接觸,一切都是由老朽出面,不過,老朽也沒有說得很明白,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如果,在那些人中間真有對方的臥底,他也找不出確切的證據,來證明老大對斧頭幫心懷反意。再說,要想真的在上海灘發展起來,做到像杜,黃兩位那樣威風,靠和那些烏合之眾結盟是不可能做到的,主要還是要靠那些人在身後支撐和扶持!」
「他們已經決定支持我了嗎?」
「當然,只要當家的以後能幫他們的一點小忙,他們是不會吝惜付出一點小小的力量來幫助當家的!」
「那就好!」
霍明軒明顯鬆了一口氣,不過,一轉身,他想起了別的什麼,皺著眉頭問道。
「古師爺,你說,斧頭幫那些傢伙在這個時候開會,究竟想做什麼?難道,那些傢伙不會為權力爭鬥,這麼團結?」
「我想,那些人之所以這樣做,可能是想先穩定軍心吧!這種情況下,如果有人想上位,籠絡大伙都來不及,是不可能下毒手的!到時,老朽和當家的一起去,仔細觀察之後,才能得出正確的結論!」
「嗯!很好!」
霍明軒點點頭,不再說話,來到玻璃窗前,瞇著眼睛,望著窗外的天空,陽光如水,傾洩在他身上,果然,讓人覺得溫暖。
有閒茶館的後院,一間小屋裡。
許文強坐在一張楠木椅子上,面沉如水,手支著額頭拄在椅子旁的楠木桌上,閉著眼睛。表面上,好像在打盹,畢竟,昨天晚上一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合過眼,累是肯定的!然而,實際上,他並沒有睡著,這個時候,腦子裡,各種念頭正像海嘯一樣激烈地運轉。
經過多方查證和推斷,馬永貞遇襲的原因已經找出來了,刺殺他的那夥人的來路已經查出來了。
事情有些棘手,對方的來頭太大了,許文強第一次生出了無能為力的感覺!
但是,這不表示許文強會就此放棄,什麼也不做。遇強則躲,那不是他的風格,無論如何,他也要為馬永貞做點什麼!只是,該怎麼做?以及怎樣做?何時做?必須制訂一個萬全的計劃,達到最好的效果。
還好,經過昨夜的急救,馬永貞已經沒有了生命危險,這還是因為他的身體非常強壯,求生意志強烈才從死亡線上爬了回來,換了一個人,未必能像他這樣命大。
如果,馬永貞死了,自己還能像現在這樣冷靜,還會仔細盤算和制訂相關的計劃嗎?
許文強不想去考慮這些,他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很自然地把這種可能忽略掉了!
那批殺手後面的人叫盧小嘉,也就是在玫瑰門舞廳鬧事,被馬永貞扇了一巴掌的公子哥,這傢伙不足為慮,只是一個紈褲子弟,沒有什麼本事和作為,但是,他的家世不一般,背景很強大,所以,一時之間,許文強找不到辦法為馬永貞報這個仇。
盧小嘉的父親是盧永錫,浙江督軍,手裡好歹也有十來萬人,幾萬條槍,盧小嘉是他的獨子,一向視若珍寶。
不要說事情發生後,盧小嘉已經躲回了杭州戒備森嚴的督軍府,暫時沒有辦法把他揪出來。就算許文強有辦法把他弄出來,或者暗殺掉,為馬永貞報仇,盧永錫隨之而來的報復也是區區的斧頭幫無法抵擋的。
所以,許文強並沒有下格殺的命令,也沒有出動自己的別動隊,他不是一個輕易就被怒火蒙住了眼睛的人。
仇是要報的,只是該怎樣報?以及何時報?必須有個具體的東西,以及合適的時機。
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要報仇,而是必須先穩住斧頭幫的軍心。對一開始就跟隨他和馬永貞的人來說,馬永貞的受傷不會讓他們輕舉妄動的,畢竟,大家都知道許文強才是一個真正的煞星。但是,對最近被收服的那些人,就沒有這麼一說,畢竟,把他們收服和拉攏過來的人是馬永貞,對許文強這個人,他們沒有一點認識。
出了這檔事情,要說,在那些人中間,沒有蠢蠢欲動的傢伙,許文強絕不相信。一直在進行的代替計劃只進行到了一半,對那幾個新近收服的幫派,還沒能完全地掌握,那些傢伙沒有被完全架空,暫時還有用處,當前,所要做的,就是保持穩定,不要讓別的幫派有可趁之機。
所以,想慢慢在斧頭幫淡出,把一切都交給馬永貞的許文強只好暫時放棄了這個打算,準備站出來,走上前台。
現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地裡盯著他,一旦走上前台,危險性難免就要增高,但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他考慮不了那麼多,只能先站出來再說。
除了把那些人叫來開會,表面上震懾一下,在背地裡,許文強安排了不少人手,由謝四負責,對那些不穩的傢伙實行二十四小時跟蹤,只要稍有不妥,許文強也不介意多殺幾隻雞給猴看看。
這件事情不是很難處理,許文強真正為之有點忐忑不安的,還是今晚的宴會,出了馬永貞這件突發事情,把他所有的計劃都打亂了!今天晚上,只能隨機應變了!
