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時節,入夜,京城上空頃刻間變天。漫天的黑雲壓城,將前一刻還高掛天際的昏黃殘月與稀疏星光遮蔽。
「要下雨了,趕緊收東西!」皇城西面的一條夜市街上,攤販們都紛紛開始拾掇貨物,收起燈籠,準備收攤。
「少爺!少爺!你在哪兒啊!快出來啊,別嚇欣兒了!」人群中,一個十五、六歲,長相清秀的少女,驚惶無措的奔走在夜市的大街上,焦急叫喊著。
誰也沒有看見,燈籠燭光照耀不到的夜市邊背街的小胡同口,兩個粗壯的錦衣漢子夾著個人形的東西一閃而沒,……
……
……
「絲,好疼,還好我命大,從山上掉下都沒摔死。」頭痛欲裂的劉振華嘴裡咕噥著醒來。
忍著身上陣陣錐心的疼痛,勉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臉朝下趴在地面,四周漆黑如墨,無法見物。
一個嗓子沙啞的男子聲音陡然從身後響起:「呸,這狗東西還挺耐揍,咱兩兄弟下手這麼狠,這小子竟然還有氣。可惜,你這棄民惹惱了咱們主子瀅貝勒爺,就算命再硬,今個也是到頭了!」
棄民?貝勒?什麼意思?這都哪跟哪啊?劉振華突然聽見有人說話,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只覺這個一口京片子的男子說話口氣十分的囂張跋扈。
「老二,別磨蹭了,這天變了雨要到了。給他個痛快,趕緊送他上路吧!」身後的另一側,另一個男子發出不耐煩的催促聲音。
「痛快?上路?」趴在地上正忍痛想扭過頭的劉振華,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咱是惹了那路衰神?沒被摔死,卻又落在謀財害命的歹人手中。
就感到左肩被一隻手大力的抓住,那把子力氣,肯定不是來救死扶傷的。情急之下,劉振華拼盡全身力量大喊道:「你們要幹什麼?救命啊……」
「啪」一記勢大力沉的拳頭擊在腦門上,鮮血迸出、額頭撞地。劉振華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徹底失去了知覺。
「胡同裡好像有人在叫喊,快,趕緊過去看看是不是少爺!」外面的大街上傳來大聲的喊叫,那是十多個蓄著髮辮的精壯漢子,提著燈籠在四下搜索。
紛亂快速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天際間傳來陣陣沉悶的雷聲。
「行咧,這小子已經沒氣了。快走,有人來了。屍體就扔那兒別管啦!」兩道黑影迅速的奔胡同的另一頭離去。
沒過一會,那群手提燈籠的漢子就快步趕到了巷中,昏暗的燈籠照映下,一眼就看見青石路面有個人趴伏在地。
「快看,那裡有個人!」眾人過去七手八腳將趴在地上的人翻轉過來一看,立即焦急的大聲喊道:「啊!是少爺!大管事,少爺在這呢!快叫大夫,少爺流了好多血,已沒有呼吸了!」
天邊,一道閃電劃過,硬生生的將漫天的黑雲劈破,悶雷陣陣緊隨而至,豆大的雨滴頃刻間點點灑落。
沒人看見,地上一顆不知從何而來被鮮血侵染的米粒大小珠子,一閃即墨。而少爺本已經停止跳動的心臟,此刻卻又奇跡般的開始搏動,呼吸也漸漸恢復。
辟辟啪啪的雨滴落下,越來越密。雨,終於來了。
……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劉振華再次醒轉過來。濃郁的中藥味道傳入鼻中,他發現自己躺在張大床上。一床薄毯搭在他略嫌瘦削的身上。
胳膊上,小腿上都打著夾板。脖子上也纏著繃帶,使他頸項都無法轉動一點。可能是用過了止疼的藥物,身上雖然還感覺得到疼痛,但已經很輕微。
我沒死!還活著!先前是做夢嗎?疑惑的轉動眼珠,一眼就看到燭台上晃動跳躍的燭光,明晃晃的光芒刺得他又瞇縫起了眼睛。
蠟燭?停電了?不對,這是哪兒啊?念頭剛起,後腦處傳來一陣輕微的脹痛,紛亂的信息突然湧現在腦海中。
劉振華,字子思。年十六,蘭芳大統制共和國大總長劉恩官之子。
初夏時節,南洋婆羅洲被荷蘭尼德蘭王國海軍入侵血洗,倖存的蘭芳國人遵照劉恩官大總長臨終遺言,護送少爺逃亡到大清國請求清政府出兵相助。現在,是清光緒十二年秋初……
暈,我這是穿越重生了麼?靠啊,哥不就是重陽節約了廠花美眉到後山登高望遠,卻遇雷雨突來,奔跑躲雨時失足掉下山坡,怎麼就從那二十一世紀來到這落後腐朽的清末了呢?
賊老天你這是在玩我啊!咱剛剛和那水嫩妹紙培養出點感覺,好歹也讓哥和廠花妹紙滾過床單再穿吧!……
劉振華只感到欲哭無淚,心中無比的憤懣。也曾在網上閱讀過不少的,也幻想過自己穿越重生如何如何,卻沒想到會真的發生。
心神一陣激動不安過後,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想法,劉振華慢慢的鎮定下來,回想起這身上的傷勢是因何而來。
依稀記得,自己是在逛街時被人打昏挾持的。從短暫醒來時聽見的話語判定,對方明顯是要取自己的小命。
對了,那兩人的言語中,還都提到了瀅貝勒爺!真的是他指使的嗎?還是那兩個兇手在故佈疑陣,意圖栽贓嫁禍?
劉振華實在是吃不準。
印象中,就沒得罪過這位滿清的皇親國戚啊!難道,是因為那丁點兒小事?他就要殺人洩憤?
