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王朝,帝都臨淄。
此時正值凜冬,寒風夾雜著雪花呼嘯而來,尋常人家忙不迭躲入屋中取暖,不敢領略這刺骨的寒風。
然而在臨淄城正中心的一座豪華府邸中,卻傳來響亮呼喝聲。
數十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屹立在寒風中,整齊劃一的肘擊,出拳,踢踏。
居然是在練武。
在嚴寒的天氣,也凍結不了男兒的熱血。少年們面色嚴肅,全神貫注的習練軍中流傳的拳法。一通拳腳過後,不但沒有感到寒冷,反而氣喘吁吁的流下汗水,一股熱氣也從後腦升起。
沙沙……
矯健的步伐傳來,卻是一個十**歲的少年。身材高大,方鼻闊耳,**著上身,露出那虯龍一般古銅色的肌膚。
「今日居然是大公子指教我們的拳法!」
肅立著的少年們面露驚喜之色,狂熱的看向迎面而來的少年。
此處,名為建寧侯府,這些少年,都是建寧侯府培養的。無論嚴寒酷暑,都要習練拳腳,弓馬,等待及冠之時,便可成為建寧侯的親兵,護衛。
平日裡都是建寧侯府重金聘請的武師來教導這些少年,然而今日,卻是不同,來的這個比他們大不了多少歲的少年,正是建寧侯的長子,蘇武!
蘇武,在這臨淄城勳貴中也是赫赫有名之輩,自小力大無窮,身材壯碩,愛好習武。如今年紀輕輕,已經是一流高手,放在軍中,足以成為千人將。
這等天才,自然被同齡少年崇拜,驟然看到蘇武來教導他們的武藝,心中驚喜之極。
「今日武師病了,本公子就暫且來教導你們。」
蘇武落落大方,毫無生澀之色,背著手立在眾人眼前,大聲道。
「習武之人,當無畏一切,今日雖冷,爾等可懼?」
「不懼!」
少年們扒開身上衣衫,隨便丟在雪中,學著蘇武**著上半身屹立在風雪中,大聲吼道。
氣衝霄漢,剛烈之極!
「很好,爾等都有一顆無懼痛苦的心,有資格成為我建寧侯府的人,但這,還不夠!身為一個武者,不僅要無懼一切,更要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藏頭露尾的鼠輩,是沒有資格習武的!」蘇武慢慢的說著,卻是話鋒一轉,瞥向東南方向的偏僻角落:「三弟,看夠了麼,還不出來!」
少年們頓感好奇,順著蘇武的目光看去。
牆角處緩緩走出一個少年,面色蒼白,腳步虛浮,裹著厚厚的衣衫仍然冷得瑟瑟發抖。
「原來是他,那個廢物三公子……」
「我說怎麼會有人偷看別人習武,原來是這個書生。」
「看看大公子,何等人才?如今年紀輕輕就是一流高手,再看看這三公子,嘖嘖,丟人吶!」
看到來人,少年們頓時嘩然,露出譏嘲之色,毫不客氣的對其指指點點。
聞聽別人嘲笑自己的弟弟,蘇武沒有生氣,反而是早有預料一般,露出得意之色。嘴唇微微翹起,斜著眼瞥向來人。
「三弟,你雖然是我名義上的弟弟,但你也要認清楚自己的身份。一個妾生子,是沒有資格來這侯府內院的,更何況,你還偷看別人習武,你可知這該當何罪?」
建寧侯共有三子,長子蘇武,次子蘇文,三子蘇越。
蘇武與蘇文都是建寧侯的正室夫人所生,自小便是高高在上。而蘇越則不然,他乃是建寧侯的小妾所生,根本沒有什麼地位。
小妾的身份,僅僅只比婢女高一點,若是失去了寵愛,那麼連婢女都不如!
