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迴者對劇情的反覆推敲演算,對悲劇未來的冷眼旁觀,與一兩滴假惺惺的鱷魚眼淚,都不被夙璇所知曉。她與方綺、沉劍等人,一個打定主意將對方拘在身邊,將他們支使得團團轉,觀察其言行舉止,並以種種手段,禁止下山,省得這些人有時間有機會聯繫外人,興風作浪;一個為刷門派聲望,想方設法接近她,尋找「逆命」之機,見夙璇給予他們的任務簡單,獎勵豐厚,毫無性命之憂,說是大喜過望也不為過。
就這樣,十餘名輪迴者一面感歎隱藏世界的好處,一面賣力無比地做任務,哪怕是最枯燥瑣碎的抄寫書卷打掃衛生,抱怨歸抱怨,手頭的動作卻從未閒過。
雙方如此詭異地一拍即合,卻也讓夙璇更加看不透——若說是細作,想博取宗門高層信任,理應賣力降妖除魔立功才是,怎會對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報以無與倫比的熱情?但說他們沒有壞心……夙璇素來信任自己的直覺,再說了,這些人眼中的渾濁與貪婪,乃至周圍「氣」的污穢,都不會讓夙璇掉以輕心。
輪迴者們時時在她身邊打轉,由不得她不琢磨琢磨,這略一分神,修行速度就有些慢了下來。
端陽對唯一的弟子寄予厚望,認定縱瓊華飛昇不成功,以夙璇的資質與道心,也能成為瓊華千年飛昇第一人,壯門派聲威,光耀門楣,見狀便佯怒道:「若你再這般惦記著他們,我便將你的懷疑告訴掌門師兄,如何?」
夙璇忌憚得並非這些人的實力,而是他們那可怖的,旁人無法察覺的聯繫方式。但她心中清楚,借雙劍之力舉派飛昇,已成太清心中執念,若知這群人的嫌疑,太清定是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如此一來,無異於打草驚蛇,若雙劍飛昇不成,對方又更加小心謹慎,對宗門有百害而無一利,她怎會同意?是以聽得師尊如小孩子一般威脅的話,她只得苦笑,剛想說什麼,就聽得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玄霖見過妙法長老。」
來者不是別人,恰是執劍長老宗煉之徒玄霖,他不若世人想像中的鐵匠一般魁梧,反倒文質彬彬,有若書生。縱他性子有些冷,不似玄震一般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卻也由於自小在瓊華長大,天資悟性絕倫,進退有度,頗得長輩喜歡。
端陽在夙璇面前無甚架子,在旁人面前卻還是要端一端的,哪怕是他看好的小輩也不例外。是以他露出慣用的,神秘又高深的神情,溫和卻不失威嚴地說:「起來吧!」
玄霖見慣了長輩表裡不一的樣子,心中笑了笑,面上仍舊一派恭謹:「玄霖奉掌門與師尊之命,將五行靈坯送給夙璇師妹佈陣。」
瓊華之人,向來心高氣傲,舉派飛昇之事都能想出,得了上古至寶水靈珠,豈有不研究一番的道理?幾代人不住地鼓搗折騰,還真摸清了一兩分水靈珠的聚靈方式,選取種種稀世材料,製作五枚仿製的靈珠,納風雷水火土之力。由於此物有極大的成長空間,未知能到哪一步,方號五行靈坯,代代都由執劍長老收著,輔助煉劍之用。
此物縱比不上水靈珠奧妙萬一,放在人間界,也屬難得的珍寶。太清命玄霖將之交給夙璇,顯然是極看重束縛妖界之舉,不僅讓夙璇持水靈珠作為陣眼,還巴巴地將這玩意拿過來輔助佈陣。
