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靜印一臉嚴肅,眾人也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靜靜的等他講話。
「三哥,其實我這次回來是有私心的。」靜印笑了笑,對常開泰說道。
「我就知道,這才走沒幾天又回來,跑不了了。」常開泰彷彿已經明瞭靜印要說什麼了。
「我實在是不太想老了老了,連個埋骨頭的地兒都沒有。」
「什麼!」劉遠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常開泰卻什麼都沒說,埋著頭繼續吃飯。
「嗨,你徐爺爺都這麼大歲數的人了,還不是早晚的事兒。我在內蒙的時候給自己下了一卦,大限估計就這兩天,所以趕回來,跟三哥還有大家好好吃頓飯,臨走也做個飽死鬼啊!」
「這,這」劉遠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行了小遠,別丟了魂兒似的。你徐爺爺說得對,我們都活了這麼大歲數了,早就夠本了,早一天晚一天沒什麼區別。行了,煩你歸煩你,這送行你三哥還得給你把持好嘍。劉遠跟你親孫子也沒差,有小的送終,不算虧著你。」
「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嘿嘿!」靜印笑了一聲,竟絲毫不以自己要死了為意。
「小遠」,靜印又轉過頭來,對著發懵的劉遠說道:「徐爺爺臨了臨了,有你這麼個好小子繼承衣缽,也算是上天待我不薄,有高壽,有傳承,徐爺爺也滿足了。一會兒吃過飯,你跟徐爺爺到屋裡來,徐爺爺有話跟你說。」
本來以為是個小團圓的喜宴,沒想到成了餞行,全桌人除了兩個看得開的老人,心思都很沉重,連少瑋也低著頭不說話。
吃過飯,劉遠隨著靜印來到房裡。
「小遠,徐爺爺交給你的東西,都記得差不多了吧?」
「都記住了。有一些還沒有想明白,但都在腦子裡。徐爺爺,您這一脈,我會努力讓他傳承下去的。」
「好。不過貓教虎兒留一手,徐爺爺還有個關門的絕技沒教給你。」
「是什麼,徐爺爺?」
「你看」,靜印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了那被他時常把玩,包漿潤澤的六枚銅錢,「徐爺爺卜卦的時候從來都是用三枚銅錢,知道這為什麼有六枚錢兒麼?」
靜印掂了掂這隨了他大半輩子的銅錢兒,「普通的卜卦,大多是由伏義卦演化而來,不過三錢卦只是半卦,可出卦象六十四,而六錢卦則被稱為全卦,可出卦象二百五十六。這種伏義全卦,現在整個中國,應該就只有我一個人還會用。」
靜印的眼神炯炯,但在劉遠看來,卻像是一根火柴,肆意的燃燒著自己的生命。
「當初王演天理,毀十六卦為八卦,所以卦象僅餘六十四。但到了唐時期,這天理十六卦又逐漸被先賢重演出來,於是又重新有了這伏義全卦。
不過跟你大爺爺解牽機圖一樣,這玩意兒是折壽的東西。甚至比牽機圖還要厲害。此卦是一生一卦,一卦則死。徐爺爺大限將至,也算是佔個大便宜,這一卦,徐爺爺給你用了,然後傳給你,記住,非到生死存亡之際,此卦切不可用。」
「我記住了。」劉遠點了點頭。
「好,現在我將這伏義全卦的卦理背三遍給你聽,你用心記。」靜印一邊在屋裡面踱著步,一邊將二百五十六卦的卦理背給劉遠聽,而劉遠則十分認真的聽著,在腦海中一遍遍演練。
「這就是伏義全卦。此卦的後八十一卦乃是洩露天機之卦,所以一旦使用,定遭天譴。無論陰命、陽命、無星,所有半卦解不出的命理,這全卦均有詳解,徐爺爺將你這一輩子的吉凶禍福推演出來,你要趨利避害,得保平安。」
靜印老道說到這,已經噤了聲,手中六枚銅錢投入玄武盒中,嘩啦嘩啦幾聲,靜印停止搖卦,一枚一枚將銅錢倒出來擺正。
「現在只說你將來的事情。二十七歲有劫,禍及家人;三十歲有劫,琴瑟不睦;五十四歲上當散財,可續保半生富貴。命裡雙妻一子,子名劉同,不可習術數;生年八十九,享四世同堂之福,門下有徒二人,可光耀門楣。此乃天機,不可與人言。要在適宜的時間掌握好如何趨吉避凶。明白了嗎?」
「明白了。」劉遠再次點頭答道。
「這伏義全卦是連天命國祚都可以推演出來的,徐爺爺只用來給你推演了一番小命兒,算是對得起你啦!」靜印開著玩笑跟劉遠說著,「然後啊,徐爺爺也有事情要求你。」
