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快快叫爸媽。」
他，正是他倆想像中的樣子：紅蘋果似的臉蛋兒，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上身穿一件白色藍道道海軍衫，下身白短褲，腳上蹬一雙漂亮透明的褐色塑料鞋……僅少了紅書包。
然而卻比真實還真實。強烈的陽光照得他臉上有明有暗，臉蛋、眼睛、鼻子、眉毛、頭髮、身子，清晰明確，都是活生生的真實存在，不容懷疑。
不過臉上不是頑皮模樣，而是有幾分認生、幾分膽怯，惶恐恐掌握不住自己命運的樣子。那雙小眼睛掃視著這個陌生的院子後又落到他倆身上。
「爸，媽。」小男孩竟真實地叫出了聲，雖不甜脆，倒也稚氣十足。
一霎時兩口子以為是撞見了鬼。
「老天爺。」張桂花失聲尖叫。李德才忽地彈起來。四道目光全部射在了那孩子身上。
「你是誰家的娃？」
「我，我。」那孩子扭扭捏捏說不出來。
「哈哈哈！」一個響亮的大嗓門傳進院來，孩子的大人恰到好處地現身了。這其實有點像唱戲的開場，先叫板，主角再登場。
此人四十歲上下，紅面大耳，身體略胖，眼珠像上足了潤滑油的軸承珠一樣活泛，穿一件普通藍布舊中山裝，腋下還夾了一個布包包。不過那布包包裡卻散發出一股腐爛土腥氣，打老遠都能聞到。不知是何物。他仰著一張淌滿熱情高尚的臉，顯得特別親切近人，嘴裡邊吐出了一連串令人感動的高尚詞語：「我是咱鄉的人，家住柳家莊。我叫張富貴，今天是專程給你們送孩子來啦！」
老兩口把頭搖了個撥浪鼓，把手用力左右擺。
老頭說：「我們沒有想收養孩子，不能幹違法的事。」
老婆說：「要收養早就收養了，還能等到今天？侄子輩裡要上門的多了去了。」
老頭又說：「不是自己親生的，養著沒意思，那味道出不來。就像是戴著個假金戒指，雖說顏色一樣，到底不是那麼回事麼！」
「錯啦錯啦弄錯啦，想兩叉子去了，我說東你們說西了。他就是你們的親生兒子啊！」
張富貴笑嘻嘻把孩子拎小雞一樣拎到老兩口跟前，就好像賣雞的拎活雞給買主看一樣。還連連催促：「快，叫爸媽，快跪下給你親爸親媽磕個頭。」
「爸，媽。」孩子小聲叫著，撲通跪下了。
老兩口身邊忽然騰起漫天迷霧，分不出上下左右前後。腦子裡出現一個比天大的問號。問號又把腦細胞攪成一團漿糊。無數朦朧念頭在眼前飄飛：是不是在夢中？世上真有這等樣事麼？想孩子就真的來了孩子？還真真叫起爸媽來？
張桂花還狠狠掐了掐大腿，默禱一聲：阿彌陀佛。
兩口子盯緊張富貴的嘴，看他如何自圓其說，如何把大奇怪捏摸成不奇怪。
張富貴卻不慌不忙，顯得出奇的冷靜：「你們老兩口也不要奇怪，聽我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講一遍，13年前的一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