端陽聞言,面色一肅:「五行靈坯雖能做到五行平衡,但因使用者體質之故,總有輕重緩急之分,璇兒卻是先天道胎,包容萬物的『無』之體質……這般由人力吸納的物件,且容我先去煉化一番……」
他這般行為,嚴格來說委實有些失禮,不過玄霖等人都知這位妙法長老一心向道,人情世故頗為生疏,說得上天真爛漫也不為過,自然不會介意這種細枝末節。待端陽拿著五行靈坯匆匆走了,玄霖方歎道:「聽說這些日子,大師兄和大師姐的日子頗為難熬。」
夙璇道心純粹,極少為外物所沾,若非幼時瓊華教導留下太深烙印,道心留痕,她興許連門派及旁人都不甚在意,又豈會注重這些被她看做身外之物的流言蜚語?但她也知旁人不是自己,尤其是一向爭強好勝的夙瑤,便歎道:「前些日子我也去見了大師姐,勸她不必為兩個走好運的人生悶氣,妖界未臨之前,咱們誰不是靠後的?但大師姐她……竟有幾分入執了……」說到這裡,兩人一道歎了起來。
他們二人皆不是能言善辯,舌綻蓮花之輩,對他們來說,將玄霄與夙玉說成走好運的人,已是最大的違心與詆毀之詞,實在難以做出踩別人抬高自己的事情,自然安慰不到夙瑤多少。
想到一向對他照顧有加,玄霖眉宇之間更是多了幾分郁色,似是自言自語地說:「好運?怕是……大師姐不爭望舒方是……」見夙璇疑惑地看了過來,他沉吟片刻,到底沒往下說下去。
夙璇見狀,心中一凜,聲音也下意識低沉了幾分:「你這般說,莫非雙劍……有何問題?」
玄霖沉默片刻,方輕輕點頭,萬分沉重道:「蠻荒之時,大鑄劍師襄垣鑄造出世間第一柄『劍』,卻與其兄蚩尤一道,與天帝作對,自然落不到什麼好下場。安邑逃亡出來的龍淵一族發誓向天帝復仇,滅絕人性,以人乃至仙神的魂魄鑄劍……」見夙璇露出震驚之色,玄霖忙道:「師公們只是聽聞昔日龍淵之人鑄劍天下無雙,方踏遍萬水千山去尋龍淵後人,拿到方子才知要用人之魂魄。咱們瓊華名門正派,自不會如妖魔或是龍淵部族這種喪心病狂的傢伙一般視人命若草芥,便尋了折中之法,將歷年來獵殺到的妖魔魂魄作為替代,鑄入劍中。誰知禽獸妖魔之屬,終究比不得人靈秀天成,導致雙劍鑄出之後,非得尋生辰命格合拍的宿主方可使用。師尊本以為,尋到宿主,此事就算了結。誰料前些日子雙劍宿主出關,玄霄師弟狂傲無比,夙玉師妹冷淡對人,與他們拜入門派之時相比,說是性格越發走極端也不為過,師尊心驚,認真觀察揣摩,才知,才知……才知雙劍竟在褫奪宿主魂魄與生命力!」
「這,這……」夙璇聽得真相,只覺恍若九霄雷霆直劈天靈,半晌才激動地問,「這是邪物,並非神器!」
說罷,她望向玄霖,帶了幾分不可置信地問:「若是時間長了呢?時間長了會如何?」
玄霖絕望地閉上眼睛,慘然道:「你不是猜到了麼?生命力抽乾,魂魄被褫奪,除卻肉身被毀,魂魄被封於劍中,或有一兩分可能,成就劍靈之外,還有何種下場?師尊見雙劍出了這樣大的岔子,試探著問過掌門師伯,可掌門……且不說等不等得起,單說雙劍的鑄造材料,已是瓊華千年累積,多少可遇不可求的物件投進了這裡?何況掌門說了,若門派飛昇成仙,雙劍宿主就是仙人,豈會壓制不住兩柄劍?師尊……師尊也無旁的方法,只能就此默認。」
哪怕玄霖再怎麼安慰夙璇,也難以緩解二人心中的憂思——雙劍陰邪至此,毫無神器之風,唯有邪物之范,憑此物飛昇,真有可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