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初還是初五,蘇落著急的是自己在谷梁鴻長衫裡類如全裸的窘態,雨天茫茫,四顧沒有躲避之處,回去客棧更加不能,男女授受不親,除非夫妻,否則互相遞個東西都不可以,女人遞來的東西男人不能接,接了你就是好色,男人遞來的東西女人也不能接,接了你就是放蕩,更別說自己穿著谷梁鴻的衣服,按此理,她現在是既好色又放蕩。
「你有銀子嗎?」雨水順著她的額頭滴滴答答,冰冷浸透肌理直入骨髓,她瑟瑟發抖成一朵雨後的魔峪紫櫻,半分嬌媚半分淒清。
「作何?」谷梁鴻走近了些問。
「借我買件衣衫。」她退後些答。
谷梁鴻摸摸身上,「不巧今個沒帶。」
她突然就火了,「借你一千五百兩沒有,借你三兩五兩也沒有,你那次洗手的葡萄酒都不止三兩五兩,你送給二夫人的翠玉鐲子不下百兩,你送給三夫人的那串珍珠不下千兩,你送給四夫人的玳瑁珥璫,少說也得幾十兩,更別說大夫人所用之物,即便那個周先生,徐娘……」
她絮絮叨叨,像個小怨婦,谷梁鴻轉身就走,又是一副命令的口吻:「跟上,找個地方解決你的麻煩。」
蘇落偏不,掉頭朝他的反方向就走,走了兩步看看自己渾身泥水,無奈還是再次扭頭追他而去,心想若是大師兄決計不會如此,他縱使沒錢去偷去搶也會滿足自己,若非擔心墨緋煙墨緋雪墨緋月等等墨宗的那些女子會投河懸樑服毒,現在真的要考慮應該不應該轉投墨飛白懷抱。
「你在嘀咕什麼?」谷梁鴻邊走邊問。
她氣呼呼的,「我在說想和最疼愛我的大師兄私奔。」
谷梁鴻戛然住了腳步,開襟的長衫脫下給了她,裡面這件薄衫業已濕透貼著他健碩的胸肌,佇立良久才拔步前行,來到鎮子邊緣的一處土窟,輕車熟路似的邁步而進,蘇落立在洞口伸著腦袋往裡面張望,未幾谷梁鴻已經偵查清楚反身出來,見她猶猶豫豫,道:「進去等我,稍後便歸。」
他說完飛身而去,速之快,也就是蘇落剛吐出一個字:「你……」
她想說你去哪裡,你把我撂在這裡算怎麼回事,看谷梁鴻已經沒了蹤影,她心裡突突的,試探的往窟裡走,腳步雖輕,幾聲咳嗽卻震得四壁回應,地上還算平整,兩面的璧上竟然還有很多畫,看樣子這裡經常有人來,躲雨的可能性小,此地少雨,躲避風沙的可能大,她一邊走一邊看,那些畫作五花門,有才子佳人的,有山水鳥獸的,有頑童散學有禪僧誦經有旅人出行有嫁娶場面,不一而足。
走了能有幾丈處,看地上鋪著些許茅草,中間還有一堆未燃盡的柴禾,她摸摸身上沒有火折子,也就無法點燃柴禾取暖,揣摩谷梁鴻去了何處,但也肯定他絕對不會丟下自己不管,除了坐在茅草上等別無他法。
枯坐著實太冷,遂又站起四處溜躂,驀然發現牆壁上的那些畫,作畫對於她來講真的是彫蟲小技,閒著也是閒著,她去摸匕首也想畫一幅,才想起匕首插在那個黑衣人身上沒有拔出,「天啊,我殺人了!」
自己潛入那個黑衣人的神識裡,攪亂他的心智,趁機插了他一刀,她舉著手凝視。墨宗訓誡規定,不能殺人,除非自保,那麼救谷梁鴻算不算自保呢?好像有點牽強。那麼救谷梁鴻等於救下谷梁世家,也就等於救下谷梁卓文,也就等於救下谷梁世家掛牌少奶奶的自己,如此一想,她釋然了,所以說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只要你學會推理,就沒有無理由的事情。
所幸那個黑衣人最後逃遁也就證明他並沒有死,而自己殺人之時是在他的神識裡,否則真的面對面,鮮血淋漓……她渾身一抖,把手在濕漉漉的衣服上使勁的蹭。
心煩意亂,為了轉移心思,她拔下頭上的簪子,看看旁邊洞窟的壁上有些空白處,起身去作畫,琴棋書畫對於墨宗的諜人只是基本功,片刻之後,壁上出現這樣的一幅場景:新月高掛,樹影斑駁,一英雄握劍而立,風拂過來,撩動他的衣衫和頭髮……此畫雖然線條勾勒簡單,卻是栩栩如生,畫完她繼續坐下等谷梁鴻,總算把他等回。
「你不會是去喝了一壺酒品了一壺茶,捎帶逛了芙蓉樓,去了沈家書館?」她的意思很明白,埋怨谷梁鴻去了太久。
谷梁鴻從鼓鼓囊囊的懷裡掏出一團衣物丟給她,「換上。」然後蹲下身子開始點柴禾,邊問:「芙蓉樓是哪裡?」
蘇落抱著一團紅紅綠綠發呆,他該不會真是去了芙蓉樓,不然這些衣物怎麼如此俗艷?終究沒有說出芙蓉樓是本地的一家妓院,沈家書館其實是另一家妓院。
「觀賞荷花的地方。」
谷梁鴻點點頭,忽而又不明白了,「這是沙漠,怎會有荷花?」
這個謊就不像去茅房那麼容易圓,講不出道理的時候唯有蠻橫,「雪山上都有花,為何沙漠不能有,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但是大叔,這不是我的風格,你哪裡弄來的?」她舉著衣服給谷梁鴻看。
「身上沒錢,唯一的辦法是什麼?」谷梁鴻點了幾遍才把柴禾點燃。
