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被一網打盡
多天來的日夜操勞,使王局長面容看上去有些疲憊,眼角處出現了少許褶皺,但他眉宇間卻有勝利在望的鬆緩。
他用眼睛環顧著散坐在各處的人們,這些人中有男有女,老頭老婆。突然,他發現裡邊還雜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稚氣未脫的臉龐,卻生著一雙成熟狡黠的眼睛。他的心一下子滴血了。
這是一些受誘惑的靈魂,是被夾裹在(改革開放浪潮中)的一股唯利是圖邪風沖昏了頭腦的人。唐方成一夥是毒菌,他們是土壤,正是因為有了他們,小小的唐方成之流才變得「威力無窮」。
王局長卻遲遲不宣佈開會,他在等待著什麼。儘管他估計到應該不會再出現什麼閃失,但仍在心裡暗忖:該來了啊!怎麼還不來呢?要是突然出現意外,這台戲可就砸了……
他看看表,秒針不受約束地「嚓嚓嚓」地不斷朝前走沒完沒了……他生出幾分擔心,幾分焦慮。
忽然,門外衝進來一個公安幹警,逕自小跑到王局長跟前,湊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幾句,於是王局長頓時如釋重負,便宣佈開會。
「一提起唐方成、羅定賢一夥人,恐怕大家都熟悉,有的人家曾多次留唐方成住過宿,有的人替唐方成推銷過貨物,拿過他給的回扣,有的人家還替唐方成保存過現金……大家恐怕對唐方成都有這樣的好印象:慷慨大方,樂善好施。可是,他們是些什麼人呢?」王局長提高了聲調,感到胸口有怒火在燃燒,「善良的人們是不知道的,他們是一夥利慾熏心,膽大包天的詐騙集團,詐騙金額達數千萬元之多……」
聲音的空白,畫面的定格:到處是觸了電流的一動不動的身體,到處是一雙雙驚恐愕然的眼睛。
思想的岩漿卻在各個腦殼裡翻滾奔突,由各種立場發出的心靈反應是五花八門的。
羅定賢的親家母卻在想:這又有什麼?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才算有本事,世事本來就是個靈人吃悶人。
王局長又說:「此時此刻,大家都很想再看看這伙老朋友、財神爺吧?」他轉身對院外喊道:「帶上來。」
立刻,門開處,唐方成、羅定賢等人像一串被捉住的螃蟹一樣,狼狽不堪地被公安幹警押進了會場。
羅定賢的親家母吃驚得差點昏了過去。她定住神,才發現自己頂心疼的兒媳婦也在其列。兒媳婦頭髮有些蓬亂,臉上已毫無艷色可言,正用花袖口遮擋四方投來的好奇目光。
此刻,這伙壞蛋真正是一幅神態各異的群丑圖:羅定賢縮著脖子,深深地瞥了王局長一眼,這一眼裡含有很複雜的心理,恐怕只有《平原游擊隊》裡老松井面對李向陽時才能體味到這種心理。唐方成則像只剛被捕獲的野獸,大睜著眼呼哧呼哧喘氣,活生生一副沒心沒肝、冥頑無恥的惡徒形象。公安幹警推了他一把,他還擰回頭把人家瞪上一眼……
王局長犀利的目光掃出一個扇面,會場形勢達到了他預期的效果。現在,需要把醜惡的東西撕開了亮給人們看,趁勢攻開這一夥混沌的靈魂,讓事實真相的陽光殺殺裡邊的細菌,驅散裡邊的迷霧。
「這個人叫羅定賢,不用介紹你們也認識,了不起的人物啊!唐仿成的左膀右臂,大家看看他現在這副嘴臉吧!」
此刻,羅定賢的臉抽搐著,眼皮兒軟軟地耷拉著。
「……羅定賢幫助唐方成逃走,後來又拍著胸脯保證幫我們抓到唐方成,給我們設了一個騙局。當然啦!我們接受就是了。古話說:將計就計嘛!他帶著我們公安幹警到處『接關係』,名為打探唐方成的下落,實為給唐方成通風報信,暗暗通知唐方成趕快從南山橫插秦嶺逃竄到四川。嘿嘿!很有點『地下黨』的味道嘛!而這正是我們需要的。
「秦嶺南邊到四川的路徑上,鷹愁澗那裡有一個叫『一家人』的地方吧。那正是唐方成南竄的必經之地啊!」
立時,凡去過「一家人」的村民的腦海裡立刻浮出那裡的景象:一個被密集樹木、灌木充塞的山谷,有一片被人類硬生生開闢出來的平地,幾間舊瓦房匍匐在平地上,房頂青煙冉冉,房前房後爬滿瓜秧,架滿豆角架,強烈的陽光照著房左側的一小塊麥場,發出耀眼的光芒……
說到這兒王局長幽默地笑了,手向四處遠山一揚,「千重山,萬重嶺,何處覓『仙』蹤?唐方成要是老貓在山裡跟我們捉迷藏,我們倒是不好下手啊!可是羅定賢幫助我們『轟』了他一下,幫我們把他『轟』到了『一家人』這個黑據點,我們正好守株待兔。」
唐方成、羅定賢兩人相對看看,頹然地垂下了頭。
「大家還會覺得:唐方成搞詐騙,罪大惡極;但羅定賢這個人似乎還老實本分,不過是受了點哥們義氣,包庇了壞人……鄉親們哪!要警惕,要擦亮眼睛啊!人這個動物複雜呦!憑相面是相不出來的。看一個人不能那麼簡單,不能光看他的一天兩天、一年兩年,還要注意瞭解他的前後幾十年……有些人就是靠偽裝老實來麻痺你的。
「我現在就給大家講一個故事:那是三年前的一個春天裡,發生在陝西渭南市的事。一天,張家莊來了兩個四川客,是父女二人。父親一副老實相,可憐兮兮;女兒聰明秀氣,大眼長辮。惹得村裡年輕男人都來圍看,盡生非分之想;年輕女人個個嫉妒,醋意盎然。父親可憐巴巴地向大家說:老家在四川,遇上了荒年,活不下去,到這兒來是為給女兒找一個『下家』(就是婆家),好給女兒安頓個活路。」
會場騷動了。這類四川女人來尋「下家」,當地人娶四川女人為妻的事,確實村村都有過。四川有些地方確實苦。四川人到這兒來,有本事的就背柴、挖藥、做木工活;沒本事的就嫁女嫁妹,有什麼好細講的呢?
