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經歷,有一些回憶,有一些自然地愛情的心靈的震顫,無法忽然間全部忘記。我從城裡回來,與安然分開之後就想徹底的將她忘記,可是事與願違,越是想要忘記,越是記得清晰。我知道,在我的心底的一個安靜的角落裡,永遠都裝著她,她無論如今變得怎樣,都無法抹除我對她的美好的印象。
可是這一切,我不要任何人知道,我只有在心底暗暗地回味著,思念著她。有時候這種思念就像心裡的一個小蟲子在一點一點的侵蝕著我的心。這種痛苦是無聲的痛苦,是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也只得自己默默地承受。
我的這個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任何人和事情都無法代替這種痛苦,儘管我現在有了雲菲的愛,有了她帶給我的一絲絲的甜蜜,我表面上彷彿很快樂,可是我的內心卻更加的落寞。安然啊,我的心裡的痛你瞭解嗎?你心裡有和我一樣的思念的痛嗎?你在那裡還好嗎?如果有一天你說要回來,如果有一天你忽然出現在我面前,如果有一天你深情的對我說,原諒我的過去,讓我們重新再來吧,我會毫不猶豫的接納你。無論你的過去是怎樣的,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哪怕時光令你老去了容顏,哪怕世界讓你多麼的難堪,我都會毫不猶豫的張開懷抱,這裡才是你溫暖的港灣啊。
有一天我看見我家房後的一棵老樹,我手摸著它被歲月剝蝕的斑斑的樹身,看它伸出的虯干,我在想如果我老去的那一天,坐在這棵樹下,我的大腦裡還在思想著什麼呢?我還會記起她嗎?那些記憶還會如現在一般清晰嗎?我想起了爺爺,我來到爺爺家,爺爺耳聾目濁,坐在炕上佝僂著身軀,陽光下他的身軀就像那棵老樹,他坐在那裡,身子晃動著,兩隻手掖在腿下,屋子裡陽光昏暗,我在想,爺爺此時在想什麼呢?
我走到近前時,爺爺才看見我,眼睛裡有一絲的溫暖,奶奶不知去哪裡了,爺爺就手指著牆角的一個綠色的兜子,我知道,爺爺的意思,那裡有水果,每次來爺爺都會拿給我吃,我知道我在爺爺的心目中我還是孩子,還是那個他心愛的孫子。我的心溫暖著,卻有著一絲的酸痛。想起爺爺把我架在脖子上的情景,想起爺爺給我講水滸傳的故事,想起爺爺蹲在灶坑前為我一點點的剝去燒熟了的地瓜的情景。看到爺爺如今已經不能走動,我的心就更加的酸痛。爺爺見我沒有動,自己努力地身子向前,哆嗦著一雙滿是老繭,如老樹皮的手,拿過兜子一層層打開,掏出一個蘋果遞給我。我接過來,我已經不能像小時候迫不及待的咬上一口了,我去找了打皮刀,削去了皮,重又遞還給爺爺。爺爺渾濁的老眼看了我好久,接過來,張開嘴,吃了一口。
爺爺奶奶總是這樣,好的東西總是留給我和弟弟,弟弟秋意來的時候少,有的時候偶爾來一次,爺爺都不認得他了。爺爺只記得我,我拿出一個隨身聽的錄音機,爺爺喜歡二人轉,我把耳機子塞到爺爺的耳朵,爺爺愣了一下,但隨即笑了,滿臉的皺紋,而且身體似乎也有了活力,晃動著。
這時,奶奶回來了,奶奶看著我,道:「大孫子今天在這裡吃吧,我給你燉土豆。」說著從碗架子裡拿出肉來,奶奶如今糊塗了,不管什麼都叫做「土豆」。奶奶吃力的切著,雖然慢,但是手法還是很熟練。奶奶一邊切肉一邊叨咕著,道:「你爸爸,你叔叔,都不來了,你爺爺的藥吃沒了,大孫子,你下午有時間去給買吧。我這裡有錢。」
