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城的街道,有著舊時代老舊紀錄片中那種特有的黑白昏黃,處處透露出腐朽沒落的臭氣。
狹窄曲折的街道上,佈滿了各類商舖,這些原汁原味的老商舖大多已經大門緊閉,那一面面布制的招牌幌子斜斜的插在門臉上方,像極了古裝片中的場景。或許是因為趙承業今日要來,北洋上下如臨大敵,在通往德國駐天津領事館的道路上,扛著槍的北洋淮軍連成片兒的將擠擠擁擁,瞪著麻木雙眼,準備觀瞻威震遼東的前宋趙官家。
一些穿著洋裝,扛著老式照相機的大鼻子,也擠在人堆中四處取景,相機架子剛一擺好,還沒來得及舉起那會冒煙的鎂光燈,周圍的人群便「哄」的發聲喊,趕忙做了鳥獸散,這洋玩意兒被認為能攝魂奪魄,誰也不想莫名其妙就被閻王老爺收了去。
更多擁擠的地方,不時會聽到小媳婦大姑娘高亢達一百分貝的的尖叫聲,那是鑽進人群的混子們正在亂伸著手,胡亂的揩油佔便宜。
突然,這片兒充滿著叫罵聲、怒喝聲、小孩兒哭鬧聲及嗡嗡交談聲的人群,全都疑惑的抬起頭來,似乎都感覺到地面傳來腳步整齊踏地的聲音,有韻律的敲擊著人們的心房,刺激著人們的耳膜,大家都帶著探詢的眼神,齊齊的將視線轉向出城的方向。
腳步聲越來越近,轉眼間人們就看見一群整齊肅殺的軍人,穿著英挺貼身的鉛灰色軍裝,沉默而驕傲的簇擁著幾輛馬車。他們腳下閃亮的軍靴都是高高抬起,整齊落下,和另一邊帶著高筒帽,穿著藍紅相間的德**人一樣,德式軍操的鵝步走得整齊無比,就似蒸汽機車般轟隆隆的捲動過來。
這些黃皮膚,黑眼睛的軍人,眼神冰冷,腰板兒筆直,對周圍指指點點的人群完全視而不見,剛硬的表情似乎無聲的宣示著那凜然的殺氣。
喧鬧的人群,在這種威壓下,瞬間鴉雀無聲,靜寂得如同鬼域,哭鬧中的小屁孩兒們都被大人用手死死的摀住嘴巴,生怕驚動了這支像鋼鐵一般冰冷的隊伍。就連站街警戒的淮軍兵勇,都下意識的昂首挺胸,站得挺拔。
趙承業饒有興趣的拉開了馬車車廂上的小窗子,瞪大著眼睛,好奇的觀望著街邊密密實實的同胞。在他們畏懼躲閃的眼神中,微微有一絲的得意,更多的卻是悲哀,在這個全民被奴役的時代,曾經叱吒世界的民族,已經被閹割掉了那與身俱來的高傲和血性,變得謙恭卑微,變得膽小怯弱。此時此刻他多麼想吶喊兩聲,老子是你們的血脈相連的同胞,不是在你們頭上作威作福的洋人列強!
在變幻莫測的神態下,趙承業突然猙獰起來,咬著牙將馬車門推開,翻身跳了下去!這突然的變故讓車裡的張昕和坐在對面的馬庫斯都猝不及防。跳下車的趙承業穩穩的站在楊昊的身邊,卻看都看他一眼,自顧自的鼓起腮幫子,扯破喉嚨,沙啞如破鑼般聲嘶力竭的吼了起來:「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
前行中的士兵們,聽到這首由趙承業編寫的軍歌,踏著一往無前的步伐,齊整的跟隨者高唱起來:「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齊從軍,淨胡塵,誓掃胡奴不顧身……青史明標第一功,中華從此號長雄!」
激盪起來的軍歌,嘹亮的響徹在天津城的街道上。相同的語言,相同的容貌,雄壯的氣勢,頓時就讓人群如沸水般滾燙起來,也不知誰藏在角落裡撕心裂肺的吶喊了一聲:「這是咱們的人!這是咱們的兵!」
洶湧的人群,突然狂熱的向前湧動,似乎都想親手觸摸觸摸這支鐵血肅殺的軍隊,是否是真實的存在。局面混亂起來,負責阻隔人群的淮軍士兵滿頭大汗的抗抵著身後的推搡,隨行的德國兵們,也開始眼神四晃,領頭的軍官手已經摸到了腰間武裝帶的槍套上。
趙承業對此卻是熟視無睹,在軍歌結束之後,又是一聲長嘯:「帝國士兵!」
「殺!戰無不勝!!」這一聲響徹天際的回應,似乎想將籠罩在神州大地上的黑幕直直的刺破一個大窟窿,直抵天穹!
