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摸了摸血痣,忽然,眼前一恍惚,莫寶使勁閉上眼,再一睜開,詫異的眨眨眼,趕緊又閉上眼。揉了好一會兒,再睜開,卻發現還是一片似乎能擠出油來的黑土地……
莫寶赤著腳,站在鬆軟略帶潮濕的黑土地上,有些反應不過來,機械的轉過頭,黑土地大概有3畝左右,中心種著一棵巨大的樹,樹枝葉繁茂,色澤濃綠,樹上結了寥寥幾個櫻桃大小的白色果子。
黑土地外圍是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小路的一頭有一條小溪,小溪的源頭埋在白霧之中,流動的溪水在離白霧10幾米處貫穿了一個小湖,又遠遠流向遠方,再一次埋入與小溪源頭處白霧相對的一面。小路分了一條岔路,直指一座小竹簍,竹樓很是精緻,在這炎熱的夏季,給人帶來迎面清涼的錯覺。
這是……夢中夢?莫寶眨眨眼,如今,她已分不清什麼時候是夢,什麼時候是現實。如老一輩的人常說,人在死之前,像放老式電影,常常會回憶自己的過去。莫寶的過去就像是沒了電的收音機,卡在了這個年齡段,不上,不下。彷彿卡在喉嚨裡的魚刺,明明不想哭,卻痛得淚濕了臉頰。
啊,又做夢了,一個開了大玩笑的夢……咬著唇,跌坐在地上,莫寶恨恨的用食指狠戳鬆軟的土壤,如果是倒帶從前的一個夢,夢中不應該出現這個場景。在她的記憶中,即使是老家那個窮鄉僻壤之地,也沒有這樣的湖,那般精緻的竹樓。
老家的土地鬆軟,卻有些乾燥,不如這個夢境中的土地,沉鬱的似乎能夠流出油來。莫寶陷入了夢境中,無法脫離。曾有那麼一刻,她想到了辦公室對面的年輕姑娘天天念叨的隨身流小說,甚至瘋狂的想著,既然是夢,為什麼不可以是隨身空間,若是隨身空間……若是……
可是,對於唯物主義無神論的莫寶而言,要讓現實自私的她相信這種東西,她寧願接受已經死去的消息。不是不怕死的,她很害怕,害怕死後的地方到處是黑暗,沒有人記得這個世上曾經有過一個她,沒有人會想起她,在無聲的世界裡,一個人孤獨的落在某處,無人理會。
然而,相信有重生,相信隨身空間,這是對莫寶上輩子那可悲的一生最大的諷刺。多麼天真的想法吶,如果這些真的存在,莫寶上輩子為了每個月200塊的全勤獎與主管爭得面紅耳赤是為了什麼?為了節省下幾毛錢的電話費,常常給朋友打電話時嘟兩聲掛掉讓對方打回來,時間一久,朋友們漸漸和她疏遠,這又是為什麼?
莫寶知道,自己這是又一次鑽入牛角尖了,她臉色慘白,目光呆滯的死死的環著自己,試圖讓冰冷的血液溫暖起來。這不是重生,這不是隨身空間,那麼,上輩子的那些,就不會顯得那麼可笑了,那麼,自己也就不會顯得那麼卑微了,是麼?
「嗚……」莫寶緊咬著下唇,如受傷的小獸嗚咽著,真的好害怕,為什麼是她,為什麼要讓她來承受?
難道是因為當初犯下的那個錯麼?
她沒有想過會是那樣的結果,她沒有想讓他死的,她也愛著那個男人,甚至在他死後愛的更瘋狂,那麼多年,她夜不能寐,輾轉反側之時,常常看到他面無表情,空洞的眼神,聽到他毫無起伏的聲音……
可是,即使再難過,再痛苦,莫寶都捨不得離開這個人世到下面去陪著他,那麼骯髒的世界,那麼噁心的世界,她怎麼就是捨不得呢?
也許,她就是那麼一個骯髒而噁心的女人,所以還在這樣的世界沼澤裡痛苦掙扎,拚命求存。
好髒……好髒……莫寶雙手狠狠在衣服上蹭著,就像手中到處都是嘔吐物,恨不得將皮搓走一層才痛快,手心手背都被粗糙的衣料擦的紅痕斑斑,卻連痛意都感受不到。
對,出去,出去!只要看不到這些,她就能夠假裝一切都還沒有發生,她還沉浸在臨死前的倒帶回憶中,真是可笑,她竟然會被一個隨隨便便的夢給嚇得神經質,太可笑了!
猛的睜開眼,眼前是陌生而熟悉的天花板,灰褐色的粉牆因典型的豆腐渣工程而開的裂紋,她醒過來了,還是在記憶中的小床上,外面天光大亮,午後的太陽在窗戶上灑下一片金光,還未靠近,便能感覺到灼人的熱意。
莫寶不敢再睡,那個夢境帶給她的痛苦太深了,彷彿在嘲笑著她的虛偽,明明嚮往人世的奢華虛榮,夢境中卻是一片靜謐安詳的小院落,那樣的地方,莫寶痛恨它,卻又渴望它,想被那種乾淨洗滌骯髒的靈魂,亦或者是用自己的骯髒,來抹黑它的存在……
對啊,這就是她,原來那個自私、懦弱、卑微、冷漠的她……
真的……很沒用呢……無論用什麼樣的解釋,無論怎麼嘲諷踩踏自己的尊嚴,都無法否認,如果,真的存在重生,真的存在隨身空間,那該……多好……
至少,她就不會走上那條路,至少,她就不需要那麼痛苦,也許轉換了人生軌跡的她會因為什麼原因而更早的離開這個世界,但至少,沒有遺憾……
莫寶害怕做夢,尤其是美夢,因為一旦夢醒,面對著現實生活的殘酷,莫寶會更加無法忍受那樣的生活。但她又喜歡美夢,因為只有在那樣的夢中,她才能夠獲得一息安寧。
握緊雙拳,小臉扭曲著,如果相信,那麼,接下來的人生,會截然不同,那些沒有實現的夢,那些敢想而不敢做的,都會通通實現,多麼大的誘惑。然而如此一來,曾經的一切都會被否定,莫寶痛恨那些經歷,卻不願意否定那些曾經,因為一旦否定,便意味著否定了自己,那麼,曾經的自己,便沒有存在的價值,而莫寶最害怕的,便是這個……
承認沒用,卻拒絕承認沒有價值。
這就是她呵,不敢面對現實的她……
無論做出什麼選擇,莫寶都將面臨著割捨一邊的決定,上輩子她膽小,懦弱,從來不敢大膽的表達什麼,瞻前顧後,縮手縮腳,最後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猛一抬頭,莫寶雙目一睜,晦澀的黑眸如同瞬間揭去了一層模糊的薄膜,綻放出耀眼的光芒:如果,最後還是落得個這樣的下場,不如這一次,賭上一次!她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輸的了。不如放手一搏,還有翻身的機會!
既然,決定豪賭一次,那麼,接下來,狠狠撕裂她現實主義的信仰,儘管落得皮開肉綻,她也要知道,那,是不是她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