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琉昱一時說不出話來,看了許山一眼,見他已站去刺刺那邊,只得道,罷了,我若回去通知,反而鬧大了動靜。這次跟你們去吧。但你爹也交待過,最多十天——無論成與不成,都要回青龍谷。再耽擱我也吃不消了。
刺刺一喜,道,我曉得向叔叔頂好了啊!有你們在還愁對付不了張庭?我們事不宜遲,趕快跟上去吧!
君黎見她回身來招呼自己,卻道,刺刺,既然他們幾位都與你一起,那後面——我便不陪你去了。
刺刺始料未及,道,那怎麼行?你——不擔心平哥哥嗎?
擔心。但——你們在就好,我其實不便同行。
不行!刺刺一把將他拉到一邊,低聲道,你非去不可,回頭救了平哥哥,我還想靠你幫我逃走呢。
什麼?
說話間,那邊向琉昱已經問道,方才一直未請教,這位道長是……?
他就是舅舅嘛。無意便介紹道。那個時候,來過青龍谷幫我們的忙。
舅舅?向琉昱瞇起眼睛。他沒見過君黎,卻也聽說過這個道士,大概猜到了,面色就轉淡,道,他早就不是你舅舅,無意少爺還不知道?
刺刺聞言忙打斷道,向叔叔,現在不說這個,我們還是快走吧。
是要走,但他——
他也要一起走。刺刺拉著君黎道。他一路護著我從淮陽過來的呢,你們謝都沒謝他一聲!
向琉昱只冷冷道,不義不孝之輩,如今又涎著臉來了,防著他些為好!說罷拂袖便當先走了。
君黎吃了他一頓罵,並不還口,但心中不免黯淡。若不是刺刺強拉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想與他們一同上路。
他就落在一行人的最後。也只有刺刺特意與他並肩而行,見他悶悶不樂,便安慰道,不要放在心上啦——向叔叔他啊,是被我和許叔叔氣到了,把氣撒你身上呢。不過想想這樣若能救大哥,你也就受些累啦。
她本是故意逗君黎,見他還是不語,拉著他手又搖道,別生氣啦君黎哥。你要怎麼才不生氣?——跟我說句話麼!
君黎才哦了一聲,道,沒啊,我沒生氣。我在想別的事情。
別的事情?刺刺眼睛轉了轉,忽然掩口道,哎呀,我——我曉得了,秋姑娘,還有沈鳳鳴——你是不是擔心他們?我……對不住,我一時忘了。若你真要回陳州,那——那你就去。
君黎瞧見她一雙眼睛裡真是急切,笑了笑道,原本是想回去的,不過現在若回頭,豈不是被你向叔叔以為我被他兩句話說得就跑了?我偏是不走了。
刺刺忍不住嘻地一笑,道,我發現你真的會賭氣啊?那——他們怎麼辦?你不管了?
昨天跟你跑出來,就想著可能沒法管他們的事了。如今我再趕回去,若真有什麼事,也已經晚了——便相信他們一回吧。其實我去了,也只是求個心裡安穩,未見得真能幫什麼忙,說不定反而壞事。
說話間,前面有人已說好了幾個船家,能送眾人渡河。張庭也在前面不遠處已經上船,斜斜向對岸而去。一行人默默跟隨著,竟然拿他沒什麼辦法。
刺刺、無意都與君黎同船,令得向琉昱不得不也留在最後這條船上,意示監視。
無意兄妹兩個交換了昨日之後各自所遇。提到沈鳳鳴,無意猶記鴻福樓之怨,雖知昨天同來救人的還有他,也並無感激之意,只道,這麼說沈鳳鳴很快要擔當黑竹會金牌殺手一職,那——馬斯呢?
刺刺一皺鼻子。自打昨日曉得此事,一直沒顧得上細想,當下便道,本來就是他們兩人中的一個,誰當都沒什麼奇怪的吧。
對了,你們還不知道。向琉昱插言道。前些日子剛得知——馬斯已經死了。
什麼?死了?兩個人不知該是驚還是喜。只有君黎卻好似漠不關心,站起來道,我去前面透口氣。
君黎哥?刺刺奇怪他的反應。
別管他。向琉昱道。我本也不是說給他聽的。
刺刺見君黎真的顧自去了船頭,只得道,向叔叔,馬斯從來行蹤不定,你方才說的——消息可靠嗎?
