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料想血該是止住了,才將她下身披裳揭去視看。縱在他這樣人眼裡,那赤瀝瀝情景仍已足夠觸目驚心。他沒動聲色,又蓋回,抬手往她心肺強灌真氣,將她微弱的呼吸與心跳硬是逼得有了聲息,逼到咳嗽出了聲音,才罷了手。
他隨後將她下身數處穴道重手封了,才掀開門,道:「好了,你們把熱水暖爐端進去。」看見一邊陳容容,又道:「臥床靜養著一動也不要動,六個時辰之後,明日一早,我來給她解穴。」
「她這樣便沒事了?」沈鳳鳴不甚放心地道。
「朱……大人……」那一頭,婁千杉竟然始終還未完全失去知覺,被朱雀強催而醒,如今神智尚存,竟勉強開口說話。
朱雀才轉頭看她。只聽婁千杉勉力道:「千杉……記得……朱大人的……大恩……想求……大人……收留……待……待此傷……痊癒後……必……為大人……盡心竭力……」
沈鳳鳴已經聽得皺眉。先前那個哭泣得真實的婁千杉,在此刻,竟好像又消失了,在這般虛弱的時刻,竟然還沒有忘記在朱雀面前爭取她一直在爭取的機會。他也不知該覺失望還是心疼,卻知曉自己並不願看見這麼一個婁千杉的,當下只是道:「朱大人不是找我有事?我們先出去說。」
「你……」婁千杉似乎因他阻礙自己與朱雀相言的機會而憤恨,卻終究虛弱到恨不出來,只能放棄了努力,閉上眼睛,儲存力氣。
還是到了廳裡,朱雀方道:「她怎弄得這般?」
「是遭了仇家的報復。」沈鳳鳴說著偷偷瞥了夏錚夫婦一眼。朱雀看出他有旁的話要講,道:「出來。」
眼見沈鳳鳴跟著朱雀便向莊外走去,夏錚忙道:「留步。」
他停頓一下,道:「朱大人,今日大人來此反客為主,原為救人,夏錚也就不提,但沈公子是夏家莊的客人,要帶走夏某的貴客,卻至少也要先問過主人?」
沈鳳鳴未料夏錚會為自己出頭——雖然這好意有些多餘,不過倒令他頭一次對夏錚有了些真正的好感。只聽朱雀反冷冷一笑,道:「我若真有心為難他,夏大人欲待如何呢?」
沈鳳鳴連忙插言道:「莊主不必擔心,只是有些黑竹會的事情,朱大人要問我。朱大人當初既然放我走了,以他的身份,總不會出爾反爾的。」
「那便在院子裡說。」夏錚看著朱雀道。
朱雀並不爭此,便在院子裡站定,覷著夏錚必也不好意思靠近了聽,轉頭向沈鳳鳴道:「你說就是。」
「該怎麼說起。」沈鳳鳴低著頭,也將嗓子壓低,「一早上她就重傷被人丟在這夏家莊門口了,所以我懷疑此事是與張弓長有關。朱大人若讀過我昨日書信,該知道她與夏琝原有所合謀,所以想來是張弓長要給夏琝一個警告。方才婁千杉清醒了一陣,聽她所述,果然差不了太多,可據她所言,下手之人比我們猜測更多了一個——你不是要我找張弓長與旁人來往的證據麼?這便是了!張弓長勾結的人還真不是泛泛之輩——可記得我信裡所言那『一源三支』?其中一支『闌珊派』,原以為上一代掌門謝峰德已不在人世,可原來消息並不確,謝峰德非但活著,而且心狠手辣,武功極高——張弓長不知怎樣與他走了一路,婁千杉的事情,便是他們兩人做出來的!」
朱雀似乎思忖了下。「這個『一源三支』,最近似乎活躍得很。太子身邊有了『幻生界』的摩失,張弓長卻結交了『闌珊派』的謝峰德。」
「有點太活躍了,簡直肆無忌憚!」沈鳳鳴顯然還帶著些憤恨,「是覺得婁千杉反正必死無疑,又看準了夏琝怕事不敢聲張,才這般膽大妄為!」
朱雀看了他一眼。「這幾個人,雖然很有些門道,卻名不見經傳,是仗著中原武林沒人知道他們的來歷。」他淡淡地道。「不過好在,我身邊還有秋葵在。」
沈鳳鳴嗯了一聲,顯然,對於秋葵的師門來歷,他也早知,只道:「但『泠音門』上一代掌門卻已逝世了,不比那兩支。秋葵她——她想必不擅這樣爭權奪利之事,朱大人還是別將她推至那般風口浪尖。」
朱雀微微皺了皺眉。那日秋葵曾奇怪沈鳳鳴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他自然也有過一樣的疑問。但既然是自己叫他探查摩失的來歷,或許真是他探查所得,千絲萬縷的關聯都被他所知,也算不得太奇了。