爺爺吃著蘋果,那蘋果就掉在了炕上,我和奶奶都一愣,隨即我看到爺爺的身體歪在了一邊兒,我忙去扶他,可是爺爺的口角里吐出了沫子,我著急了,忙去掐人中。奶奶的身體也抖了起來,口裡只是說:「快去找你……找你?土豆,土豆?你明白嗎?」我一下子明白了,奶奶要我去找爸爸。我就飛奔了出門,爸爸在老余家玩牌,聽到我說爺爺倒在炕上,撂下牌就走,回到爺爺家時,爺爺已經平復了不少,爺爺拉住爸爸的手,口裡咕咕嚕嚕的說:「小琴,琴?我……你……」
後來叔叔們也都來了,都不解爺爺的話,而我聽的明白,彷彿是在念到一個人命,叔叔們也都納悶,有的說:「是不是在念叨那幾個閨女啊。」有的就去爺爺身邊喊道:「您想你那幾個閨女啊?她們馬上就來了。」
爺爺吃力的搖著頭,擺著手,只是拉著父親的手繼續的說:「小琴,琴……」
爸爸似乎也不明白爺爺說什麼,不解的看著自己的父親,最後說道:「我們已經找了大夫了。」
不一會兒,二叔找來了一個鄉村的大夫,這個大夫無師自通,自稱中醫西醫全部都融會貫通了,而我對他卻有些不信任,但是也沒有辦法。大夫挽了挽袖子,閉著眼睛把了把脈,搖了搖頭,把父親和幾個叔叔叫道一旁,道:「你們準備後事吧。對不起,我沒辦法了,要麼你們去醫院吧、搶救吧。」我在一旁聽到了大夫的話,我的眼淚無聲的如雨一樣落了下來。
這個時候,我的兩個姑姑,我的母親,弟弟秋意都進到屋裡來,圍著爺爺,我的兩個姑姑失聲的痛哭起來,我二叔三叔把我的兩個姑姑拉了出去勸慰著。
過了一刻,爺爺忽的完全明白了,長長地出了口氣,大人們說這是迴光返照。爸爸讓二叔給親友們報喪,三叔趕緊去鎮裡辦齊棺木,壽衣,孝布等以及白事所用的一應物品,讓我和弟弟與來的鄰居們去外邊搭了棚子,又讓我的二姑,老姑,先去安撫奶奶,最好把她帶到別家,免得傷心過度。奶奶很大度,兩眼失神的望著爺爺,過去摸了一下自己老伴兒的臉,叨咕著道:「要走嘍,享福嘍……」惹得兒女們又是一片哭聲,兩個女兒忙扶著母親離開……
我剛要離開,爺爺忽的指著我,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叫道:「心啊,你來。」我就趕忙坐在爺爺身邊,爺爺臉上不知怎麼泛起了紅光,眼睛裡閃出的光芒令人驚訝,他伸出手,那手卻如冰塊一樣的涼。爺爺抬手示意讓大家出去,然後才看著我緩緩地說道:「心啊,我覺得咱倆特別近……」我的眼淚忍不住模糊了視線,爺爺道:「你別哭,別哭啊,直到現在啊,我才忽的全明白了,原來生死就是這樣簡單,就像死個貓死個狗是一樣的,人啊,就是不知足啊,知足者常樂呢。爺爺活了七十多歲了,該享受的也享受了,該糟的苦也遭到頭了,也該離開了。心啊,爺爺跟你說,人這輩子啊,總要有點追求,有點事跡,也好死的時候啊,給人們留個念想。還有就是人啊,死與活就是因為一口氣,這一口氣啊,嚥了就到另一世界去了,這一口氣還在呢,就活著,爺爺的意思是這一口氣是爭的,不是憋的,你要是憋氣巴拉的活著,還不如死了。人啊,將一切都看開了就不憋氣了,什麼名啊,利啊的,不要去爭,那玩意兒,是你的自然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去爭,還讓人笑話。」
爺爺就這樣說著,我插不進一句話,我想爺爺快要走到頭了,就讓他說吧。可是我的心底一直不明白爺爺對爸爸說的那句話,我打斷爺爺道:「爺爺,您剛才拉著爸爸的手,一直念叨著小琴,是什麼意思啊?」
爺爺聽到我這樣問,面上一下子變得和善起來,眼神也變得溫柔,爺爺伸了一下舌頭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看著我,緩聲說道:「很奇怪,爺爺一下子想起了她,她就那樣清晰地在我的眼前,她依然是那樣子,很漂亮,她還對我說,我等了你五十年呢,快來吧,我把那裡的家都整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