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這四季園中,冒姬涼姬和萍姬屬意藺雪臣,這是人盡皆知的事。
上回萍姬因著槐花香膏的氣味怡人,得了藺雪臣一回青眼,她引以為傲,便頗有些洋洋自得,卻沒有想到過後不久便遭人算計,發了滿臉的痘子,好些日子都褪不下來。萍姬拿著那小半罐槐花香膏沫來冬院鬧了一回,恰逢唐太醫複診,指出那香膏裡被人動了手腳,萍姬這才消停了下來。
光天化日,有人將不乾淨的東西混入了槐花香膏中,傷了萍姬的臉,這不是一件小事。對四季園的美姬而言,美色是她們賴以生存的工具,是想要蒙受恩寵唯一的武器,臉面傷了,便等於斷了她們的後路。換而言之,今日那人在香膏中放的只是讓人破相的髒東西,可焉知明日她不會因為同樣的理由在吃食裡下害人性命的毒藥?
一時間,四季園內人心惶惶。
周嬤嬤得知此事,便也信誓旦旦要找出這個背後使絆子的小人,一番洗劫般的搜院,終於在涼姬的屋子裡找到了幾瓶來歷可疑的藥粉,經由醫正驗過,證實都是些見不得人的陰損東西,其中就有混入萍姬香膏中的下馬仙,幸得那東西是塗在了臉上,若是經由口入了腹,輕者腹痛嘔吐,重則呼吸麻痺而死。
涼姬家裡原是開生藥鋪子的,這麼多美姬中唯獨她最懂得藥理,證據確鑿,她無可抵賴。
司徒側妃一句「同室操戈毒害姐妹者,罰三十大板」,涼姬就被拖著去了戒律堂,聽說才受了十個大板,就沒氣了,離鄉之魂,無所依靠,死後連個棺木都無,只是一卷薄席,就被扔到了韓城外的山林裡,連個念想的人都沒有。
聽碧落提起這件事的時候,顏箏只覺得有些冷,可她對害人者並無太多同情,只覺得涼姬因妒忌害人,最後卻丟了自己的小命,雖有些可惜,但到底也算是咎由自取。可沒兩日,她便又從廚房李婆子那聽說,原來周嬤嬤原本並未在涼姬的屋子裡找到什麼,是冒姬偷偷去跟周嬤嬤的人指認了涼姬藏東西的地方,才搜出了那幾瓶藥粉的。
顏箏想到涼姬被抓走那天,咬牙切齒咒罵冒姬的話,又想到她說那些東西不是她的時,痛苦而絕望的表情,心裡便生出許多懷疑,她暗想,也許涼姬真的是被冤枉的。這種想法,一直到夏院的灑掃丫頭夏荷來冬院串門時,才得到了肯定。
當時,顏箏藉故與夏荷閒聊,套出萍姬臉上發痘的前日,冒姬曾去過一趟夏院,從萍姬那出來後,又徑直去了一趟秋院涼姬處。
顏箏自小生在硝煙無聲的公府後宅,見慣了女人之間的相互算計,當時她心裡就已經肯定,這出借刀殺人的劇碼,無疑出自冒姬之手。冒姬一次拜訪,輕而易舉地害了涼姬的性命,也傷了萍姬的臉面,在同樣愛慕著藺雪臣的三人間,她是唯一毫髮無損的那個人,沒有了競爭對手,從此之後,她便也是勝算最大的那個。
涼姬已死,無可挽回,顏箏雖然覺得涼姬冤屈,但這樁陰私,她是不肯輕易抖落出來的。棒打出頭鳥,涼姬和洛姬交好,無憑無據的,光依著夏荷的說辭,就指認冒姬害人,恐怕不能令人信服。若是鬧大了,反而會令她立於危境,所以,她心裡雖為涼姬感到抱歉,但對這樣的腌臢事,卻也只能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此一時彼一時。
現下,她無緣無故被洛姬驅趕,冒姬言辭犀利,句句誅心,極盡挑撥離間之能事,倘若在這樣的境況下,她忍讓退避,不為自己作任何辯解,那麼從此之後,恐怕「狠毒」這個詞,就要死死地背在她身上了。沒錯,她想要在韓王府過低調安靜的生活,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必須事事退讓忍耐。
更何況像洛姬和冒姬這樣的人,欺軟怕硬慣了,柿子挑軟的捏,若是她看起來軟弱可欺,她們則會越發囂張,可如果她強硬起來,她們拿她無可奈何,在她身上處處碰釘子,那麼時日久了,自然也就不敢再招惹她了。
同是四季園不曾受過恩寵的美姬,不管在娘家時曾如何地受寵顯赫,但今時今日,她們的身份地位都是一樣,今日這樣的事,洛姬無禮在前,冒姬心中有鬼,她篤定她們不敢對司徒側妃多說什麼。頂多,也就是以後要多提防她們暗地裡使絆子罷了。但她可不是萍姬,她是在夏朝帝宮生活了足有五年的少帝皇后,女人之間的陰私伎倆,她曉得的恐怕比她們還要多。
洛姬和冒姬之流,根本就不足為懼。
果然,冒姬聽了顏箏的話,神色一下子就慌亂起來,她結結巴巴地說道,「你胡說什麼?」
