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醫生過來再次把脈道:「沒脈了,快穿壽衣吧。」我忍著眼淚,擠過去看,我分明的看著爺爺的手微微的動了一下,我叫了一聲:「爺爺。」可是爺爺沒有任何回答,這時買壽衣的二叔跑了進來,大家七手八腳的為爺爺穿上了壽衣。
在農村誰家辦喪事就必須要請陰陽先生的,而此時陰陽先生就走了進來,背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三縷長髯在胸前飄動,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大家趕忙給先生讓座,先生坐下後道:「快把老爺子抬進棺材,哦,我先為你的宅子驅一下鬼。」說著站起身來,手裡拿著一把浮塵,在屋裡晃動身形,口裡念動著大家聽不懂的咒語,最後大喊一聲:「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在屋裡貼了幾張符,之後,就指揮著大家把爺爺的「屍體」抬進了棺材裡。
我和弟弟秋心也緊跟在身後,當爺爺被放進棺材裡時,手忽的伸出來,把住了棺材的邊緣,秋心就喊:「爺爺,沒死。」一句話把大家嚇得身體都刷的後退,而我和弟弟走到了近前,爺爺的手,冰涼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我哭著叫了一聲:「爺爺。」
弟弟秋心回頭看著爸爸道:「爸爸,爺爺還活著快抬出來吧。」爸爸回頭看著陰陽先生,猶豫不決。
那是一個深秋的夜晚,簌簌的涼風吹得大家的脊樑都是一涼,就在此時忽的又起了一陣旋風,把剛剛搭好的棚子上的苫布一下子掀了起來,陰陽先生忽的叫道:「不好,詐屍了!」一句話出口,大家都不覺向後一閃,那動作就像有人喊了口號一樣齊刷,有的膽小的婦女嚇得紛紛逃避,而陰陽先生走近前,將爺爺的手狠命的塞進棺材裡,吩咐爸爸道:「快,快,蓋了棺木,拿釘子封死,否則「借氣」會變成殭屍的啊!」
爸爸就過去拿了錘子和釘子將棺木釘死,然後大家都躲得遠遠地,離著很遠靜靜地觀望,只見秋風裡棺木晃動著,晃動著。大家一個個毛骨悚然,爸爸就看著陰陽先生問道:「先生,怎麼辦啊,怎麼辦啊?」陰陽先生拿了兩個符,戰戰兢兢的出去封在棺木上之後連忙跑回來。走進屋裡對爸爸說:「不要管他,明日一早自會解脫的。」
這時候弟弟秋心過來,大聲對爸爸和幾個叔叔說:「爺爺,沒有死,他沒有死。」
爸爸過來「啪」地一聲打了秋心一個耳光,大聲罵道:「你一個小孩子懂個屁?滾一邊去。」我也知道爺爺沒有死,我的心如刀絞,可是我沒有弟弟勇敢,我沒有說出來。弟弟捂著臉,淚水從指縫間流了出來,道:「我恨你。」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這個時候,外面的風大了起來,刮動著房上的瓦,大家都不敢出去。我趴在門縫向外看去,那棺木還在動著,動著,靜夜裡發出「咚咚」的聲音,這聲音就像有人用石頭一下一下的砸在我的頭上。我努力的壓制著自己的情感,渾身顫抖著,這個時候,我忽然看到黑夜裡一個黑影直接的來到棺木前,那是秋意,秋意竟去拿著鉗子拔那個棺木上的釘子,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不顧一切的衝了出去,此時距離爺爺被放進棺木已經一個小時了。
我和弟弟拚命地起著釘子,可是那個釘子被牢牢的關進去,一時間很難拔得出來,這個時候爸爸和兩個叔叔走了過去,我和弟弟被兩個叔叔抱開,我們死命的拚命地要爭開,卻是掙不脫兩個叔叔的擺脫,秋意高叫著如瘋了一般,最後弟弟對爸爸高喊著:「爸爸,我恨你,是你殺死了爺爺。」爸爸又是「啪」地打了秋意一個耳光,秋意捂著臉,滿臉都是淚痕道:「我走,我走,我永遠不會認你這個爸爸了!」說著甩門而去,我忙出去追趕,可是弟弟已經消失在夜色裡。
我的心情十分的複雜,說不出什麼滋味,我站在院子裡,站在夜色中,我看著棺木裡的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弱,最後就無聲無息了,夜靜的瘆人,我似乎死去了一樣,沒有了思想,沒有了直覺,做什麼都不知道,有人說話說什麼我都不知道,我真正的明白了什麼叫無奈。那一晚我怎麼度過的,我一切都不知了,到了第二日,一切都像沒發生的一樣,難道這不過是我的一個噩夢?
