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汪……」
伴著幾聲狗叫,門口的人聲也越來越近,「對,就是這裡了。」
兩個漢子架著韓子明,其中一個手裡還牽著一條大黑狗。
醉眼朦朧,臉紅的跟關二爺似的韓子明,嘴裡還不停嘟囔著:「洪興,洪義,我沒醉,真沒醉。」
大姐夫崔洪興哈哈笑道:「墩兒,不是我說你,這酒量,不行!到家了,趕緊睡覺去,醒醒酒。」
林氏聽到聲音連忙迎了出來,去扶住韓子明,笑容和善地說道:「走的時候就說讓人抬著回來,還真是抬著回來的。洪興哥,洪義,你們進來坐坐喝口茶歇歇再走。」
「不理了(客氣話,表示推辭),家裡還有客,你大姐一個人忙活不過來,我得回去幫把手才成。」
崔洪興在院子裡掃視了一圈,把狗往樹上一栓,說道,「這狗可是好狗,不過才來,有點生,慢慢熟怪(熟悉)了就好。」
目送兩人離開之後,林氏把韓子明往屋裡床上送,還不停說道:「知道自個兒不能喝,還非得喝,這不是逞能,沒事找罪受嗎?」
「你女人家懂個錘子,這酒是好東西。你知道人家都咋說:感情深,一口悶;感情淺,一點點。爺們兒喝的不是酒,是感情!」
聽了林氏的嘮叨,韓子明也醉態十足地說道,但說話尚算條理清晰。
「好好,感情,都是感情。」
林氏附和了兩句,對站在一旁的春草和韓玉說道,「別愣著了,燒水,給你爹醒醒酒。」又扭頭對韓冬和韓俊說道,「你倆死小子,別靠太近,要是被它咬了,我可不管你們!」
「等,等等,這是誰啊?」
韓子明用力擠了擠眼睛,指著春草問道。
林氏說道:「汪堂的閨女啊,叫春草,我點頭要下了。這不等著你回來看看,要是成的話,拜拜咱韓家的祖宗。」
韓子明說道:「成!我看也成,長得水靈,看著老實,就該是咱老韓家的人。拜拜趕緊入洞房,跟咱生幾個大胖孫子。」
「好了吧你,倆人還都是娃呢,咋生娃?」
林氏說罷,扶著韓子明就進了東間,讓他躺在床上。
有道是,人是衣裳馬是鞍。因為中飯過後,燒水洗了澡,穿上了林氏趕工修好的合身的衣裳,梳洗一番後,春草整個跟換了個人似的,含羞而立,面帶微笑如春風拂柳,倒頗有些小家碧玉的風姿,只是可惜,小姐身子終究還是逃不了一個丫鬟命,早早給人來當童養媳。
「小玉,咱爹,咱爹平日裡,打人不?」
春草往鍋裡填了幾瓢水,坐下來燒火,輕聲問韓玉。
「不打,咱爹娘都不打人。反正從我懂事(記事),我們三個還沒挨過打。」
韓玉很自豪地回答,她一直注意著春草的神情,並暗自忖度,她之所以這麼問,恐怕是之前經常被打,心裡留下了陰影。
在這農家,還是有不少心存「棍棒底下出孝子」思想的人,稍有不順意,便是一陣打罵,只不過打也都是有分寸的,都是在屁股這種肉多柔軟又不至於重傷的地方,所以至今尚未聽說有把孩子打殘打死的情況。至於現代社會裡那些所謂「狼爸」「狼媽」,把自己孩子搞成殘疾甚至虐待致死,在韓玉看來,都已經是非常變態的程度,而不是純粹的教育訓導了。
果然,聽韓玉說後,春草本來有些緊張的臉色泛起了微笑,好似輕輕舒了口氣。
「娘,晌午在我大哥家吃的啥?」
看到姜氏回來,林氏連忙搬了個小凳子給她坐下,隨後往灶屋裡喊道,「水叫小玉燒著,春草,你出來看看奶奶。」
看到春草一哆嗦,韓玉安撫道:「放心吧,奶奶最疼女娃子。」
「唉喲,這女娃子水靈,你說這是韓俊家的?我老婆子眼看就活不長的人,還能有孫媳婦兒。」
姜氏揉了揉眼睛,朝春草擺擺手,「來來來,叫奶奶好好看看。」
春草咬了咬下面的嘴唇,羞怯地叫了一聲:「奶奶。」
「哈哈哈,聲音也好聽,聽得心裡舒坦。」
姜氏把春草叫到跟前,從左手腕上艱難地取下一個銀鐲子,往她手心裡一塞,「這是奶給你的見面禮,以後就是咱韓家的人,好好孝敬公婆,伺候好自家外人。以後啊,給咱老韓家多生幾個娃子,要有閨女才行。」
「外人」,在農家裡很常用,就是「男人、丈夫」的意思,主外,因此得名。女人主內,相夫教子,也因此被稱為「內人」,不過不常用。
春草有些不知所措,說道:「奶,這麼貴重的東西,春草不能要。」
林氏在一旁笑道:「你奶高興,給你的,你就拿著。」
春草「撲通」跪下,給姜氏磕了三個頭,說道:「奶,春草給你磕頭,要奶奶長命百歲。」
聽到韓子明家裡熱熱鬧鬧的,後邊韓鐵鏈家的謝氏,覺得家裡冷冷清清,有些蠢蠢欲動,便尋思著過來看看情況。誰知道剛走到門口,還沒拐彎,就看到姜氏給那小妮子銀鐲子,小妮子給姜氏磕頭的場景,頓時心裡熱熱的。
謝氏把笑容堆滿,進了院子,說道:「這是誰家的閨女,長得這麼俊。」
