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陳容容便匆匆換好了衣裳趕了出去。夏家莊家丁早就在驅趕圍觀之人,可這般事情人怎麼趕得走。一應家丁都是男人,也沒好意思去細察是死是活、是什麼面貌,猜想多半已經沒氣了,又不敢作主抬進去或是抬走,就這麼讓這女子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裡。見到夏錚夫婦出來,都是鬆了口氣。
只見這女子被好心人蓋了件衣裳,可即使這樣也看得出纖瘦纖瘦的身體,和身下慘不忍睹的一灘長血。眾人見夏家莊莊主夫婦出面,也只得散開了些,陳容容便上前檢視,只見她面上淤青腫起,顯然遭了毒打,連那頭髮裡都糾結了血塊。稍稍掀開那蓋衣,只見女子上身還掩著薄如蟬翼的一層單衣,下身卻果然是盡裸著,看那情形,顯然是遭了強暴。她已覺殘忍難視,依稀覺出她身上還有那麼一絲活氣,勉強抬手去探她呼吸,探到那麼一星半點,忙回頭道:「亦豐,還有氣。先救回莊裡去吧?」
夏錚點點頭。莫說陳容容,便是他看到這般情景,都已動容——是什麼樣人對一個年輕女子作出這樣禽獸不如的事情來?而竟還丟棄在我夏家莊門口——他是與夏家莊有仇?可這女子自己並不識,也只能看看是否能救得回來,再細細問問了。
當下一邊著了人去請大夫,一邊安置了這女子。陳容容細看她,只見她雖面上帶傷,但仍顯面容姣好,年紀看起來還不到二十。難道真的不過是有人見色起意,對這女子下手之後,恰好丟棄在夏家莊門口的?她搖搖頭。「不會。放在莊子門口,必有緣故。」
天色還太早,大夫似乎也沒那麼快出現,不過夏家莊上下卻都起了來。沈鳳鳴也聽說出了事。他自然是不便去多管閒事的,只能在院子裡與幾個家丁隨口問了幾句,知曉了大概。
那院子的小徑想是人抬進來時經過,地上和橫出的細枝上還可見留下了幾點血跡,一個管事的正著人來擦去。沈鳳鳴方待轉身讓開道,忽然耳中輕輕「叮」一聲響,似乎什麼東西被吹落在地。
他回頭去看,一名家丁正從地上拾起一個暗色的戒指,拂了拂,道:「這哪裡來的?」
沈鳳鳴見到那戒指,心中卻一震,上前道:「給我看看。」
家丁便給他,笑道:「原來是沈公子的,我想呢,昨日在這還沒見著。松落了吧。」
戒指已在手。暗色,細看之下,竟是被血浸過後的鐵色,那般蒼冷,那般殘酷。他只覺得整顆心都懸了起來,猛回頭望向適才「陌生」女子被抬去的方向。——怎麼可能是她?她不是應該在內城、在黑竹會的總舵裡?
他卻沒法再抑住這顆將信將疑之心了,就往那安置傷者的客房而來。方到了門口,恰見夏琝、夏琛兄弟兩個,也是聞訊而來,將將推門而入。他猶豫了一下便未立時跟進,已聽裡邊夏琝道:「爹,聽說有人丟了個沒穿衣服的女人在我們莊子的門……」
他話不過說了一半,忽然便是一停。沈鳳鳴的心卻隨著他那一停而微微一顫。夏琝,他是不是已經看到了婁千杉,認出了她來?心念方轉,只聽陳容容的聲音道:「怎麼了,君方,你認得這姑娘?」
夏琝的聲音卻顫了,只聽他慌忙道:「不……不認得!」
「你面色怎麼這樣難看?」
「我……我……我沒料到會……呃……這姑娘,我沒料到會……是傷得這般重,那兇手果然殘忍!」夏琝說到後來,才勉強續上了話來。
夏錚也歎息了一口。床上的少女自然早是覆了被子,可便是臉上那淤青也已令人痛惜,是以夏琝這般說,夏錚夫婦倒未覺十分牽強。但屋外的沈鳳鳴卻忽然聽得心中不忿,上前兩步也推開門,道:「莊主,夫人,打攪。我也想見見這受傷的女子,不知可否?」
夏琝一見是他,面色忽然變得青白,上前厲聲道:「你來做什麼?人家姑娘家受了重傷受了委屈,也不知是不是有人特地找我們夏家麻煩丟在門口的——與你卻沒關係吧,你看個什麼?」
「君方!」陳容容已經站起來。「如今正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姑娘會被棄在門口,與莊子裡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有關聯。我讓人叫你們來,也是想叫你們認認人,看看是不是認得她,我們好找找線索——沈公子來看看自然也好。」
夏琝聲辯不得,只能由沈鳳鳴進來。沈鳳鳴右手攥了那鐵戒指在手心,上前只那般往床頭一瞧,心裡忽然就是那樣清洌洌地一冷。是她。雖然早料到了是她,他心底卻還是湧起了種按捺不住的震驚,隨之而來的是憤怒。便這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是張弓長,一定是他。他恨婁千杉和夏琝跳過他私下協議,而今有了機會,便以這樣手段對付了婁千杉還不夠,更將她棄在夏琝眼皮底下,算是給他的提醒,對他的示威!
