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驚得魂魄散
天擦黑,張麗娟回到村裡。她站下,用目光默默掃視。
一切是那麼熟悉,街道、房屋、大樹,水渠,熟悉得彷彿昨天才離開;一切又是那麼不熟悉,生分多了。忽一下,一股親切之情油然而生,不知怎的,她竟感動得心裡潮熱,眼淚刷地湧出眼眶。
她藉著暮靄的亮光朝回走,遊子歸故鄉的巨大潮水淹沒了她全身。
突然,她不敢相信自己置身於真實中了,彷彿周圍仍是夢境;不敢相信腳踏著故鄉的土地,彷彿仍踩在虛幻上,接著虛幻的感覺像霧一般擴散開來……激動、忐忑、畏怯混雜在一起。
此時已到了晚上10點左右。夜的黑暗和靜寂已朝著縱深發展,周圍沒了一點聲響,幾乎消失了整個世界。
她做了賊般沿牆角偷著走,生怕被誰瞅見。忽然一腳沒踩好,吃了一嚇,出了一身冷汗……
劉志強坐在竹椅上,大睜眼出神。
失妻之痛已把他的臉切割得不像樣子。他眼眶深陷,兩眼呆滯無神,面容憔悴愁苦。偶爾,眼神中閃出一絲追憶色彩。種種與妻子相處的甜蜜往事浮上心頭:
有一回自己跟妻子吵了架,自己氣得揮了拳頭,因不忍心而打在了門板上,竟感動得妻子熱淚盈眶;
有一回妻子戲說要離婚,自己絕望地跑到了水庫上,妻子從身後抱住了自己,深情地責怪自己:「你咋是鼠肚雞腸啊。」
牆角,橫躺著一把歪倒的笤帚。劉志強睹物傷神,耳畔立刻響起了妻子那逝去的聲音:「還不快把笤帚扶起來?不知道收拾……」
自己心粗,不愛收拾;但妻子心細,特愛收拾,是決不允許笤帚倒放影響整潔的。地上滴水,不允許。說要滑倒人;窗簾沒掀好,說影響觀瞻。
現在那笤帚又倒了,但因沒了那親切聲音的催促,他無心再去扶了。
床上,凌亂地堆放著被子。幾天來他就從沒疊過被子。他又睹物傷神,耳畔似乎又響起了妻子那逝去的聲音:「早上起來連被子也不疊,像話嗎?」
妻子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疊被子,自己疊的被子妻子總看不上,總是不厭其煩地扯開被子重疊。
現在沒有了妻子,那被子也變成了失去照顧的孤兒了,狼狽地蜷縮在床上。
朱紅的房門緊閉著,向他呈現著一片柔和。窗外是黑色的海,深不可測,廣不可測,整個世界都在這海裡浸泡著。
往常,妻子外出回來晚了,就在這個時間,門外會響起妻子那熟悉的敲門聲。輕輕地,柔柔地,節奏不緊不慢,蘊滿女性特有的溫情,帶有妻子強烈的個性。
然而,再也不會……
「砰,砰,砰」。突然,門外竟又響起了那熟悉的敲門聲,輕輕地,柔柔地,節奏不緊不慢,蘊滿女性特有的溫情,帶有妻子的強烈個性。
劉志強被驚得魂飛魄散。
十二述復生經過
劉志強想:啊?是體虛造成幻聽?
「砰,砰,砰。」敲門聲又起,是那麼清脆,是那麼逼真,一下子敲碎了他的幻聽判斷。
他頭皮發麻,渾身一激愣。一股寒氣颼颼湧遍全身。
這平平常常的敲門聲,一旦發生在不合邏輯的時間、地點、場合,就變得萬般恐懼。一時間,他理智世界顛倒,邏輯思維紊亂,萬物規律混淆。差點以為世界是不可知的,差點從唯物論轉化成唯心論。
難道是妻子的鬼魂回來了?
「你是誰?」劉志強聲音變了調。
「志強,快開門,是我回來了。」
從門縫又滲進妻子的聲音,真實而熟悉,像他過去聽慣了的一模一樣。
他毛髮直豎,至少損失幾萬個腦細胞。
忽然發現趴在窗玻璃上的一張臉。「媽呀。」他抱頭就跑。
過去他常常自慰於房門結實,又是五保險的鎖,現在忽然感到這道門薄如紙糊,形同虛設,妻子鬼魂很快要從門縫擠進來了。
他嗖地鑽進床底下,又飛快鑽出來撲到床上用棉被裹緊身子,沒過一秒鐘,又跳下床一頭鑽進了大立櫃。他感到任何地方都不安全,簡直是暴露在荒野上,與鬼魂面對面了。
「志強,快開門哪。」妻子鬼魂的聲音從大立櫃縫鑽進來,震動他耳膜。
「你快走,我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求你不要纏我。」
「志——強——」妻子呼喚著,「我不是鬼,我是人啊。我沒有死,又活過來了。快開門哪。我衣服少,快凍死了。」
「你快走吧,別纏著我,你就在地下安息吧,我會年年到你墳頭上燒紙。我真正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啊。」
「志強,」妻子的話語更加柔和,「你先讓我進去,我再把經過給你講清楚。」
「你,就在門外講吧。」
「那你過來聽啊。」
劉志強鼓起勇氣走出大立櫃,抄起牆角一把砍刀。
他先把房裡所有的燈:廚房燈、裡屋燈、外屋燈、檯燈、壁燈統統打個大開,讓房裡亮得如同白晝,然後顫顫兢兢走近窗戶。看形象,窗外邊確是妻子無疑。
他用全部意識細微地感知窗外這一實體。
他仔細地分辨她的頭髮、臉盤、脖子、五官,每一根皺紋、每一塊表情、每一片陰影,並同記憶中的妻子形象進行對照、衡量……啊。那頭髮、臉盤、脖子、五官,那皺紋及表情,臉部明暗陰影,都是何等真實,真實到了隔著玻璃就能摸到。
「唉,要不是一個盜墓的,我早就在墳墓裡憋死了。」妻子嘴抵窗縫,把如泣如訴的綿軟話語傾吐進來,「我從崖上掉下來以後,沒被摔死,只是休克了。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睜眼,周圍漆黑,還有股松木味兒。我覺得很悶氣,用手一摸,才明白是在棺材裡。當下把我嚇傻了。我明白是你當我已經死了,把我給埋了。這下子,我要在棺材裡活活地憋死了。我用手亂抓亂撓,漸漸地越來越喘不過氣。我又昏死過去了。
「後來,忽然覺得有人掀動我的身子,睜開眼一看:滿天的星星,滿嘴的新鮮空氣。原來墳土已經被刨開,棺材蓋兒也被揭開了。一個人正在剝取我身上的衣服,我雖又疼又麻又沒力氣,但腦子卻清醒,明白這是個盜墓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