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歷史不是驚人的相似,而是走在同樣的刀刃上!
最像的永遠不是事實,而是心情。就如此刻,看見天上的光明火焰,我卻此心如死,萬念俱灰。
玉兒,等我!
不顧一切,以最迅捷的方式滾下山來,無暇去理會一身傷痕,滿頭滿臉鮮血披面,連滾帶爬拼著命向前狂奔,只覺疼痛在持續注入清醒,不到最後一刻,永遠都不能放棄,永遠都要心意堅定!
那時候,我的頭腦中都是空白,人也像木頭一樣,意識裡只有一個前方,可是卻一點都不知道,到了前方該做些什麼!
天空中,數千萬隻鳥兒組成的那隻大鳥,一直都懸停在空中。這時,那隻大鳥突然越升越高,巨大的翅膀不停扇動,強力的風流開始在天地間鼓蕩。
我終於停住腳步,抬起頭仰天觀瞧,可是,玉兒在哪?在哪?在哪?
我不知道!
(二十九)
火鳥群開始噴火的時候,玉兒仍閉著眼睛,直到火焰撲面時,熱風和氣流終於熏開了她的眼簾。睜開眼,但覺瞳孔猛然放大,一瞬間,無盡的光華撲面,給了她一個凝聚而虛幻的世界。
在四面八方,共有六十四隻火鳥在不同的方位向著自己齊噴火焰。
所有的火焰,同在自己身上凝聚,環繞。
這是最後的時刻嗎?
火是身上衣,熱是肉中骨。
沖天火焰霹靂音,飛焰奔突逆天舞
沒有人看見,就在那九天之上,冬天的太陽突然之間撒出萬道炫目的光輝。就在飛奔火焰的環繞中,玉兒的眼眸中最先現出了奇異的神采。
那種神采,獨屬於王者——鳳凰!鳳凰,我最後一次望你,看見了自己……
玉兒立在烈焰中,四肢最先消融成流光,然後蒼老的面容也開始若虛,再後來接著化成一隻光鳥。
在那數千萬隻鳥兒所形成的大鳥之上,一隻光鳥獨飛,輕若無身,疾似騰雲!
鳳凰,我最後一次看自己,望見了你。
(三十)
在地上,我看見那隻大鳥最終飛走了。
除了玉兒,什麼都沒帶走;除了滿地鳥屎,什麼都沒留下。
當那隻大鳥終於化成一個黑點,再也不見時,我的心徹底空了,不知道了何去何從。
玉兒,不管你去了哪裡,我都要再一次走向你。
又是千山萬水,又是日日夜夜,又是天涯海角,又是痛悔噬心。
在摩崖洞中的三天,我用盡了一生運氣,現在,一切都最好的存在,我從來不後悔,我只想知道玉兒在哪裡,她還好嗎?
可是光陰匆轉,歲月無情!
轉眼間,十年過去了,我沒有任何收穫。
然後又是十年!
仍然沒有任何的收穫,我守著的是絕望,絕望中一身獨立,堅持是我最後的所有。
又是十年!
現實還是那樣殘酷,陪伴我的仍然只有身影,玉兒,我快要老了!
又是十年!
又是十年!
又是十年!
六十年過去了!
今年我八十二了!
玉兒,我已經永遠地老了。
(三十一)
在冬天的風雪裡,再一次,我回到了東護城。
曾經的摩崖石洞,現在一切如昔。
在這裡,我一日又一日,讓離心果助我更加地衰老,我成功了!
可是我每一夜都在夢魂中,看見從前的那個鬧市,看見玉兒在籠子中被火焰纏繞,看到那只由數千萬隻鳥而所組成的大鳥。
於是再一次,我來到了當年的鬧市。
這裡,依舊繁華。
在當年的地方,又一個籠子吊在了空中,六十年後,只是成了我坐在裡面。
我願去體會一種心情,玉兒,也許是我一直都未懂你。
現在,我來了!
我在籠子裡,呆了十三天了。周圍往來人的嘲諷議論早就難入心懷,可是我第一次知道我等不到了!我永遠地失去了!也許,當年玉兒在籠子裡也是這種心情,等不到了,再也等不到了,於是絕望在心裡瘋天瘋地。
(三十二)
等不到她,那就等待最後的時刻。
可是,在某一次的睜眼時,我看見了她!
依舊是年輕的面容,就如第一次初見。她看著我,我也看著她,彼此相望卻都不說話,良久,我最先開口說道:「你來了?」
玉兒站在我面前,笑意盈盈,她回道:「你等很久了?」
「六十年了吧!」
然後,我們一同沉默。
然後,我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答非所問地問道:「你有紙嗎?」
她臉上依舊燦爛,她說:「那咱們抓緊吧!「
……
(三十三)
恍然間,玉兒消失了,一隻光鳥立於眼前。
它仰頸長鳴,聲若金玉之音。然後,它對著我,嘴一張,猛然間,當年的火焰加身。
我閉上眼,在一片紅光中,等待!
被火焰炙烤著每一寸肌膚,慢慢地,我變成了一塊黑炭,這塊黑炭不斷收縮,慢慢變小,最後變成了一塊巴掌大的物事。那時候,我的感覺卻沒有消失。
我感覺,光鳥銜起我,沖天而飛,一去不回。
(三十四)
也不知究竟過了多少時候,那光鳥終於停在了一株桃樹上。
那是一株四季桃樹,沒錯,重天崖,鳳凰女的祖居之地!
在桃樹上歇了好大一會,然後,光鳥又銜著我飛進了山洞,然後我看見了無數的黑炭,跟我一樣的黑炭,掛在石洞內,黑色的光芒熠熠生輝。
我萬萬沒有想到,我等了六十年,居然只是千萬中的之一!
過去的一切都值得嗎?
憤怒和悲情簡直讓我自燃,然後我居然真的燃燒了,光和熱噴薄,像一塊碳一樣燃燒!
光鳥趴在地上,換成了玉兒的模樣,她趴在地上,似乎累到了極處。
我的燃燒,帶動了洞內其他的黑炭,我聽見了無數的嘶喊,無數的驚叫,可是,憤怒讓我失去了最後的一絲理智。
然後,悲劇已然鑄成,我失去了最後的一個獲得美滿的機會。
後來我才知道,用生命凝結的黑炭,一旦燃燒,就連鳳凰也會擋不住,會被融化,會被消解。
只記得,玉兒抬起頭,望了我一眼,她笑著對我說:「我是玉兒啊!」
說完這句話,就再也找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