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斯當然一見之下就認出他來,面上獰笑,竟不前反退,一縮身退到了山壁處,忽地雙腿在山壁上用力一蹬,借力便如離弦之箭般撲向沈鳳鳴。君黎看在眼裡,心知馬斯是一上來便欲借極快地身法來擾亂對方視線與心神。
不能避。他心中暗道。你若避他而不阻截他的身法,恐怕就再也沒法攔阻他接下來的步法了。恐怕大多數人都是因為害怕而不敢攖其鋒芒,才將先機拱手讓出了——自己如今旁觀,倒真可以分析得很清楚。
沈鳳鳴對馬斯不可謂不瞭解,當然不會退讓,便只在他襲來之時袖中隱劍一攔,馬斯身形一轉,怪笑一聲,攻勢未及施出,變了步法,自側面而來。
看的人都吁了一口氣,也不知是為馬斯還是為沈鳳鳴。只見馬斯還是極快的身法,將沈鳳鳴如同裹在一層織網之中,眼力差些的,恐怕看不出他是不斷地虛實相依對沈鳳鳴週身要穴遞出招式。固然沈鳳鳴說過馬斯的出招不算快,所以這些絕不可能都是實招——可是常人又怎樣判斷得出那一招實,哪一招虛,哪一招雖虛,卻隨時要化為實招?
君黎光是看,就在這冷冬看出一身汗來。他還不曉得這一式正是馬斯這幾個月剛剛鑽研出來的「幻風爪」,以馬斯從來都喜歡一兩招內解決問題的習慣來看,上來就用出這招想將沈鳳鳴立斃爪下,半點不奇。
但沈鳳鳴在他爪風籠罩之下卻並不傷分毫。君黎從來不曉得沈鳳鳴的功夫又師承何處,而且他那似乎從來未循常理的出招,委實也看不出來他擅長的究竟是什麼——好像肉掌、匕首、暗器,他都有用過,卻又都不多;仔細想想,他出招似本就不多,但每每出招,就必然犀利。
現在,他是不是也在等待機會呢?
忽然,沈鳳鳴身形拔地而起——「幻風爪」的間隙被他捕捉到,他便立時躍到高處。斗笠遮擋視線,高處之人,佔據絕對利處。果然馬斯身形便一滯,抬頭看準他位置,身體才一彈,這一彈若彈足了,決計比沈鳳鳴彈得更高得多。
但沈鳳鳴似乎早已有此算計,只見他右掌已出,那一隻帶著些許綠意的右手掌風,藉著下落之力,擊向正快速騰上的馬斯。
馬斯的摔碑手自然不會怕沈鳳鳴的掌力,但那一瞬間,他似也看到了他掌心的毒色,面色一變,怪叫一聲,一個千斤墜便重又向下墜去,落地一個翻滾,堪堪避開追身而來這一掌。
這一下馬斯大怒。沈鳳鳴這喂毒的掌力也是這幾個月新習的,看來兩人對於這一戰都作了不少準備,而馬斯原本對沈鳳鳴的掌力全不放在眼裡,如今居然被他逼得這樣狼狽一躲,這一怒直連脖子都怒到紅了,雙手屈指成爪,口中唸唸有詞。沈鳳鳴面色一變,只見馬斯整個身體變得青筋暴突,也就愈發瘦勁,而那爪尖的指甲竟好似一瞬間長長了寸許,堅而硬地閃著黑灰色的光澤。
糟了啊。他心道。這麼長的指甲,可不怕我的毒了。
想間果然馬斯恨他這只毒掌,便想以指爪之力,生生將他手掌廢了。沈鳳鳴袖中暗箭發出,身體一個倒縱向旁邊山路之上,只能藉著他目力受阻來拖延時間,卻不料腳踝一陣劇痛,原來竟被馬斯伸長了手臂,那長長的指甲抓到了腳上,雖然人還是翻上了山路,可是那一道長長的口子卻是在了。
君黎心中一冷。腳上受傷,馬斯步法一起,身形一快,沈鳳鳴還怎麼相抗?
他不自覺抬手,去扶背後的劍柄。只見馬斯也一個縱身上了山道。那去往天都峰頂狹小的山道,都容不下兩人並排,只見馬斯忽整個人加力,如箭矢般就向沈鳳鳴射去——君黎心中再顫了一顫。若無記錯,義父顧世忠,就是死在這一招下的。
沈鳳鳴!他失聲喊了出口,邁了步子便要追去。身邊人忙將他一拉,道,現在過去,不合規矩,你和沈大哥都要算輸!
君黎卻將他一推推開,心道你們輸贏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只要殺了馬斯,只不想見他再在我面前用這一招殺人!可是他已經離得遠了,哪裡來得及做什麼,沈鳳鳴已受了馬斯這一撞。君黎心中重重地一沉,已經顧不得什麼便掠了過去,卻只聽沈鳳鳴忽哈哈大笑道,來得好!
他一怔,忽然想起那日在山腳沈鳳鳴故意不避自己那一劍,以尋得機會擊了自己一掌。可是自己是停手沒刺他,馬斯又怎會留情?你拚死受這一撞以取得反擊之機,自己難道還有得幸之理?