夏琝一定也是一眼就明白了。他或許比自己更早知道婁千杉已經離開內城的消息,所以明白得更快——所以他才會面色蒼白,那是害怕!那是終究掩飾不住的、對張弓長手段的害怕!
——如果不是除夕那晚曾見過那樣一個醉酒號哭的婁千杉,自己是斷斷不會有此刻這般胸中澎湃的,或許只當一切是她一貫以來所作所為的咎由自取而已。可現在他究竟心意難平!無論如何,她是那樣一個可憐的女子,張弓長憑什麼要對她做到這種地步!?
夏錚已聽他呼吸驟停,微微擰眉,道:「看來沈公子是認識這位姑娘了。」
沈鳳鳴猛一回頭:「是,我是認識。」他說著這話,一雙眼睛卻看著夏琝,就似直欲將他看到羞愧無地。
夏琝很想表現得理直氣壯些,可竟表現不出來,只轉開目光不敢與他對視。夏錚自然覺出了蹊蹺,卻也未及發問,已聽說大夫趕到了,陳容容忙道:「大家都先出去吧,讓大夫好生看看。」
沈鳳鳴氣才鬆了兩三分,幾人都走出室外。只聽夏錚道:「沈公子認得她,敢問她是哪家姑娘,可與什麼人有仇,與沈公子的關係又是……?」
沈鳳鳴吸了口氣,方道:「非是我要自撇清白,但我也只不過認得她,沒什麼大的交情。不過,這次她被人傷到這般,那緣由我倒也能猜得一二!」
「沈公子若知道,還請明言。」
沈鳳鳴抬眼只見夏琝面色蒼白,冷笑道:「莊主若知道了又怎樣?莊主悲天憫人,將人救了,已做得極夠了,若還要探究些什麼,怕反而……自尋煩惱!」
夏琝連忙插言道:「我們與這女子素不相識,這次救她自然是出於俠義本心,我爹也不過是……不過是隨意問問,但若是些污穢之事,我們當然不想摻合!」
沈鳳鳴只冷冷道:「你也不想想她既然遭到這樣事情,以兇手那手段,若對付你又如何?」
夏琝一悚,嘴唇微微一顫,說不出話來。夏錚一皺眉:「君方,你先和君超回去吧,我與沈公子談談。」
夏琝雖百般不願,也只得告了退。夏錚又道:「沈公子,如果其中有內情,我倒未必想插手,只是在這臨安城裡、夏家莊地頭,卻發生這般惡性之事,也未免太不將我夏錚放在眼裡,就事論事,我決計不想這般算了。究竟又有什麼樣難言之隱,令你不願說?」
沈鳳鳴似在考慮,並不說話。
夏錚也沉默了一晌,方道:「近些日子君方一直有些古怪,我總覺他似乎結識了一些奇怪的朋友。這次事情,是不是與他有關?」
沈鳳鳴才看了他一眼。「這事情,原本我不該說,但方纔實在一時激動,莊主既然已看了出來,我想來也只能告訴莊主。這女子,不相瞞是黑竹會的人,君方也是認得她的,他們近來過從甚密,兩人間應有一些互相的利益之換,算是暫時的『友人』。但這般利益之換當然損害了旁人的利益,因此旁人得了機會,便行報復,這一次事情,在我想來,便是報復無疑——這女子孤身一人居住,來頭比不上令公子,那兇手對她自然肆無忌憚;至於令公子,兇手不便對他如何,便將這『盟友』的慘狀曝於他眼前,『殺雞儆猴』,就算是對他的報復了。兇手背後應該有人撐腰,所以——夏莊主就算要插手,也最好先弄清了形勢。」
夏錚眉間已經緊鎖。倒先不說他自己有何打算——夏琝如今年紀,交什麼樣的朋友,選什麼樣的利益,他原也管他不著,但——照沈鳳鳴所說,這女子受此重傷,也有那麼幾分是因了他,他方才稱是不識,推得一乾二淨,倒讓他不喜了。
他卻也不便就此說,只得道:「一個姑娘家,再怎麼也不該遭這樣的罪,只希望她能保全得了性命,否則——否則我夏錚既然見著了,總也要將此事弄個明白。」
沈鳳鳴行禮道:「莊主俠肝義膽,鳳鳴一直是很佩服的。」言語中卻多少有點風涼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