王局長繼續說下去:「這一下,有光棍的人家都癢癢了,東家請、西家邀地來請這父女倆做客,好酒好肉上。還為此爭得打起來過。父親替女兒挑選了幾天,竟選了村裡最沒能耐的一家農民聯了親。理由是:要找老實巴交的女婿,不要奸猾鬼大的。婚事一說定,立刻籌備婚禮。當然啦!雖說四川女人便宜,不要彩禮,但多少得給一點吧?這家農民給了親家翁1萬塊錢,又讓他三次共弄走3000多斤糧食,吆走一頭大肥豬。父女二人就在這一家吃住,每天好酒好肉招待,達兩個多月之久。
「總算盼到結婚這一天了,綵燈高懸,親朋滿座。新娘體褁紅衣,頭戴紅花,紅顏羞色,越發楚楚動人、惹人喜愛。酒過三巡,新娘的父親說:心願已瞭解,歸心似箭,當天下午就要坐火車回四川。這一家人苦勸不住,就有幫著籌集了2000元錢。父親要去乘火車,新娘極有孝心,定要到火車站送行。父女情深,難捨難離。
「難捨難離也是人之常情呀!人家姑娘大老遠地撇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眼看要和父親分別……一行數十人前呼後擁送親家公去火車站,女兒哭得眼圈紅腫,淚人兒似的。
「到了火車站,親家公說可乘的火車還有兩個小時才能到站,肚子餓了,先到食堂去吃一點。全體人便擁入車站食堂……過了一會兒,親家公要上廁所,推門出去了……又過了一會兒,有一列火車停在了車站裡……又過了一會兒,綠色的車身緩緩啟動……再過一會兒,有人發現新娘也不見了,立刻狐疑地去找……廁所裡外、大街小巷,均不見新娘和親家公的身影,彷彿上天入地了一般,而剛才開動的那列火車卻越開越遠,漸漸消失在遙遠的天邊……」
說到這裡,王局長停住,觀察聽眾的反應。但見滿場驚歎,交頭接耳唏噓一片。
王局長繼續說下去:「無獨有偶,這父女二人如今又轉到了咱們這裡。」王局長故意停頓了一兩秒鐘,以加強效果。「女兒『又結婚』了,嫁給了一個傻子,並正兒八經地過起日子來了。不過別替這位可憐的不幸的婚姻者操心,她與傻子只是名義夫妻,從未同過房。本來,此地有吃有住,還可繼續呆些日子再挪窩。誰知父親被牽進一個案子裡去,為保住老朋友不被公安局抓獲,他捨命包庇。這裡將立腳不住了,父女二人便暗商於密室,設下巧計脫身,遠走高飛……」
「這巧計的具體細節是怎樣的?女兒又是編了哪些瞎話使婆婆相信了她,不但放她走,還給了她兩萬元錢又替她買了火車票?我們不知道,但是有人知道。」王局長掃視了一下坐在會場一側的親家母,又說,「婆婆知道,女兒更知道,還是讓女兒本人來說吧!」
羅定賢的「女兒」被叫到會議桌前,她不得不老實交代了如何與羅定賢先姘居,又謊稱父女,利用婚姻進行詐騙,行騙了十幾個省市。這次,又刻假圖章開假證明,與這家兒子領了結婚證,又如何謊稱公安局限期要她回去轉戶口,騙了公婆欲脫身而去,好與羅定賢在四川綿陽火車站會合的經過……
「我們對他父女倆是外鬆內緊,表面上不限制他們自由,讓他們覺得自己不在懷疑之列……從容準備逃離,實際早在院外邊等他們多時,抓個正著。」王局長說明著,「不過此時羅定賢綿羊變猛虎,恢復了其兇惡本質,凶狠與幹警搏鬥拒捕,五六個人才把他按住……」
聽到這裡,羅定賢的親家母如夢方醒,血直衝腦門,後怕到極點。「是非準繩」被強烈地撥動了,她「嗷」地尖叫了一聲,發瘋似的咆哮道:「你們這兩個沒良心的!」像老虎一樣撲了過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