整條街道,在這聲迴盪著硝煙與犧牲的回答中,突然的停止了湧動,竟然是比剛才還要安靜,只聽得到如戰鼓般重錘的腳步聲。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一個垂垂老漢,佝僂著身子,才巍顫顫的在人群中哽咽著嚎啕:「王師啊!這是咱漢人的王師啊!」
人群中學子書生們,隨著老漢的哭號,默默面對著這支小小的隊伍,俯身拱手,抱拳長揖,齊聲吟唱:「不見南師久,漫說北群空。當場只手,畢竟還我萬夫雄。自笑堂堂漢使,得似洋洋河水,依舊只流東。且復穹廬拜,會向稿街逢。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萬里腥膻如話,千古英靈安在?磅礡幾時通?胡運何須問,赫日自當中。」
一首宋時名詞,在這一刻如蕩漾起來的漣漪,伴隨著前行中的隊伍,一直到視線的盡頭,這就是點綴,這就是認同。
德意志帝國駐清朝全權公使巴蘭德穿著白色的禮服,佩著綬帶寶星,和隨員們笑吟吟的站在領事館門口等候迎接。隨著甲午年的幾場大戰,列強們心中對五色旗這個漢人團體,少了一絲蔑視,多了一絲尊重,在這個遍行叢林法則的時代,實力才是硬道理,公理也只在大炮射程之內,槍桿子決定著國家和民族的地位。
塵土飛揚的隊伍漸行漸近,在領事館的門口停下了腳步。走在前面的楊昊一揚手,整支隊伍啪的一聲,幾十人頓重重的頓足停步,濺起無數黃土灰塵。稍停片刻,又嘩的分開,整齊劃一的走到趙承業的馬車前,筆直的豎立挺槍。
楊昊將車門打開,就看見趙承業笑吟吟的跳下馬車,在馬庫斯的介紹下,對巴蘭德拱手抱拳,暢笑笑道:「公使先生等候迎接,趙某當真是愧不敢當。祝願貴我兩方友誼源遠流長,恭祝威廉二世皇帝陛下身體健康,同時也願上帝保佑先生身體健康。」
美麗的張昕立刻翻譯出來,巴蘭德客氣的躬身回禮,陽光燦爛般的笑著回應道:「鄙人代表皇帝陛下,接受閣下的問候。閣下風塵僕僕,本公使已特地設宴,為您接風洗塵,請。」
巴蘭德說完,親熱的拉起趙承業的手,走進領事館。這番作態,讓趙大元首渾身惡寒,汗毛直立,感覺菊花一陣癢似一陣,心中惡意的揣測,這老頭兒莫不是背背山?
一穿過領事館的洋灰小樓,就是一大片花園,放眼盡頭,還有一座整潔且寬敞明亮的建築。跟隨而來的唐紹儀,詹天祐、郭磊等人,在馬庫斯的引領下,和德國克虜伯的工程師們一同走進另一個房間,看來德國人迫不及待的要開始商業上和技術上的交流。
而巴蘭德與趙承業則心照不宣的跟隨著領事館的隨員,走進一個僻靜的書房,準備在晚宴之前,進行一次相互間的摸底。
「閣下,自從我的同僚們去年在遼東參觀了您的軍隊,回來後便一直讚不絕口,最為神奇的是,他們不約而同的表示,貴軍一定與鄙國存在著某種聯繫!那種令人的迷醉的德意志味道,無時無刻的散發在貴方軍人身上!」巴蘭德看似感慨,可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肯定,兩隻灰藍色的眼睛更是一動不動的盯著趙承業。
趙承業心裡咯登一下,萬萬沒想到一開口,巴蘭德竟然會提起這個問題。他若無其事的向坐在身邊的張昕攤開手,靈犀剔透的副官隨即從挎包中摸出一盒包裝精美的雪茄,遞給趙承業。
「公使先生。「趙承業揚揚手中的雪茄,並示意張昕散一支給巴蘭德,才笑瞇瞇的道:「我能不能將您的話認為是在讚揚我那些可愛勇敢的士兵?正如您所說,本元首一直致力於打造一支能夠媲美貴國的軍隊,我欣賞德意志所蘊含的勇猛,頑強,細緻。不可否認的是,貴國也正是依靠著這種精神,才能將混亂而看不到光明的大德意志地區整合起來,成為文明世界中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而如今的遼東就如當年的普魯士,如今的偽清就彷彿那死氣沉沉的大德意志地區。要想讓這個被拿破侖譽為睡獅的國家甦醒,本人覺得必須學習德意志民族那堅忍不拔,頑強不屈的精神才能夠拯救我的祖國!德意志一直就是我模仿,學習的榜樣!」
巴蘭德對趙承業肉麻到起雞皮疙瘩的讚美,並沒有喜形於色,而是矜持的微笑著點點頭,心中卻分析道,這位年輕的將軍,看來很崇拜帝國,竟然如此完美的詮釋了德意志精神,也許是可以拉攏培養的盟友。
「公使先生,鄙人一直認為,德意志不應該局限在中歐那狹小的舞台上,這個廣闊的世界,應該有德意志的聲音,應該將德意志精神傳播給所有被壓迫的民族和國家,讓它們勇於抗爭,勇於奮鬥,擺脫那些披著文明面紗,卻做著野蠻人的流氓國家。而鄙人一定會為這樣的盛況感到由衷的振奮,必然會鼎力相助,為威廉皇帝搖旗吶喊!」趙承業就如後世那狂熱的德粉,手舞足蹈,慷概激昂的演說起來,將話題扯得沒邊沒沿,差點就將德意志上升到後世天堂黨要解放全人類的高度。
巴蘭德呆滯著眼神,目瞪口呆的看著仍兀自喋喋不休的趙承業,將心中之前的判斷扯得粉碎,這哪裡是崇拜,這位年輕的將軍簡直就是一位黑眼睛黃頭髮的日耳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