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復,之前說起那巧克力時,我聽你說目前洋行由你執掌是?」安積此時問道。
「是的,這麼說,原來的洋老闆回去前已經將洋行交給我全權打理。」光復點頭道,他沒說擁有一半股權的事,但意思也差不多了。
「嗯,那此計行起來就更可靠了。」安積說著也不再賣關子,「如今你既然代表洋行,而洋行從性質上又是所屬國管轄,那麼也應享受西洋人在日的一些權益,比如領事裁判權。如此幕府要捉拿謀害你,無論明裡還是暗裡,都是對洋行背後國家的挑釁。你之前說花旗洋行是美國人所辦的話。」
「安積老師的意思是……」光復心中一悸,老頭話說到這他要是不明白,那他真可以回家賣紅薯了。這麼現成的辦法自己都還要別人提點,光復看了眼滿臉風輕雲淡的安積,姜果然還是老的辣啊。
「沒錯,憑洋行的關係,美國公使那邊於情於理都要給予保護。」安積良齋點點頭,目光灼灼地說,「何況柳生家只敢暗針對你,便說明他們沒有公然的證據。那麼由美國方面施壓,討好西方列強的幕府不僅不會制裁你,相反還會盡可能對你進行保護。至少在江戶,他們必須確保你的人生安全。」
我勒個去,老頭你的智力屬性不是一百也有九十了,如果有什麼以幕末為背景的游,光復強烈要求把安積良齋添加進去。就當一個隱藏的智力型英雄,想必會很好使用。
然而,光復心花怒放的同時,也不免有些猶疑。讓外國人打壓日本,他自是毫無壓力心中泰然,但作為土生土長的安積,最起碼對自己的國家也要有幾分感情的。這主動讓自己找美國人給幕府施壓,雖然能解決參加御城棋的問題,但怎麼地都有些怪異……
「安積老師,這個法子是不錯,可借助列強施壓幕府,豈不是……」
光復這邊疑惑地說著,那邊定吉也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就連被訓得頭都不敢抬的佐那子,聞言也顧不得紅腫的眼睛望了過去。
「豈不是有損國家顏面,對?」安積良齋似是早有準備,只是慘然一笑,「倘若國家強盛,我又何至於此出此下策。但自從黑船開國以來,種種賣國條約越簽越多,昔日掌管社稷號令天下的德川家,已成為懼怕西夷賣國媚外的角色,我只是認清事實現狀罷了。實際上,我讓光復你行此舉動,一來是情勢所逼別無他策,二來若是幕府一旦迫於外交威壓屈服,也是想讓天下人更看清其嘴臉。」
安積說得悲慼已是老淚縱橫,讓人看了心酸,他哽咽著繼續道:「國已不國,安政大獄之後吾人對幕府已不抱幻想,若能讓更多天下有識之士認清國情有一番改變,哪怕做法為人病詬,我也無愧於心。」
「華源君」安積說著突然跪拜著向光復行了一個大禮,懇求道,「我知道此計會使你有不義之嫌,但還懇請採納,我安積良齋無以為報,結草啣環在所不辭。」
「呃……」光復被噎住了,問題上升的委實有些高,從解決自己安危上,直接蹦到了國家大義了。
安積說得沒錯,利用洋行的美國背景壓制幕府,只不過是遵循現實情勢罷了。可以看出,說出這番計謀來的安積十分沉痛,利用外國壓制自己的國家,而政府又卑顏屈膝的,任誰有點愛國心的都不會好受。日本再怎麼受辱,光復也沒什麼好難過的,可自己目前是日本人的身份,這件事會直接將自己推到風尖浪口,解決了柳生家的威脅是不錯,但一個不好引起眾怒以後可怎麼混啊。
所以安積良齋才會放下身段鄭重懇求,因為他也知道此事讓光復很為難。光復不禁鬱悶,還以為老頭答應給五小強作畫自己是佔了便宜了呢,敢情後面還有個巨大的坑要自己跳啊。而且結草啣環什麼的,望了眼安積那張痛苦地都快便秘了的老臉,他渾身抽搐一口氣全歎在了空氣中。
「安積老師快別這樣,你也是為晚輩出謀,這叫在下如何消受得起,我答應你就是。」光復想歸想,但還是連忙還了一禮,臉上卻也恰到好處地悲慼起來。不為什麼,因為他想到了此刻正飽受蹂躪的祖國。國弱民困,政府又賣國媚洋,這不是現如今清朝的真實寫照麼。他心有慼慼,又有心無力,心裡頓時不是滋味。