「二嫂,這是我大娃子家的,汪堂他三姨門上的,以後就是咱韓家人了。」
林氏心情好,並沒有去計較她過去的種種劣行,非常熱心地說道,「春草,站起來,這是你二大娘。」
水燒得差不多,韓玉聽到謝氏的聲音,添了幾根柴火,一溜煙從灶屋裡鑽出來,直直朝她衝過去,這謝氏以為韓玉是記仇要報復她,嚇得要躲開,一個趔趄,一屁股蹲坐在地上,誰知道這時候,韓玉上去把她拉起來,熱情地說道:「二大娘,你來啦,地上骯髒,我給你搬個板凳去坐。」
謝氏屁股摔得生疼,站起來揉了揉,真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能暗罵這死妮子鬼心眼多。
謝氏坐定,打量著春草手中的鐲子,說道:「娘,這銀鐲子哪裡打的?沒見過這麼好看的。」
「還是你爹當初給我弄的,有些年頭了。瞧你這記性,在你家的時候,你不是天天見嗎?」
姜氏說話,有啥說啥,不懂得拐彎抹角,好似給謝氏不輕不重扇了幾個巴掌,「本來是一對,那一隻給喜鳳了,這只就給咱春草。」
謝氏苦笑著點點頭,心裡卻是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要知道,這銀鐲子,她早就看中了,當初還逼著自家的閨女韓喜鳳去討,不給就鬧,這姜氏愣是死活只給一隻。現在倒好,一個外家人剛來,立即拱手奉上,顯然是沒有把她這自家人放在眼裡,暗暗罵道,「死老婆子,胳膊肘子往外拐,早晚得拐出來毛病!」
還有一點令她不心裡不太爽快的是,自家的兩個娃子韓大海和韓江濤,大的十三了,小的也有十一了,眼看著就到了要娶婆娘的年紀,因為家裡窮,都沒過來說媒的。反倒是老三家,這大娃子韓俊也才八歲半,就已經有了婆娘,而且身板兒挺好,臉蛋兒也好看,讓他林氏這麼年紀輕輕就有兒媳婦使喚著,享多少福。自家大的還沒發芽,人家小的已經開花了,簡直把人氣得翻白眼。
「聽學堂先生說過: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大哥跟春草是百年的姻緣,就該在一塊。」
韓玉也看出了謝氏的心思,不過也不理她,笑著說道。
林氏搖搖頭,歎息道:「小玉腦子還真是靈光,啥都記得住,你喜鳳姐要是有你這麼本事,嘴又甜,我睡覺都能笑醒嘍!好了,好了,不說了,眼瞅著快黑了,回去做飯,吃完睡覺。」
「鬼鬼鬼(鬼,玩心眼,耍心機),不識均(不知足),那一隻已經被她弄走了,還一心鬼著這個鐲子,正好,絕了她個七孫妮子的念頭!」
看到謝氏離開,姜氏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一臉不悅地罵了兩句。
吃晚飯的時候,已經是日落西山,紅霞紛飛,不時有白鷺從頭頂飛過,發出犀利的長鳴。晚飯之後,暮靄沉沉,白日裡的喧囂褪去,家家戶戶也都關門休息了。院中拴著的狗,可能是聽到遠處渺茫的狗叫,也偶爾跟著叫兩聲。
春草暫時和姜氏睡在一起了,韓玉三兄妹擠在一張床上。
韓玉本就沒有多少倦意,聽得外面有窸窸窣窣的聲響,便躡手躡腳爬起來,出了西間,來到堂屋,這才知道聲音是從東間裡發出來的,便輕輕附耳過去,聽個仔細。
「……他爹,你說咱大娃子幾歲的時候,讓他們圓房的好?」
「少說也得十二三吧,晚點的話,就十四五,太早的話,娃子沒長成,還不行呢。」
「那啥時候才算長成啊,我就是想趕緊讓他們圓了房,有了崽兒,安住春草這閨女的心,這樣才放心。」
「這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種事,也急不來啊……他娘,咱們多長時間沒有那個了。」
「哼,你平日裡倒頭就睡,還好意思問。」
「哎呀,你看你,一說就生氣,平日裡幹活多,累得慌。」
「今兒個就不累了,白天醉成那個樣子,夜裡有精神了,你倒好,不讓人休息。」
……
接下來就是木床吱吱呀呀的聲響,一陣動靜後,兩人急促的呼吸也傳了出來。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韓玉連忙退開,心裡默念著孔老夫子的名言,其實早就笑得樂開了花,臉頰上如兩朵夜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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