他堪堪掠到山道上,只聽馬斯也悶哼了一聲,卻原來沈鳳鳴終於還是擊了他一掌。馬斯退開兩步,隨即怒而上前,又抓向沈鳳鳴那帶毒的手掌。沈鳳鳴身體已被他撞得傷重,恍惚間抬手一擋,馬斯那長長的指甲徑直貫入他掌心。
喂,你是何人!台口的人已經開始怒斥忽然跳入陣中的君黎。
君黎沒空搭理他,只見馬斯手一收回,隨即便如電般要捏向沈鳳鳴咽喉。他百忙中催動步法——這大概是他學藝以來的極限了——倏忽之間,已擋至沈鳳鳴身前,將他向後一擠。
一陣刺痛傳來。饒是擠了好幾步,馬斯的指甲還是在他肩上劃了數道口子,衣衫撕裂,鮮血便滲了出來。
君黎忍痛,才及回答台口之人道,這裡勝負已分了,沒道理我不能上場吧?他說著,便將手上銀牌向他一擲。
台口之人狐疑。原本人人以為馬斯與沈鳳鳴一戰便是最後了,怎麼竟還又有個人?便翻牌一看,更是一呆。那銀牌中心,分明寫了一個「鳳」字。他忙再翻適才沈鳳鳴的,卻分明又是別人的名字。
這……你究竟是誰……?
你不會看麼?君黎邊說著,邊覷準了自己人的方向,將沈鳳鳴身體一扶一推,凌空拋去。沈鳳鳴半聲也沒吭,究竟是傷重昏迷還是怎樣,也已不得而知,只聽下面驚呼一聲,幾個人將沈鳳鳴接住。
可是肩膀一股絞痛忽然隨著血液直流胸口,一時心脈如沸般痛楚。君黎驚覺——馬斯的指甲上——對了,他的指甲刺破了沈鳳鳴的手掌,自然也帶了沈鳳鳴的掌毒,如今劃破自己肩膀,也即是說,自己也中了毒。
馬斯凝力不動,顯然也是中掌之後,對毒性驚疑不定,似在悄然運功逼毒。君黎卻早存了同歸於盡之心,心道只要能殺他,就算我毒發而亡又如何——而且正因為中了毒,才必須更快地速戰速決。想著已經拔劍,第一式劍光就兜頭向馬斯灑去。
馬斯從來都是搶得先手,這次被對手先出了招,心頭大忿,嘿的怪笑一聲,也不再顧忌中了毒掌,手指一曲,就向君黎抓到。
君黎對今日之局也已經想了很久,早料到他會用這招來抓自己咽喉,原是故意在劍光中留出中路少許破綻,待他手剛伸出之際,忽然招式加快,便削向他前臂。
馬斯常用的伎倆,便是攻敵必救,令人沒有出手還擊的可能。但如今被君黎搶先動手,卻竟反被他攻己必救。他固然強悍已極,但還沒想就這樣被絞走一條手臂,百忙之中指掌一墜,挾勁改拿君黎手腕。
他這隻手上勁力君黎領教過,自是半點也不敢冒險讓他沾到分毫,忙也肘彎一沉,橫劍封住他攻勢,藉著自己站得高,身形也比他高些,叱道,退!便欲將他力壓而下。
誰料馬斯矮小的身形極為靈活,忽然往他劍下鑽過,整個人竟倏然就移動到君黎面前,那一隻長長指甲的手已經再度抬起,無論是被捏到還是劃到,恐怕都是非死即傷。
君黎一顆心快跳出了腔子,運起步法向後疾退,但竟被馬斯就這樣貼身而來。這一下一個退得快,一個卻如附骨之蛆般甩脫不掉。君黎明知對他尤其不能一味閃避,但當此情形,竟沒有打破此局面的辦法。
——直到他忽然想起臨走時五五硬要送給自己的那管機簧器筒。
下面的人早就看得目眩神馳,尤其君黎一退便是沿著狹窄的山道退向峰頂方向,雲霧繚繞間,兩個黑色的影子快到看不清。眾人都離了原來的位置,到了山路下,伸長脖子去瞧。忽然只聽馬斯暴喝一聲,身形向後激射而出,下面人都「噫」了一聲,以為君黎出了什麼奇招,但細看之下,卻好像並沒什麼。
只有君黎知道這器筒形式大於實質,裝的也根本是傷不了人的碎石細沙,只不過他按動機簧的一剎那,馬斯自然大吃了一驚,一個倒翻就讓了開去,那被逼到極處的凶險總算就此消除。
凶險暫消,他頭上冷汗才來得及冒了出來,想起五五說「送你救命用」,當時自己不覺什麼,可是如今看來,還真的如他所說。
他還未及喘息,馬斯發現上了當,早是勃然大怒,頭一低,身形又如風一般旋了過來。
不錯,這便是他殺死顧世忠,又重創了沈鳳鳴的一式。君黎正面對敵,才看清他一瞬間竟如將身體旋成了如同一根釘子,便這樣撞了過來。但看清的一瞬間,人已到了面前。如受此擊,自己勢必也要重傷。
君黎腦中忽然回憶起凌厲的話來。「這世上沒有一個招式是全無破綻的。」
這句話曾深深震撼到自己。自己原以為武學高手便能做到無懈可擊,可是依照凌厲的說法,破綻一定是有,只在於對手是否能覺得出來,是否能抓得住機會。「快」是一種掩蓋破綻的方式,「殺氣」是另一種。馬斯似乎對此中關鍵極為瞭解,所以他的招式,幾乎無人可破。
「有破綻就必有破法。」凌厲的這句話,倒也暗合師父曾說的:命中有一劫,就必有一劫的解法。只是太多時候,解法卻可遇而不可求,縱然知道是有也未見能找得到——就如現在。
但是這三個月來苦練力、練氣、練步,看凌厲出招、攻擊他、避讓他——最終不就是為了讓原本根本無法對抗的事情成為可能?三個月雖然很短,但君黎從不懷疑自己練功的紮實。馬斯這一招的確很凶,但就在自己吸了口氣的一瞬間,他冷靜下來。
縱然真的將自己旋成了風,都會有風眼。何況這撲來的究竟只是肉身凡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