眾人見了他的表情,皆以為他對國家之事也是痛心,都不由讚賞他是個大義之人。本以為這貨會當面拒絕的佐那子,聽了他首肯不由有些癡了,如果說密會那日的謀劃光復是心繫天下的話,那麼今日他則是敢於犧牲有情有義。儘管心裡不想承認,但在她心裡光復的形象又高大了幾分,似乎龍馬哥也被比了下去。
「光復……」安積良齋感動不已,不管光復的勸說,又是行了一禮,「我替全天下有識之士謝謝你,還請放心,今日之後我就給學生及好友發信,必然全力支持於你。」
安積老頭的承諾看似是個人的,但光復聽後卻是心中一動,安積良齋何許人也,大名鼎鼎不說,在當時日本文化藝術界可是一桿旗幟。出於他昌平堂的學生什麼人物都有,前面就已說過,而他這個詩人儒學家在上流社會的影響力自然也是不可小窺的。如果說他發動門下學生和好友支援的話,對自己絕對是極有幫助的。
怪不得老頭敢說借助外國施壓幕府呢,看來也是有實力有恃無恐啊,光復暗中咋舌地想道。實際上他之所以答應這個計策,也不全是為了解決柳生家的威脅,而是從中看到事件對日本局勢可能造成的影響。
如果處理得當,打著洋行員工受幕府手下暴力機關威脅的幌子,那麼事件中心的自己便能隱去。這樣最終幕府妥協於列強,原本就一落千丈的威信,必然更大打折扣,光復就不信那些有異心的各藩沒有動作。如此一來,亂局之中,自己才能更好地獲利。
當然了,這些也只是光復一己想法,但柳生家報復自己到這份上了,他豈能忍氣吞聲再等人家重整旗鼓找上門來。借助洋行確實是為今最好的方法。
最終,光復和安積商量了下,便決定盡快去找美國公使,地方也不遠就靠在江戶邊上,那就是橫濱的租界區。
「正好前面說的牛奶巧克力用的原料需要去橫濱採購,等包裝弄好之後我就動身前往,趕在御城棋報名前將事情搞定。」光復微微一笑道,去橫濱的話,他腦中驚現出不少想法,這幾天也好具體分析下。
「參賽資格一事……」安積良齋現在又擔心了。
「放心,這不還有大半個月,比試頂多花個兩三天,時間上不是問題。」光復信心十足地說道,眼睛不由瞥向了佐那子,那低首抿唇的楚楚模樣,嬌俏動人的容姿,讓這貨色心膨脹,嘴角勾出一抹奸笑。
就在這時,一直觀察光復的不說話的千葉定吉,突然做了什麼決定似的點了點頭,鄭重地開口道:「我與安積先生相識多年,知道他的一片憂國憂民之心,此番光復你能顧全大義,讓我著實敬佩。我明白你的心思,之前提出御城棋的條件,說實話也有我等二人的一些私心。現在我答應你,等你從橫濱回來,無論事情怎麼樣,都不再需要御城棋了。」
說著定吉轉向佐那子,一臉肅容道:「佐那子,從今往後要多學學相夫教子之事,如你這般拋頭露面成何體統,給別人帶來麻煩也有損我武家之女的身份。」
佐那子以為父親又訓她了,幽怨著不住點頭,當著眾人面臉燒得火紅,卻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不明就裡的她不敢頂撞定吉,倒是希望訓話快點結束,或者等單獨訓斥也不遲。她萬萬沒料到,自己的父親說著,語氣卻是一轉,說出了比訓斥更嚴重千百倍的話。
多年之後,當前帝都警衛隊司令,帝國的締造者最高首相之妻的佐那子,被剛上小學的兒子問起父親是怎麼和自己訂婚時。向來在兒子面前扮演著賢妻良母的她,盡破天荒咬牙切齒地罵起了某人。
「記住,你的父親就是一混蛋……」
日後的事暫且不提,卻說當時的千葉定吉歎了口氣,聲音則是溫和了下來,「以後要成為一名出色的妻子,佐那子,我的女兒。等光復從橫濱回來,你們就訂婚。」
佐那子當場呆滯就不說了,饒是猜到定吉話的光復也還是愣住了,幸福來得太突然,他這個小身板被震撼了。定吉老頭,你不帶這麼豪爽的,光復哭笑不得。哪有這樣父親許配女兒的,訓斥完之後再許給別人,尼瑪,佐那子還是不是你親生的。現在好了,突然得知被訂婚的佐那子,不把自己給恨死才怪。
會客室陷入一片沉寂,兩個老頭微微笑著互視,都對這個決定很滿意,而兩個年輕人則在那發愣,特別是佐那子身體顫抖得厲害。
『光當』,瓷器墜地粉碎的聲音傳來,正是燒好開水送茶過來的裡子,好巧不巧她聽到了父親的那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