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他是說說的而已,鬼使也是這般想。那時朱雀心情的確不大好,想來,被自己的徒弟破壞了自己的計劃,是足夠讓他不爽快的。可那還是你們夏伯伯離開臨安沒多久的事情了,他不過聽到一點點消息,後來一再失敗的消息定是不斷傳回,如今連張弓長也被擒,我料想,朱雀縱然先前是說說的,現在的心情就愈發難講了。那時是覺得黑竹會遠強大於君黎,所以才派鬼使保護他,可如今——敗的是黑竹,他或許已經後悔這個決定。我便在等鬼使或許什麼時候便要接到密令,要他回京城待命了。」
頓了一下,他又道,「你們恐還不知,鬼使俞瑞昔年也曾是黑竹會的龍頭老大,在張弓長和凌厲之前,他擔當了二十多年這個位置,也算是江湖中人人皆知的名字。如今縱使張弓長失陷,有俞瑞在,黑竹會之力理應不減,而俞瑞昔年在徽州駐過,那個地方,他甚至還可集結起更多的力量。」
「那為什麼不在這裡就制住了他,別讓他回京城去了?」無意道。「就算他武功厲害,我們聯合夏伯伯,定沒問題的!」
「你會如此做麼?」單疾泉看著他。「他才剛剛救了你們君黎哥的性命,你們這便要動手了?就算和夏莊主一起制住了他——這不就是朱雀天大的借口,是我們青龍教先動的手?朱雀現在還只能動用江湖力量,也即黑竹會;待到有了理由,他手裡大把大內的人,派誰殺上青龍谷,我看都順理成章,那時不是更難辦了?」
「那我們要怎麼辦?豈不是只能等著了?」
「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盡速趕回去再說。」單疾泉道。「回了那邊,若有風吹草動,也更易聽得到風聲,所以我方才也與夏莊主說了,恐已不能在此久留,明日便要動身上路。萬一此事成真,我總須留在谷中,協助教主。」
「爹的意思是,我們也要一起回去,是嗎?」刺刺望著他。
「你們還不願走?」
「倒……倒也不是不願走,」單無意先道。「只是——君黎哥是為了我們傷成那樣,到現在都沒醒,我們——我們就這麼走了?而且,刺刺傷那麼重,她也趕不了路啊。」
「我沒關係的。」刺刺低著頭道。「只是……只是要讓我在走之前去見見君黎哥,他醒沒醒都好,我只是不能這麼不看他就走了……」
「刺刺!」無意完全不解她的不領情。
單疾泉反而沉默了一會兒。「刺刺,你老實跟爹說,你真那麼喜歡和那道士在一起?」
刺刺也是默然不語,良久,方瞪起一雙倔強的眼,抬頭道:「我以前寫過好幾次信給爹,我都說明白了。我……我不想說了。」
「我今日逼你與我一起回去,你想必要恨我?」
「我怎會恨爹。——青龍教有事,我……本也該回去的。」
「等事情完了,再私自跑出來?」
刺刺眼神微動,轉頭看別處。「我……我不知道。」她抿一抿唇。「其實我那日看著鬼使伯伯和爹給他療傷的時候,心裡就一直在想,只要他活著,只要他好起來,我願意什麼都聽爹的,哪怕再不與他一起。如今他沒事,我……理應兌現這般承諾的。」
她轉回頭來。「我只要……只要走之前看他一看,這樣就好了。爹總不會連這個都不允?」
單疾泉久久地看著她,半晌。「我從沒不允你去看他,只是覺得你傷勢仍重,不便太多走動。」頓了一頓。「你也不必這麼心急,待爹走了之後,你要怎麼看他,都沒人管你了。」
「什麼?」刺刺有些未敢聽懂的茫然。
單疾泉已自襟裡摸出一封信來。「等他醒了,你交給他。」
刺刺驚訝。「爹,你是讓我……」
「你就留在這裡吧。」單疾泉語聲平靜。「他信裡不是說要送你回來麼?我相信他一次,這封回信,你交給他。」
刺刺接在手裡。「爹真的肯讓我留下了?你不生我氣了?」
「無意說得沒錯,你受傷,也走不了,不如在這裡照看他一陣吧,也省得人家說我們單家的人冷血無情。」
「可是青龍教裡……」
「不必掛心青龍教——你掛心也沒用。有你爹在,何時輪到過你什麼事。」
「你早就這般決定了的?」刺刺聲音有些顫。「這封信,你——你早已寫好了?你怎麼……你怎麼先前卻裝作那般樣子來嚇我、騙我,害我以為……」