「我今日出來,原本就是為了婁千杉的。」朱雀換了口氣,說起自己今日來意。「不過去了她住所,看那情形像是出了事,卻也沒時間多尋她,原是來此要將此事交給你。」
「朱大人既然那麼忙——怎麼還親身前來?萬一——萬一被人看出了我在替你辦事……」
朱雀輕輕一笑:「的確有人在跟著我。不過,他們看到的,也只是我進了夏家莊。」
沈鳳鳴吃了一驚:「是什麼人?你的意思是你故意要人看見你來找夏莊主了?可他們也都知我人在此處,終究惹疑。」
「要說惹疑,昨日君黎那舉動已經足夠他們起疑的了。太子的人,看他便如看我。君黎有心護著你,我如今就算抽身說你與我無關,他們也未必信。既然如此,倒不如混淆一下他們視聽,讓他們多懷疑點人——夏琝如今與太子走得很近,你可知曉?我今日被迫要帶婁千杉回去,也與這位夏大公子脫不了干係——但我終不能被太子的人牽著走,我倒要看看,今日之後,太子是否還真能那麼信任夏家的人。」
「怎麼又要帶婁千杉回去?若我所計不錯,她正是昨晚才從內城出來的?她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你帶她回去又算什麼?」
「我明日一早還會過來。她若挺過了今晚,我帶她回內城,也算給太子個交待。哼,我原本擔心如此一來,我便等於安了個太子的人在自己身邊,但這次事情倒也未必不好,料想這女人自此也不會再信任夏琝,自然也便不會為太子所用了。說不定,她倒可以反為我討得一些太子那裡的消息。」
沈鳳鳴沉默了一會兒,道:「她這次傷得很重,我原希望她若留下了性命,可以遠離黑竹會、遠離內城。真的不能放過她?」
「非是我不肯放過她,是太子不肯放過她。」
「只對太子說她死了,讓她走,不行嗎!」沈鳳鳴忽然激動起來,聲音一高,廳裡的夏錚似有所覺,已向外看來。他意識到有些失態,重新壓低聲音,道:「你為何非要為難一個女子?秋葵已經被你困在宮裡,她若是你女兒,我沒話可說——可婁千杉又算什麼呢?那種地方本就不是女人該留的,你放過她,行不行?」
朱雀呵呵笑了起來,道:「沈鳳鳴,看不出來你是個多情種子。我原以為你只對秋葵一人關心掛懷,原來對於婁千杉也是一樣——可是你卻錯了。你忘了適才婁千杉對我說什麼?她說『求大人收留』——她根本不想走。你再將她向外推,她還是會回來。」
沈鳳鳴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苦笑道:「女人果然都是自作聰明的麼?……好,這次事情,以她,一定會想報仇,可謝峰德那般厲害,哪是她能輕易對付得了的,或許跟著你還安全一些。可你……萬萬不要傷害她,可否?」
「她如今這般傷,好不好得起來、何時能好得起來都不知,『傷害』?還有能比現在更糟的情形?」
「是啊……哪會有更糟的情形……更惡毒的手段……」沈鳳鳴也只能喃喃。
「明日一早再看。過得了今晚的話,她應該沒性命之憂,至於旁的,總也只能慢慢恢復。我來還有另一件事要你做,說完我也便回去了。」
朱雀說著,人稍稍更走近了些,道:「你替我去查一查,夏錚和君黎,是什麼樣關係。」
沈鳳鳴微微一驚:「他們?他們——能有什麼樣關係?」
「我只是覺得有些蹊蹺。自君黎來內城以來,夏錚的態就有點怪,我總覺得他十分關注這道士;若只是他倒也罷,但他送了君黎一個劍穗,君黎佩在劍上,我看他偶爾看著那劍穗發呆,倒像非但不反感那般莫名的關注,還很當回事。」
「你該不會懷疑君黎些什麼?他可不似內宮裡那些人,你就算叫他與人私下拉伙結派,他都未必會。」
「我並非懷疑他這個,只是有些事情還是弄清楚的好。既然摩失的事情你能查到那般細,你人在夏家莊裡,查這件事應該更加容易?」
沈鳳鳴總算明白為什麼今日朱雀是親身前來而沒有派君黎,喟然:「我幫你查就是,但未必真有什麼結果的。」
「我卻預感應該有些結果。」朱雀輕輕笑了一笑。「他是道士,夏夫人也是道家之學;夏家兩個公子,一個叫君方,一個叫君超——他卻叫君黎。這其中,沒有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