「徐爺爺,您別這麼說。有什麼需要我的,你說就成。」
「徐爺爺把自己的情況說給你聽,這樣下葬也不做個無名野鬼,等老頭子我過去了,也就要小遠你來為徐爺爺送終啦!」
「這個是應份的事兒,徐爺爺不用擔心。」劉遠眼睛裡已經含滿了淚水,除了爺爺去世,劉遠從來都沒有像今天這樣悲傷過。
「徐爺爺俗家名字叫徐震潮,生於民國甲寅年,也就是一九一四年的農曆二月初八。十三歲時入青檀真人義山教派學道,二十九歲出師,忝為義山教第十九代掌教。一生無妻、無子,放*蕩無形,至老不改。義山教鎮教之物有三,一為《義山公錄》,一為掌教銅符,一為翻天印子」,靜印說著,從腰間取出了一枚銅符,「這就是掌教銅符,小遠你代我保管。將來若是我義山有了傳承,還望小遠能夠代我轉交。」
「放心吧,徐爺爺。」雖然得靜印真傳,
,但劉遠卻不能成為義山教徒,道家對各教的教徒門規極嚴,一入教門,終生不得叛教,更不用說身兼幾教的身份。所以當初店五爺請劉遠喝那無名無份的並頭茶,劉遠都要琢磨半天,原因在此。
「翻天印子就是這玩意兒」,靜印將六枚古錢兒投入玄武盒中,遞給劉遠,示意他收好。「這是傳了整十代的老物事,你可千萬也要替我保管好嘍。」
「至於《義山公錄》,就是我這幾年傳給你的言說。咱們義山教與你們祝由科一樣,不立典籍,所以希望小遠你不要破了這個戒,否則徐爺爺就罪莫大焉了。」
第一次見到靜印用十分正式的語氣同自己講話,劉遠只能夠默默地點頭,將靜印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記在心裡。
「得了。該說的徐爺爺也都跟你說完了,剩下的,就看小遠你自己的決定了。你出去吧,我跟三哥再好好聊聊。」
出了門來,劉遠跟常開泰說靜印要見他,待常開泰進了屋去,常洋和胡素都圍了上來。
「遠哥,徐爺爺怎麼說,還有沒有別的辦法?」胡素拉著少瑋問道。
「徐爺爺跟我交代後事了。」劉遠搖了搖頭,神情甚是蕭索。
自己的長輩本來就不多,眼瞅著靜印大限將至,常開泰也老態盡顯,叫劉遠如何不悲。
「老傢伙,你這一走,三哥我是徹底成了孤家寡人嘍!」屋裡面,常開泰也不由得長歎一聲。
「嗨,我怎麼還聽出點幸災樂禍的意思呢?生的比你晚,死的又比你早,可把你得意著了。不過三哥,說句不好聽的,估計老弟在奈何橋上等不了幾年,咱哥倆還得接著聚!」
「等去等去!看著小遠這一輩兒長起來了,本來我琢磨著心願就算是足了,結果小遠又整來個小少瑋,我是立馬就捨不得走了啊!說真的,老四比我們三個都幸啊,祝由科一門算是才人輩出了。」老一輩人的愛才之心,真的是當代人所不能理解的,那種對一個好徒弟比對自己親生兒子還親的心思,現在為人師長的,已經很少有人能夠做到了。
「行啦,咱們修道的,有幾個子孫滿門天倫盡享的,你跟我一樣,就知足吧。趁著還有時間,多幫劉遠帶帶徒弟,要是劉遠代師傳藝給我們義山也找了後,你可不能偏心,光管少瑋啊!」
「操,你真當老子是千年王八萬年的龜?等到你們義山有後,咱哥倆地底下酒都喝三輪了!」
「你一說酒,我就又饞了。三哥,你那點兒醪糟就給我弄出來,再汆個丸子,咱哥倆好好喝一口兒,成不成?」都這個時候了,靜印還不忘貪上一嘴。
「成啊,我去拾掇。」一直捨不得那點兒醪糟的常開泰,這次也沒有再奚落靜印。
「你們先歇了吧,我再弄個菜,和你們徐爺爺喝一口。」常開泰從房間出來,對幾個人說著,然後已轉身到廚房去了。
「素素,咱跟家裡人說一聲,這東南五國游,咱們就不去了。」劉遠對胡素說道。
胡素點點頭,出門給香港打電話。
「唉,只希望三爺爺能夠像他表面一樣平靜,別因為徐爺爺的事兒再傷了身子。沒了徐爺爺,三爺爺的朋友就更少了,這段時間還是在家裡多陪陪三爺爺吧,哪都不去了。」劉遠心裡頭想著。
「遠哥,已經跟家裡人說過了。」胡素雖然愛胡鬧,但大事小情分的極清,出事處人也是外粗內細不露痕跡,這讓劉遠也很是滿意。
「給我吧三爺爺。」見常開泰端著一小盆酒釀丸子,劉遠上前接了過來。
敲開門,只見靜印端坐在床上,面露微笑,雙眼緊闔。
徐震潮,也就是又懶、又饞、又好色的靜印道士,於二零零七年四月十三日,證道歸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