停屍棚就搭在爺爺家的院子裡,棺木停在裡面,兩面擺著金童玉女,紙馬,挺屍棚的正中懸掛著爺爺的照片,因為無處安放,就用一根繩子掛在上面的一個釘子上,風吹來,那照片就晃動著,我帶著孝站在旁邊看那幅照片,心說,也許有一天我的照片也會被別人掛在那裡。停屍棚兩面擺放著親友們送的花圈,被風吹的嘩嘩直響。
一副對聯:等閒暫別猶驚夢,此後何緣再見容。字跡雖不工整,卻道出了無盡的蒼涼。我跪在了爺爺的靈前,那裡擺著香爐碗,還有一些祭品,我拿著燒紙,默默地點燃,淚水已經不再流了,此時的心中空空的,耳邊還在回味著爺爺說的話,言猶在耳,可是爺爺將永遠的消失在世上。有的時候,人只有在真正失去的時候,才懂得什麼叫失去。
停屍棚的旁邊又另外搭了一個棚子,裡面放了幾張桌子,幾張凳子,桌子上放著茶水香煙,喇叭匠子坐在桌子前吹著喇叭,那喇叭聲悲悲切切,更加叫親人們心酸。雲菲與父親雲成也來了,雲成跪在靈前,叩了一個頭,父親在裡面也連忙跪下還禮。雲菲則默默地站在我的身邊,一隻手放在我的肩上,彷彿十分明白我心裡的痛苦一般。我回頭看了她一眼,仍舊低頭燒紙,那煙隨風飄去,裊裊上升。
眾鄉親們也紛紛都來弔唁,田玉,錢也,柳生他們都在幫著忙乎。田玉忽的對我說,你看那是誰?開著轎車來的呢?我站起身忙過去看,轎車的門打開來,卻是岳成,見到我直接摟著我道:「別太傷心了,我正好有事回來,就過來看看。」然後從車的後備箱裡拿出燒紙來,我的二叔趕忙過來接紙。岳成又過去到了靈前規規矩矩的叩了幾個頭,起身對我說:「我來的倉促,這二百塊錢你拿著。」
我推辭了一番就只好接著了,我拉著岳成進了轎車,我是想打聽一下安然的下落,岳成沉默了片刻道:「許多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有些事最好別問,作為朋友我不會告訴你什麼,但是我知道她很好,她和你永遠不可能了。」岳成說了這些話後就隔著窗玻璃向外望去,我看到雲菲向我走來,我忙推開車門,岳成走出來伸出手道:「雲老師,還記得我嗎?我是岳成啊。」
雲菲道:「怎麼會不記得你?你是秋心最好的朋友呢?怎麼不進屋裡呢?」
岳成看了看雲菲笑道:「既然你知道我和秋心是最好的朋友,那麼我就不該叫你老師了,我該叫?……叫嫂子了吧。」
我推了一下岳成道:「別胡鬧,我們還沒訂婚呢?」
岳成道:「怎麼?我提前叫一聲不行啊?是不是嫂子?」
雲菲倒是大方的說:「是哥們叫一句就叫一句吧。」
岳成說:「你看人家多大方,什麼時候喝你們的喜酒啊?」
雲菲對我說:「對了,那邊隊長開始叫戴孝的送行了,岳成,今日的場合我不和你鬧了啊。」
岳成立刻嚴肅,然後對我說:「對不起,秋心。哦,你忙吧,我還有事呢,還得趕回市裡,我們改日再聚,帶上……嫂子。哦,對了,以後你們要是遇到什麼解不開的事情就找我,尤其是**的事兒。」說著進了轎車,按了一下喇叭開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