她心虛得很,便不敢看顏箏,只將身子往洛姬身後躲,一邊卻還不忘記繼續煽風點火,「洛姬,你瞧,箏箏她胡說道,竟然說我狠毒,我整日茹素,心中向佛,連螞蟻都不敢踩死一隻的,她竟說我狠毒!我與你整日在一塊的,她說我狠毒,豈不是也正是說你狠毒?洛姬,這口氣,我嚥不下去。」
洛姬雖是江南水鄉女子,但卻十分暴躁易怒,她的情緒很容易受到旁人的影響,冒姬只不過稍加撩撥,果然洛姬便就憤怒起來,她怒目圓睜,步步緊逼著顏箏,厲聲說道,「顏姬,不要以為你住在冬院,就能沾上蘇月喬的光,我洛姬自出生起,就沒有誰膽敢給我氣受,你要惹我之前,還請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她這些日子討好司徒側妃,好不容易打聽到了許多韓王的喜好興趣,暗地裡鼓足了勁,打算在六月初一韓王生辰宴那日,將渾身上下的勁道都使出來,一舉擒獲韓王的心。
她曉得,韓王如今只是一時被蘇月喬迷惑,但時日久了,總也是要抬起頭看看她們這些江南來的美姬的。她叔父是臨州府尹,也算得一方大員,就算是衝著叔父和家族的面子,韓王也不敢當真無視她,她受恩寵,不過是遲早的事。
但像顏箏和碧落這樣被人牙子輾轉販賣的身份,連涼姬冒姬都不如,除了美貌之外,她們還有什麼機會?而美貌……
洛姬不由冷笑一聲,「顏姬,你若再敢這樣與我作對,想想你身上臉上脖子上的傷。」
冒姬有了洛姬撐腰,膽子終於大了一些,她目光陰測測地在顏箏臉上掃過,帶著幾分鄙夷和不屑,「不錯,原本你是我們之中最有希望得到韓王寵愛的女人,你生了張讓男人一看就會念念不忘的臉。可是,沒有想到,韓王竟然不喜歡你這樣長相的,你如今膚色這樣粗糙,脖子上臉上又都結了傷疤,看起來髒兮兮的,不論多好的香膏和蜜粉也救不回來。你說,這樣的你,還有什麼資格和我們鬥?」
她嗤笑一聲,「叫我說啊,真該跟司徒側妃諫言,請她立時將你送去幸春園,反正以你現在這樣的姿容,根本就沒有必要佔著四季園的一間屋子,還每月白白受著二兩銀的月例,浪費韓王府這許多的糧食。」
顏箏卻輕輕笑了起來,「沒錯,我這樣的容色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得到韓王親睞,可那又怎麼樣?至少我行事光明磊落,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像有些人,口蜜腹劍,背後傷人,也不曉得夜裡睡覺的時候會不會做噩夢,半夜醒來時會不會在枕邊看見熟人。」
她微微一頓,又轉眸笑著說道,「對了,若是你們當真有這個本事,讓司徒側妃立時送我去幸春園,我倒求之不得,感激不盡呢。」
冒姬滿臉菜色,雙手已然抓住顏箏的肩膀,「光天化日,你說什麼鬼神之言,也不怕犯了王府的忌諱,司徒側妃早就說過,若是聽到有人在府裡妖言惑眾,一定會嚴懲不貸的,姐妹們,幫我一起押住她去見周嬤嬤。」
顏箏隱隱約約看到不遠處樹後有一角青色的衣料飄蕩,心裡一穩,不見絲毫慌張,她冷哼一聲,轉頭對著洛姬說道,「幸春園裡清靜,總比與居心叵測的毒婦呆在一處要強,姐妹一場,我便提醒你一句,有些人哪,當面時對你各種奉承,背地裡卻恨不得你死,這樣的人,你可千萬要當心,否則,說不定哪天喝了一杯水,吃了一口飯,就能要你的命。」
冒姬被她激得忍無可忍,便直接掄開手臂,惡狠狠地將手掌往顏箏臉上招呼去。
「啪」得一聲,顏箏只覺得耳邊掃過凌厲的指風,但不出意外地,臉上卻並沒有感覺到疼痛。
而冒姬卻不知怎地捧著右手哀嚎著在地上打滾,洛姬和其他幾個美姬圍在她身側,慌亂成一團,人群裡傳來冒姬撕心裂肺地哭嚎,「好痛!好痛!我的手臂斷了,我的手臂一定斷掉了!洛姬,救我!」
顏箏冷冷一笑,厲聲說道,「你看,虧心事做多了,就會有這樣的報應,方纔你們那麼多人圍著我,我可是一根手指頭都沒有動過冒姬,可見天道昭昭,害了人雖然能躲過一時,可不能躲過一世。被你害死了的冤魂,不能入地安息,可是一直都會跟著你呢!」
冒姬早就痛得說不出話來,洛姬一時猶疑,心裡也有些害怕,卻還是強自撐著瞪了瞪顏箏,然後指揮著那些美姬們扶著冒姬倉皇離去。
顏箏低聲歎了口氣,對著那片影影綽綽的衣角輕聲說道,「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