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夙璇的動作,與她對峙的兩妖只覺時間被抽走,空間靜止在此地,下一刻,高台一如往常,狂風呼嘯,似要捲起層雲,不遠處的廝殺之聲亦不曾斷絕。
此種異樣的感覺雖不過一瞬,卻無比明晰,亦令人遍體生寒。兩妖心中凜然,連眼神都來不及交換,一寬袍廣袖的大妖週身已縈繞起暗紅如血的薄霧,另一身著甲冑之妖週身亦瀰漫黑氣,迅若閃電,直直向夙璇衝去,若是越過黑霧,細細觀看,不難發現對方之手執幽藍短刃,端的是寒光凜冽。
此番攻擊,雖只在瞬息之間,卻是危險無倫。
這些或暗紅或深沉的霧氣,不僅能傷害人的身體,更能迷惑人的神智。修為弱一些的人稍稍沾上,便會覺得天地暗淡無光,魔音貫腦而入,行為不由自主,狂性大發,心神失守只在瞬息。可出人意料的,夙璇並未做太激烈的抵抗,在黑霧快要沾上她的時候,她不過輕輕將自己那賽雪欺霜,能令世間一切溢美之詞之色的右手從寬大繡袍中伸出,劃出一個看似無比簡單,細細想來又覺得玄奧難明的動作。
這一動作明明極快,卻給人一種慢到不可思議的錯覺,令人不由自主心神攝入,為之傾倒。
還沒來得及這一手勢代表的含義,一聲清吟緩緩響起,明明輕到幾不可聞,卻彷彿來自亙古,直接撞擊著每個人的心神。與此同時,黑暗之中,升起了一絲柔和的光亮。
似鴻蒙之時,第一縷晨光;似蒙昧之時,第一跳火光;似乾旱之時,第一場甘霖。這一劍,分明是極緩極柔,曼妙有若舞蹈,卻又擁有開天闢地的力量,撕裂了這紛亂迷離的魔魘之場!
位於較後之處的大妖臉色大變,想要拯救自己的同伴,可與此同時,夙璇隱藏在寬大袖袍之中佈陣的左手,也借助水靈珠與五行靈坯之力,將絕殺的陣法佈置完畢!
這一刻,陣中兩妖,已無處可逃!
唯有此時,對界主嬋幽竟命令他們兩個聯手伏擊一個年歲遠不如他們的小丫頭之舉,隱隱心中不服的兩將,才終於明白嬋幽的英明,以及夙璇的可怕。
借右手之輔印迷惑敵人心智,左手聚天地靈氣,布仙術絕殺之陣,又能分出心神使出那驚艷華美,無法用語言形容,只覺強悍霸道,鋒芒畢露的一劍。這樣可怖的敵人,若不將她此刻擊殺,再等十九年,幻暝界必將遭受滅頂之災!
幾乎是萬千劍影降臨的一瞬間,自知必死的兩妖都打定了自爆妖丹,同歸於盡的主意,偏偏在這一刻,瀰漫紫氣的妖界上空,出現了一個女人。
銀髮紅袍,高貴美麗,亦充滿謎樣的誘惑力。她只是站在那裡,自有一種身處高位的氣質,以及說一不二的決絕。而她週身瀰漫的澎湃妖力,也證明了她非同凡響的身份——若非擁有上古妖族血統的妖族,哪怕修煉一輩子,也別想擁有這等程度的實力。
這個女人出現時造成的妖力衝擊,將夙璇布下的絕殺之局撕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讓兩妖躲過致命的攻擊,並在她看似不經意的庇護下,狼狽逃離了高台。
「這個女妖,很強……」夙璇低低地唸了一聲,想到方才兩妖說的話,只覺心如刀絞。她默默地站在原地,神色黯然,再無方纔的冷銳,但片刻之後,她便再度坐下,盤腿調息,以全身之力催動水靈珠,維持天星地芒陣!
無倫再怎麼擔心,再怎麼焦慮,再怎麼難過,夙璇始終記得,自己的使命是什麼。只要無人讓她離開,她就會一直留在高台,主持陣法,直至戰鬥的結束,或是死亡的到來!
接下來的事情,對夙璇來說,迅速,迷茫,難以想像到讓一場夢。
妖界之主出現,作為掌門的太清理所當然地迎了上去,並在長時間的戰鬥中佔據了上風,眼看妖界之主越發不支,眾人心中歡快,連太清亦有些暢快。誰能料到嬋幽竟使出秘法偷襲,導致太清身隕?
掌門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擊殺,對士氣的打擊不可謂不大,縱是夙璇,也有一瞬間的怔忪,片刻之後卻心驚肉跳——他們這些修為高深之人都能看出,妖界之主無疑是險勝太清,此種時候,與太清交好者如宗煉、端陽,為何不衝上去趁它病要它命,而是讓對方遁逃回去養傷?莫非……夙璇不敢想,也不能想,若是因為她的動搖導致天星地芒陣失效,妖界成員四散遁逃,才真正叫做得不償失。
太清身隕一個時辰之後,執劍長老宗煉找到了夙璇,問:「阿璇,若無水靈珠,你可能繼續主持陣法?」
想到偷襲自己的妖族爪上幽綠光芒,見到彷彿一瞬之間蒼老了十歲的宗煉,夙璇哪有什麼不明白的?她強壓心中悲痛,緩緩道:「若有人護持,自是無妨。」
他們兩人都明白,天星地芒陣威力太過巨大,若無水靈珠為陣眼,單憑夙璇一人之力,若想繼續主持這一陣法,必須得將自身融入陣中,與陣法相連,借先天道胎之力,勉強維持陣法運行。如此一來,相當於人與陣幾乎融為一體,此陣一旦遭受衝擊,就會對夙璇本人造成傷害。只是夙璇不說,宗煉亦只能裝作不知道,心有愧疚的他踟躕半響,方道:「門中多人中妖類之毒,丹藥難以為紀,只得求助於水靈珠……另外,我們幾位長老已決定,趁妖界之主受創之機,攻入妖界。不求雙劍飛昇,只求滅絕妖界,除此後患!」
夙璇自知這個道理,聞言便輕輕頜首,交出水靈珠。
她是那麼衷心地希望,妖界能夠覆滅,門派少此大患。哪怕蒙受如此大得損傷,只要無如此強悍的外敵在側,也能恢復元氣。而接連三四天的平靜,也讓她堅信妖界實力不如瓊華,之前不過強作掙扎,只要玄震好起來,一切都能恢復從前。可偏偏就在她快放下心來之時,突然感到一股劇痛,從靈魂深處傳來。
不,不只是靈魂深處,四肢百骸,亦是同樣的痛,只不過無那般劇烈罷了。
不需要運行靈力,也無法運行靈力,夙璇便已知道,自己定是識海徹底破碎,五臟六腑具裂,經脈寸斷,再無回天之機。
這一刻,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突兀至心頭升起。
原來,這就是……「死」……麼?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映入夙璇腦海的,是脫離雙劍與陣法束縛,急速飛走的妖界。皎潔的月光與深沉的夜色,讓泛著紫氣的妖界時而隱藏在黑暗之中,時而如斯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