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情人忽投河?
鼻子生長在臉中央,且又高高聳起,是最易受攻擊的部位,凡鬧分手的女孩們,千萬千萬要注意保護它。
後來,李揚隱隱聽說:那咬前女友鼻的傢伙逃到了中越邊境,乘上援越物資的火車進入越南欲「抗美援越」,被越南方面拒絕,要遣返其回國。那傢伙提出要到越南的首都河內逛一圈,人家滿足其要求,用車拉上他在河內市區轉了一圈後直開邊境線……後來在一次武鬥中喪了命。
當夜色侵吞一切時,李揚背著一個沉重的懸念回到了學院的單身宿舍。
正欲開門,忽見門上夾著張紙條。雪白的折疊的紙條。
他連忙迫不及待地抓在手裡。
他先是寶貝般地攥在手裡片刻,貼住了臉頰又貼住了心。又像攥住了一隻鳥般不敢打開,怕一鬆手就會飛走。
終於打開來,一行娟秀的字體飛入眼簾:「揚,對不起,因有急事失約了,明天我將一天陪伴著你。明天上午九點整,我在渭河新大橋左邊數第10個欄杆處等你,不見不散。吻你。你的胃病好些嗎?
你的萍
懸念悠忽冰消雲逝,李揚這才吃了定心丸,心情一下放鬆了。他吻了一下這張紙條,彷彿吻了心上人本人。他把紙條小心地疊起來,裝進貼身衣兜。一縷笑紋升起,那表情像蘸了蜜。
早晨的太陽明晃晃地照耀著一切,溫暖著萬物,房頂、牆壁、地面,行樹、車體、人身,到處一片金碧輝煌。空氣也因充滿了陰離子而格外清新。儘管社會大動亂著,但大自然仍然是原樣地、不減分毫地美好。
李揚興沖沖地跨上了渭河大橋,抬手看了看表,差10分9點。很好。女友對赴約時間準時與否是十分敏感的。
一座雄偉的大橋正溫順地趴伏在李揚腳下,像被征服的巨大怪獸。橋面寬闊整潔,一直延伸到遙遠的河對面,兩邊兩排燈柱排列有序,典雅大方。只可惜柱身上貼滿了兩派的大字報、大標語,色彩雜亂不堪,破壞了那股韻味。
橋面上,行人、各式汽車、自行車、架子車來往穿梭著,一些浮土被揚了起來,到處顯得霧氣騰騰。水泥的巨龍默默忍受著車和人的重壓,顯得如此俯首帖耳,這是人對物的巨大征服之壯觀場面。
遠遠地,李揚看見白萍正站在第10個欄杆處,手搭涼棚朝他這邊張望著。他激動得滿眼放光,心要跳出胸膛。
白萍今天打扮得格外漂亮,身穿一條淡綠色的裙子,上身是雪白的襯衫帶些淺藍色道道,從上到下若隱若現著全身的曲線美,一頭齊耳短髮梳得非常光潔,一個半圓形的粉紅髮卡籠住了額前的劉海,展露出大片白皙的額頭。
那裙子是一種柳樹初芽的淡淡的綠,甚至透著股子鵝黃。
陽光從半空抖落下來,灑得她滿身都是,她的臉上被陽光淋得春風無限,越發顯得飄然若仙。
李揚正想習慣地大叫一聲白萍,充滿激情地撲上前去,忽然看到橋上來來往往全是人,這才悟到這兒不是公園的松樹林。
他站下,整了整衣領,掠了掠垂在額前的一綹亂髮。然後,壓抑著激動,一步步朝白萍走過去。白萍手扶欄杆不動,微笑地看著他,等待著他走過來。
兩人之間的距離在一秒秒縮短。
近了,更近了。
兩個人相互能清晰地看清對方的臉了。
白萍的淡綠裙子忽然在李揚心頭引出一股纏綿的溫情,這是一種十分別緻的淡綠色,使李揚聯想到嫩筍的嬌脆,新竹的清淡……
她從未穿過這裙子。
李揚正欲張口招呼。
忽然,只見白萍猛然用雙手撐住欄杆,一翻身躍出欄杆外……一瞬間的飛天姿勢,像一隻綠鳥飛翔……「撲通」一聲鈍響,綠鳥被水侵吞……渾濁的水花四濺過後,河水又如以往那樣沉重地流淌了……
一切僅在短短幾秒鐘內發生,是那麼意想不到。李揚甚至來不及喊出聲來。
世界凝固了,一時間什麼聲音也沒有。第十個欄杆處空空蕩蕩,彷彿剛才根本沒有人站過。
「救人啊!有人跳河啦!」不知誰先喊了起來。緊接著一陣騷亂,所有人都撲擠在橋欄杆上……
「撲通」!「撲通」!……跳下去救人的有工人、農民工、解放軍、大學生、幹部……
水面上佈滿了救人的人,人們鑽下去、浮上來,又鑽下去、又浮上來……
幾乎把到處水底都找遍了,屍體始終沒見浮上來。
李揚不會游泳,乾著急沒辦法。他恨自己咋早沒學游泳。
屍體恐早被水沖走了?