是你爹親眼所見,你說可不可靠?
我爹?
向琉昱道,前些日子黑竹會在天都峰起了個大會,爭奪金牌殺手的位置。這事兒本來外人不該知道的,卻不曉得你爹是怎樣得知,他便去了。
爹一個人去黑竹會的大會?無意忍不住道。
我也是到他回來以後,才知道他是去了哪裡,早知道的話,怎肯讓他一個人涉險。還好,最後也是安然無恙回來了,聽他說來,馬斯是與沈鳳鳴相爭,最後便折在沈鳳鳴手裡。
你的意思是——是沈鳳鳴將他殺了?
他們會內爭權奪利,自相殘殺,哼,倒省得我們的手腳給顧老爺子報仇了。是了,便就單先鋒他回來第二天,顧小少爺那裡也傳來消息,說有人擲了一塊表證馬斯「銀牌殺手」身份的帶血牌子在顧家天井裡。如今你們更是在淮陽金牌之牆都見到了沈鳳鳴。三者一遇,馬斯的死訊,那是假不了了。
早知道……早知道這樣啊,我昨日倒該謝謝沈鳳鳴的。刺刺喃喃道。不管他是為了什麼,總之他替外公報了仇,否則像我們,根本連馬斯在哪都找不到,別說報仇了。
她說著,忽然起身,探頭往前,便喊道,君黎哥!
君黎聽得喊聲,才回過身。只見刺刺快步走來,急促道,你知道麼,馬斯他——
我都知道。君黎面色平靜。沈鳳鳴跟我說過了。
你怎麼不告訴我?這麼大的事情,都不跟我說一聲!
君黎只好道,我沒顧得上。
我知道了——我昨天原本還奇怪,怎麼你跟沈鳳鳴會一下子這麼要好。若有這個緣故,我就明白了。刺刺說著,拂了拂被江風吹亂的鬢邊碎發,道,我知道你心裡還是在意我外公的死的,你還當他是義父,所以你也感激沈鳳鳴替我們大家報了仇,對不對?
君黎正要尋辭否認,刺刺雙手往他肩上用力一按,道,不准不承認!
君黎呆了一下,卻見刺刺展顏一笑,道,因為你最不會說謊了啊,看看,又跳得這麼快。
君黎才意識到這一次是頸邊又被她手指按著,而被她一說,他真的覺得頸邊脈絡在突突跳著。他有點六神無主,就這樣看著她,動也忘了動,掙也忘了掙。
如果,他識得那麼一點點俗世情懷,他應該就會曉得自己面對她時這樣的心跳代表了什麼。可是,退回來講,他真的一點都不懂嗎?號稱通曉一切劫與運的人,會什麼都不懂?
就算再是不懂,在那日一瞬間瞭解秋葵那段樹枝背後的心情時,他也已經懂得,即使是出家的自己,也無法避免遭遇塵世的情愫;而當角色轉換,當換成是他面對刺刺,他便再無法像以前一樣,假裝無知。
——這不是什麼說謊的愧疚或驚慌。這是只有在面對她時才有的,抑不住的心動。
但即使真的明白,真的懂得,又怎樣。即使瞭解了自己的內心,又怎樣。到最後,表現出來的自己,還不仍然是假的——「不准不承認」。可是能承認嗎?他已經決意和這整個世界,在心上保持永久的距離。所有的一切,他只想當它偶爾出現的心潮起伏,當它未能自控的小小波瀾。就算是她——刺刺——今日再是久久凝視,再是把她裝進心裡,到最後,還不是一樣要隨風而散!
他只能在這裡與她相顧無言,假裝這短短的一段渡河之路,永遠不會結束。
你們——說完了沒?一邊無意咳了一聲。那個,快要到岸邊了。
刺刺才把手放下來。比起君黎,她才應該是少不更事的那一個。但也許就是那少不更事才更讓她肆意,肆意到無論如何,也要他「不准不承認」。
她不想要一個帶著悲傷與壓抑的他。她不相信自己心裡那肆意的歡喜,真的無法浸潤他難以捉摸的內心。
至少現在,他已經能用一雙不虛假的眼睛直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