她說不下去,忽然便扎進單疾泉懷裡,又哭又笑道:「我最喜歡爹了!」
「我只說讓你留他身邊一段時日,你就立刻變得這般,有沒有姑娘家的樣子?」單疾泉無可奈何。「若不是看在他肯為了你不要性命的份上,我……可沒這般好說話。」
「爹最好了!」刺刺抹著淚道。「我早知道爹什麼都明白的。」
一邊無意看得也有些歡欣鼓舞,可心裡卻又有些為難,道:「爹,那我呢?說來,有爹在,我也是派不上用場的咯?」
「你,就要問你自己了。」單疾泉轉頭道。「我也正好還有件事情告訴你——也是鬼使告訴我的,我料想你遲早也會知道。」
「告訴我的?」無意不無緊張。
「爹知道你是出來找婁千杉的,現在便告訴你,不必找了。她人如今在大內,在朱雀身邊,而且很受寵,聽說很快就是黑竹會新的金牌殺手。若朱雀真起心對付青龍教,她想必會在前鋒。」
一句話裡似乎信息太多,單無意聽得頭腦嗡嗡亂響,張大了嘴一時說不出話來,反是刺刺先道:「金牌殺手?黑竹會金牌殺手要經過金牌之儀、去淮陽金牌之牆刻名字的,還要張弓長在場,如今張弓長人都回不去,她怎麼做得成金牌殺手?」
「有俞瑞在——我料想張弓長若回不去,朱雀也不會費心來撈他了。朱雀雖然按規矩不能越俎代庖黑竹會裡的事,但黑竹會的頭是誰,他還是可以強予的——俞瑞在黑竹會餘威仍在,由他頂缺、進行之後的金牌之儀,想必也沒人敢說個不字吧?」
單疾泉說著,抬眼再看無意。「你如今是要留在這裡呢,還是跟我回去?」
單無意有無數問題要問,可一切問題都頓時語塞,只是那麼猶豫了一下,就道:「那,我跟爹回去好了!」
他不相信婁千杉會忘了與自己的約定,更不相信她會在見了自己面之後,還要與自己為敵,做什麼黑竹會的前鋒。若真的有無數疑問,他也要當面問問她。
「你們……就丟下我一個人啦?」刺刺反而弱聲道。「要是鬼使伯伯都走了,昨日那人再來尋麻煩,要怎麼辦?」
「我自會與夏莊主說好,回頭接君黎去他府上暫住一陣。畢竟他們一路同來的,君黎給他出過力,如今也算不得麻煩了他。你夏伯伯武功高強,如今身份又不尋常,宵小之輩,還沒膽子進他府裡找麻煩。其餘的——你讓君黎看我的信便知。」
刺刺點頭,不無恍惚地應著。飯畢,單疾泉起身。「我還有事去尋夏莊主,無意,你先照顧你妹妹休息,明日便上路了,你也早點歇。」
單無意點頭答應。
刺刺重上了藥,躺下了。那一封信放在枕下,她心裡只是激動無已。
我明日就要去看你。她心裡說。只盼你那時能醒了,能知道爹已經相信了我,也相信了你,不會再來為難了。我不信這樣你還要趕我離開嗎?
「刺刺,我也去睡了,不舒服就叫我。」無意說了一聲,便待要走。
她還沒嗯出一聲,門忽然被一推而開。正待出去的無意一愣,已見闖進來的是沈鳳鳴。
沈鳳鳴見到他,也是一愣。「無意公子。」他稍稍壓抑焦急之色。「刺刺在吧?」
「你來幹什麼?」無意見他這般就闖入刺刺房裡,大是鬱怒。
「我在,沈大哥,什麼事?」刺刺在床裡聽見,已經答道。
沈鳳鳴顧不得什麼,便往裡走了一步,道:「君黎醒了,非要見你,怎麼說都沒用。你若還好,能否跟我來一下?我已叫人備車了。」
刺刺輕輕噫了一聲,便待支起身來,無意又被他這般無視,怒道:「快滾出去!誰准你進來的!」
「二哥,他說君黎哥要見我,你不要這樣。」刺刺已經勉力坐起。無意不得已,只能棄了沈鳳鳴回去扶她。「你別信他,誰知道他安的什麼心!」無意忿忿。
「可我想去看看。」刺刺便要下床。
「不行!」無意愈發不肯。「旁人都能信,就他不行!幾天不見影,忽然來了就想叫你出去——當我們傻子嗎?若真要去,那好啊,待我知會了爹和夏伯伯,由他們派人跟著。否則,我們都不是他對手,回頭離了夏府,還不是任他擺佈了!」
刺刺似乎也躊躇了下,向沈鳳鳴看了眼,那目光裡有些許過意不去。她是信任他的,卻沒法逼無意也信任——她也知道以無意的立場,那些提防都是為了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