許文強非常清楚,現在的自己,有多麼需要馮敬堯的財力和人際關係,今天晚上,如果不能和馮家搞好關係,以後的事情就難辦了!
就在許文強沉思的時候,外面響起了敲門聲,他喊了聲請進後,艾老二神情恭謹地走進來,小聲地說道。
「文哥,人到齊了!」
許文強點點頭,沒有說話,站起身,向外走去,艾老二等他走過之後,才小心地跟在他身後,慢慢走了出去。
門咿呀地關上。
虹口,ri租界,櫻花館。
已經入夜了,夜幕低垂,燈火依次亮起,日式的和歌歌調在櫻花館的上空淒然地迴盪,如同一隻渴望回鄉的異地孤魂。
木拉門半開著,月色下的庭院淒淒清清,高橋典已手扶著門框,仰頭望著銀盤大小的月亮,耳邊聽著淒冷的和歌,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安倍晉二非常恭敬地跪坐在屋簷下,頭低著,目光低垂。
「今晚,京都上空的月亮也是這般淒清嗎?」
高橋低下頭,望著自己月光下蒼白的手指,有所感觸地歎道。
安倍沒有抬頭,也沒有回話,他知道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該住嘴。
「事情已經查探清楚了?」
「是的!完全清楚了!」
安倍抬起頭,雙手疊放在小腹,平視著高橋說道。
「哦!」
高橋拉長了聲音,安倍知道他該做具體的報告了!他清了清嗓子,然後說道。
「和我們事前猜測的一樣,在那個馬永貞的身後果然有一個人,關於那個人的具體情況還在查探,不過,已經有了初步的瞭解!」
「說!」
高橋沒有望向他,目光投向夜幕中的庭院,在那裡,似乎蘊藏著他感興趣的東西。
「許文強,今年二十二歲,美籍唐人,去年年底出現在上海,自己開有一家叫開創的商社,另外,和馮敬堯的公子馮玉堂合夥開了一家叫天空貿易的公司,至於,他為什麼和斧頭幫扯上關係?以及怎樣扯上的關係?由於時間有限,還無法查明!不過,據我們安排在裡面的人回報,那個人在斧頭幫裡面有著無上的權威,馬永貞好像只是那人擺在前台的一個傀儡,所以,他的受傷對斧頭幫雖然有影響,但,影響不大!」
安倍匯報完畢之後,又把頭低了下來,等待著高橋發話。
半天之後,高橋的聲音才幽幽傳來。
「關於這個許文強的一切,加大人手,盡快查明,我需要他的全部資料,只有瞭解了一個人之後,我們才知道該如何對付他!」
「哈耶!」
安倍的頭埋得更低了,雙手也放在了身前的木地板上。
「知道田中在哪裡嗎?可以拜託他和美國大使館的熟人打探一下,那個許文強是怎樣入的美國籍!」
安倍抬起身子,頭仍然低垂,隨後說道。
「田中君陪同領事去赴宴了!」
「赴宴?」
「是的!今晚,馮敬堯舉行酒宴,邀請了幾個國家的領事和上海灘的各大商家,田中作為領事館的武官陪同領事赴宴去了!」
「哦!」
高橋點點頭,不再說話了,這種情況下,安倍知道自己該告退了,不過,他猶疑了一下,沒有退下,而是繼續說道。
「高橋大人,我們既然已經知道了在斧頭幫身後的那人是誰,事前制訂好的計劃,還有必要實施嗎?」
「你的看法呢?」
「如果按照計劃實施,從對手的精明程度來看,失敗的可能性非常之大,所以,我的意思是暫時叫那些支那人按兵不動,過段時間再看。」
高橋想了想,雙手抱在胸前,片刻之後,毅然說道。
「不!計劃照常進行!」
「這個?」
明知結果一定失敗的計劃,照常發動,這讓安倍有些不理解,不過,不管理解還是不理解,上頭的命令,只能執行!
像看清了安倍心裡的疑惑,高橋難得地對自己的命令解釋道。
「既然已經知道了敵人是誰,接下來,就需要瞭解對手的行事方法和風格,那些支那人只是一些棋子,沒有什麼大用,不過是消耗品一般的東西,我們可以用他們去試探那個許文強,看他面對這些事情,有何反應,以及如何處理,這樣,當我們真的把他確定為敵人,進行雷霆一擊的時候,把握肯定要大了許多!」
「卑職明白了,高橋大人果然英明!卑職就此告退,盡力把對方的所有底細瞭解清楚!」
丟下這句話後,安倍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無聲無息。對此,高橋似乎司空見慣,沒有一點詫異的神色,自顧揚頭望著天上那輪寂靜的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