四
精神大崩潰
幾天以後,幾個農民在渭河大橋下游某處撈到了白萍的屍體。流水脫衣,白萍的淡綠裙子和白襯衣已不知何處去了,只剩背心短褲。
白萍躺在草地上,身體被泡脹了,臉浮腫著,慘白,微閉唇目,表情非常安詳,像一位沉睡的美人。
周圍擠滿了圍觀的人群。
李揚聞訊趕來了。他早被精神刺激折磨得不成人樣,鬍子拉茬,面容憔悴,眼窩深陷兩眼無神且抹著兩個大黑圈兒。他撥開人群擠進圈子,先是愣愣地看著,忽然撲上去給了地上的睡美人兩巴掌。
「你怎麼這麼不負責任哪?你渾啊!你有天大的難處也應對我講啊!你不為我想,也應為你自己、你爸爸媽媽著想啊?你一死就什麼也沒啦!糊塗蛋啊糊塗蛋!」
他撲倒在屍體上嚎啕大哭,哭得差點兒斷了氣。
白萍的屍體雖然鼻子沒有掉,很完整地在臉中央,但整個生命卻沒了啊!比掉鼻女倒霉100倍。
白萍投江的動作是那麼斷然、毫不猶豫,宛如運動員跳水。是什麼天大的難事害得其如此決絕?義無反顧?李揚打死也想不明白,他發誓今生今世非弄明白不可。
安葬完白萍,又把來參加追悼會的白萍父母弟妹送上火車,李揚開始四處尋訪、到處查問白萍的生前女友,想弄清白萍為什麼自殺?女友們都不知道,也沒發現有什麼遺書。據最後一個見到白萍的人說:白萍看上去還和以前一樣樂天派,絲毫沒有想自殺的前兆。
李揚又打開記憶的閘門,一遍遍回憶白萍最後時刻的表情,她站在欄杆前,微笑著,那表情開朗得像一汪潭水、一片藍天、一塊舒展的白綢子,根本找不出自殺前痛苦絕望的印痕。
謎!巨大而神奇的謎!
謎!謎!謎!
這是李揚心中的百慕大三角海域。
李揚差點以為世界是不可知的,差點從唯物論轉化成唯心論。
思維時時被即將落入水中的淡綠衣裙糾結著不能自拔。
謠言四起,說白萍是因在新舊男友之間不能選擇才……
是什麼天大的難事?使女友捨棄了人生而奮然一跳?
李揚頭腦裡亂糟糟,裝滿無數假設:
是前男友突然回歸?兩難不決乾脆解脫?
突然遭遇歹人強暴?因而羞憤離世?
或家裡突遭變故?比如父親被「揪出」?而承受不起?
查體突然查出癌症?而生出絕望?
此期間西安市又發生一件事:不知從哪冒出幾名紅衛兵小將,闖入省上一名走資派家裡,可把這個走資派嚇得夠嗆,渾身篩糠,以為又要抓去批鬥。戰戰兢兢要去取那舊棉軍衣穿。是個講究,穿棉點可以抵禦拳打腳踢。
誰知其中一人卻說:「我們是』七中火種』的紅衛兵,找你有點事。」
「什麼『期中活重』?」走資派問。因為來者說的是四川話他沒聽清。
「是第七中學的『火種』戰鬥隊。簡稱七中火種。我們準備成立紅衛兵第三司令部,需要省上給撥5000元成立經費,你快給批字。」
走資派心中一喜,因為兩派紅衛兵司令部經常輪番抓他去批鬥,弄得他感到極其孤立無援,之不過是,保皇的那一派雖也為顯示造反而批鬥他,但畢竟組成成分是學校班幹部好學生之類,比較文明些,講理些,動手打得不是那麼狠而已。現在忽然冒出個第三司令部,那麼自己趕緊與他們拉好關係,多少可以改變孤立無援狀態,也許今後會有個依靠?但也不能慷公家之慨。就自己拿出自己的積蓄5000塊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