「偷?」她訝然,「你這樣的人物也會偷?」
谷梁鴻撥弄著柴禾,使得火漸漸旺起,側頭看她道:「我是什麼樣的人物?你說過我們是同行,坑蒙拐騙偷,無惡不作,弄到這些已經不容易,你往裡面拐角處去換了,不然就等著生病。」
蘇落抱著衣服往裡面走到拐彎處,迅速換下自己那身又濕又髒的衣裙,扭扭捏捏的出來,花紅柳綠的,感覺非常彆扭,她順手就做了個飛天舞的姿勢,「這好像是酒肆舞孃的衣服。」
谷梁鴻抬頭來看,就看見她腰肢柔軟姿態曼妙,不覺怔住,凝目看了稍許才道:「或許,不過我得叮囑你,回去客棧後在公孫老爺面前要泰然處之,此事還沒有到最後攤牌的時候。」
公孫老爺?蘇落驚呆,「剛剛和你打鬥的是公孫老爺?他已經被我刺傷,為何不去扯出他的狐狸尾巴?」
谷梁鴻道:「此事還涉及到另外一個人,我想瞭解的更詳細些。」
「誰?」問出後蘇落忽然想起他反覆嘀咕的那句,「難道是四娘?」
谷梁點頭:「張初五就是蜀中之人,我怕此事與她有關。」
蘇落懵然不懂,張初五一副老實憨厚的模樣:「四娘為何要殺你?」
谷梁鴻苦笑:「樹大招風。」
蘇落不禁替他悲哀,大夫人就生得母夜叉似的,三夫人給他戴綠帽子,四夫人卻要殺他,他這樣的顯貴之人看著光鮮,其實非常可憐。
「蘇落,記得我們彼此欠下的那些秘密嗎?」他突然這樣一問。
蘇落連連擺手,「我不想交換。」
谷梁鴻道:「我可以免費告訴你,只是我的秘密太多,你最想聽的是哪一個?」
蘇落雖然非常想知道那些錦衣衛為何叫他將軍,為何又口口聲聲說是皇上來請,想他之前定然是個大人物,不然朱棣不會這麼費力的對付他,但作為女人,蘇落更想知道是三夫人和周先生的事。
「三夫人和周先生,真的沒什麼嗎?」
谷梁鴻歎口氣,「有。」說的非常肯定。
蘇落本蹲在火堆邊烤,霍然而起,「你不是傻子就是瘋子,他們背叛你,你還對周先生那麼好,對三夫人也不賴,你……」
谷梁鴻喝止道:「想聽就稍安勿躁。」
她急忙坐下。
十多年前,三夫人董竹音的娘家是涼州附近的一個富戶,後來因為被人陷害,家道中落,谷梁鴻出手相助,董家感激他的部分少,想巴結他才是真,遂置辦了豐厚的嫁妝把女兒董竹音嫁了過來。
董竹音當時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她出嫁,兩個人生離死別,抱頭痛哭。
當時谷梁鴻正在生氣筱蘭薇,就因為她的不貞潔,所以才同意娶了董竹音,只是嫁過來後董竹音拿著剪刀相向,告訴谷梁鴻自己有喜歡的男人,他若逼迫,自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谷梁鴻本就不喜歡她,此事也就不了了之,直到後來他發現董竹音的戀人竟然是自己的朋友周祖成,內心愧疚,因自己一時之氣而拆散一對鴛鴦,他就把周祖成請到府裡做了管家,無非是為了成全這對有情人,也曾試著想和董竹音和離,讓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可是周先生不同意,他說了很多冠冕堂皇的話,其實谷梁鴻心裡明白,他是嫌棄董竹音已經嫁給了自己,也就不再過問,任由他們兩個在自己眼皮底下往來。
「大叔,你真是君子。」蘇落聽完感歎。
谷梁鴻搖頭,「我不是,我若是,當年就不會因為和筱蘭薇賭氣而娶了董竹音。」
「你為何與二娘賭氣?」
谷梁鴻不答:「這是另外一個秘密了,今日只能告訴你一個。」其實他此次不顧別人閒話執意帶蘇落往西域,一是怕錦衣衛再次入府行刺,之前遭遇錦衣衛時蘇落碰巧都在場,他怕錦衣衛以為自己和蘇落關係密切而對蘇落不利。二是因為蘇落對董竹音和周祖成的事窮追不捨,狗急跳牆,更別說周祖成是個心機頗多之人,他怕周祖成為了掩蓋自己的醜事鋌而走險對付蘇落,所以眼下叮囑蘇落,回去府裡後不要再對此事過問。
蘇落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心存感激,道:「禮尚往來,我也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她把張初五那個有關長門僧的故事說出,這樣一來她還給谷梁鴻一個秘密,卻與自己無關,實在是划算。
長門僧?公孫老爺?谷梁鴻若有所思,不知這個公孫老爺和那個長門僧是否有聯繫,此事有待查清,不經意的抬頭就發現壁上蘇落所畫,遂問:「這幅畫是你畫的?」
蘇落把腦袋搖的像撥浪鼓,「不是不是不是。」
谷梁鴻狐疑道:「分明是新痕,並且畫中人好像你大師兄墨飛白。」
蘇落立即反駁道:「你什麼眼力,我畫的分明是……」千鈞一髮之際,終於還是把「你」字吞回喉嚨,因為她發現谷梁鴻正看著她詭異的笑著。
老奸巨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