思忖良久,唯一有怠慢之處,就是前次宴請眾親王家的貝子貝勒時,因下面的人一時疏忽,漏請了這個名義上是郡王之子的載瀅貝勒。
愛新覺羅載瀅,恭親王奕欣次子,七歲過繼給沒有兒子的鍾郡王奕詥為嗣,襲貝勒。
因其生父恭親王奕欣曾是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首席大臣,門生故吏眾多。而蘭芳國人此次到京所謀之事,又必須經過總理衙門上達天聽。
所以,蘭芳國遺民對載瀅是一直是客氣討好。
嗯!思來想去,也只有他是最可疑之人。當時那兩個兇手是下了死手,根本就沒打算放過自己,這栽贓嫁禍的可能,基本可以排除。
而且,載瀅的心胸狹窄,行事飛橫跋扈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
就為了這麼一點小事薄了他的面子。載瀅就指使手下侍衛,趁劉振華帶著丫鬟可欣逛住處不遠的夜市時,強行將他挾持到背街的胡同中要奪其性命。
一旦得知自己沒死,此人絕不會就此收手,必然還有後招,……哼!好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載瀅貝勒爺。
既然你做了初一,那就別怪我做十五。想要我的小命,也不是那麼容易!生死之仇既然已經結下,終究要做個了斷!那就來吧!劉振華思索著,眼中有寒芒爍動。
壓下仇恨的心思,暫時將他與載瀅貝勒的恩怨放到一邊,思考起如今蘭芳國的處境。想到便宜老爹遺命蘭芳國人前來京城企圖請清政府出兵光復南洋一事,此刻的他是嗤之以鼻。
劉振華明白,讓眾人護衛他上京求助,是那便宜老爹劉恩官的私心,其目的,是將這些倖存的蘭芳國人,以遺命托孤的形式收攏在自家兒子的身邊。
如果此次赴京能夠成功請動滿清政府出兵,那麼劉大少爺就會理所當然的成為這些人的領袖。
就算不能成功,這些人已習慣了這個少爺主事,只要劉振華不太笨,自然而然也會將他當做效忠的首選。
……
……
前世上大學時,劉振華雖被任軍工廠工程師的老父硬逼著選的是冶金、機械專業。畢業後又考入軍工廠當了個技術員。
但應試教育中學過的基礎歷史、地理等學科知識,多少也還有些印象。近代歷史的發展進程,對後世人基本就是普通常識,大多都知曉一二。
所以劉振華知道,如今的滿清就如風中殘燭,只是在苟延殘喘,其自身都已是朝不保夕。
正回想著這個時代發生的大事,腦中突然湧出的龐大信息量,讓他震撼呆怔,甚至因此忽略了後腦傳來的陣陣刺痛。
曾經學過、掌握的知識都清晰的顯現,但還有些一些不明其意的信息文字與星空圖案,也突兀的出現在腦海中。
自己什麼時候有這樣變態的記憶了?那些多出來的奇怪信息文字和圖像又是怎麼回事?劉振華百思不得其解。
半晌回過神來的劉振華洒然咧嘴一笑,自己能擁有這些詳盡的知識倒是個好事。驚訝失神之後,神經大條的他將這不明其究的狀況歸功於穿越的福利,不再去理會糾結。
從腦中的歷史記憶就可以斷定,那個把持朝政,自私自利,貪生怕死的慈禧老賊婆,絕對不會為了在她眼中螻蟻不如的一群天朝棄民,去得罪洋人。
蘭芳遺族請求滿清出兵幫助其復國,根本就只是一廂情願的虛幻奢望。
「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惕於外人之威,凡所要求,曲意徇之。」從這些出自慈禧老賊婆口中的話,就可見其畏懼洋人已到了什麼程度。
也難怪後世的華人大眾,對這個賣國偷生,貪圖享樂的老賊婆,都是深惡痛絕,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將其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
劉振華十分清楚,來到京城的這幾個月,蘭芳國遺民托了不少人,白花花的銀子更是花了許多,從南洋逃亡時攜帶的財物,如今已所剩無幾,可最終卻收效甚微。
只與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幾個漢人幫辦章京,拉了些不鹹不淡的關係。就連處理一般事務的總理級別大臣都未曾見到一個,更別說接觸到現在主持總理衙門的首席大臣慶郡王奕劻。
無奈之下,病急亂投醫的蘭芳國大管事劉義官出了個主意,利用已不多的金錢孤注一擲,讓少爺出面與那些王公大臣的親眷子弟接觸、交往。
可事實是殘酷的,錢如流水般花費出去。而這幫被蘭芳國遺民當成大爺來供起,刻意逢迎侍候的權貴子女,都把蘭芳國眾人當成了有錢的冤大頭,根本就是吃孫喝孫不謝孫。
請客必來,送禮必收,談起正事就是敷衍了事。就連這下狠手要人命的貝勒載瀅,之前也沒少拿劉振華送上的禮物銀兩。
求人不如求己啊,何況所求的一方根本不可能提供一點幫助。這蘭芳國的復國之路,還是只能靠自身啊!回思起這些過往之事,再想到如今的困境,劉振華就是一陣苦笑。
前世,雖對蘭芳國的歷史不瞭解。但這一世的記憶,讓他清楚的瞭解,那些迫於生計去闖蕩南洋的華人先輩們的光輝事跡。
只憑著赤手空拳,團結一致浴血奮鬥,就在土著控制的地方上打下了一塊天地,建立起首個華人共和國。對於他們的豐功偉績,如今的劉振華也是充滿了佩服與崇敬。
莫名其妙的來到這個時空,還成了那些值得仰慕先輩的後人。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做點什麼呢?睜著眼盯著床頂的帷幕,劉振華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