更何況,蘇越的母親在生下他的時候,便難產而死,而蘇越也被名醫診斷,天生體弱,不能習武,甚至就連性命,都很難保住,最多只能活到二十歲。
可想而知,這樣的一個早晚要死的廢物,在侯府的地位是何等尷尬。
「我已及冠,按照規矩,可以來內院領取自己坐騎。今日,便是為此而來,不算是私自進入內院。至於偷看爾等習武,卻是無稽之談,我也只是方才到此而已。」
蘇武的刁難,蘇越早已習慣,這個名義上的兄長,自小便以欺凌他為樂。二人表面上還能和氣,實則勢如水火,不共戴天。所以蘇越輕咳一聲,淡淡說道。
「許久不見,三弟還是這麼牙尖嘴利……」
蘇武的眼神冷了下來,蘇越如此輕易的便化解他話語中的刁難之意,讓他怒火中燒。轉念之間,他又露出一絲笑意,陰陽怪氣的說道。
「你到內院是來領取自己的坐騎的?」
「是又如何?」
蘇越面無表情,說道。
「我的三弟來領取馬匹,我這個做大哥的怎麼能不幫你?來人,給我傳喚管家!」
當下便有人領命而去。
「你想做什麼?」
蘇越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眼神微微一凝。
蘇武卻沒有回答他,冷笑兩聲,便看向別處。
不多時,管家來到,沖蘇武一拜。
「大公子有何吩咐?」
「我這三弟已經及冠,按照規矩應該有自己的馬匹,你且去馬廄裡挑一匹好馬,我親自送給三弟!」
說到「好馬」二字的時候,蘇武刻意咬重字音,並且遞給管家一個陰險的眼神。
「老奴明白。」管家直起身子,嘿嘿冷笑一聲,轉身離去。
「三弟莫急,大哥會親自為你選一匹品相,神采,都與你相合的好馬的。」蘇武刻意用力拍著蘇越的肩膀,後者面上猛地泛起病態的蒼白,竟是踉蹌退後,差點跌倒。
這一幕,又引來眾人的嗤笑。
踏踏……
老管家牽著馬,來到蘇武跟前,拱手道。
「好馬在此,大公子看看滿意否?」
蘇武轉身一看,卻見眼前是一匹白色的老馬,牙齒都快要掉光,一隻蹄子還是跛著,滿面的風霜之色。
這匹馬,是上過戰場的戰馬,只是因為受傷,才閒置下來,如今已經快要老的死去。
「滿意,怎麼不滿意,這匹馬,簡直跟我三弟一模一樣,正好做他的坐騎!」
一陣大笑,蘇武卻是拉過韁繩,塞到蘇越手中,朝眾人問道。
「諸位,來做個見證,這匹馬跟我三弟是不是很相合?」
少年們哈哈大笑,七嘴八舌的說道。
「相合,當然相合,簡直跟三公子的氣質一模一樣!」
「沒錯,大公子真是慧眼,竟然能找出這種與是那公子的品相完全一樣的好馬!」
「三公子,還不謝謝你的大哥?」
這種明擺著的譏嘲話語,再加上老管家,蘇武二人的諷刺眼神,立刻讓蘇越的胸中燃起怒火。
彷彿有一股氣流在心臟處爆炸,刺激的蘇越心臟都是劇烈跳動起來,他看著眼前眾人猙獰的面孔,恨不得上前將他們撕碎,但轉眼間便湧上一股無力感……
他們都是習武之人,而我只是一個柔弱的書生,怎麼與他們鬥?怎麼可能鬥得過?
「多謝,這坐騎,我要了。」
最終,蘇越只能深吸一口氣,滿嘴的冷風灌入胸膛讓他的心火稍稍冷卻。他用一種平靜的目光,凝視著蘇武,緩緩說道。
說完,拉過韁繩,朝外走去。
「這個賤種!」
蘇武怨毒的看著蘇越遠去的背影,幾乎有一種將他斃在這裡的衝動。他想起蘇越方纔的眼神,平靜,太平靜,平靜的讓他感到一絲絲寒意。
……
離開內院,蘇越猛地跌倒在地。
「蘇武,我不會放過你的!」
這種屈辱,不是一次兩次,蘇越早已數不清多少次有如喪家犬一般被蘇武蘇文兩兄弟欺凌。越是成長,他心中的恨意就越濃郁,到了今日,幾乎是到了爆發的邊緣。
但是他,只能忍!
天生體弱,不能習武,他自身並沒有任何本事,根本鬥不過蘇武這種一流高手。
但他又不能忍,因為他的時間,不多了!
還是嬰兒的時候,就有名醫斷言,蘇越活不過二十歲,現在算算時間,二十歲,馬上就要到了。
「恨天給我一副孱弱的身體,若是我能習武,當匹夫一怒,血濺五步,殺了蘇武,蘇文,以及那個賤人孫氏!」
說到孫氏二字的時候,蘇越渾身都開始顫抖,可見,他對此人,恨到什麼程度!
孫氏,來自大秦王朝的豪族:孫族。她正是建寧侯的夫人,也是蘇文蘇武的母親,但對蘇越來說,她是自己殺母仇人,是導致他這一聲蹉跎的罪魁禍首!
外界傳聞,蘇越之母難產而死,但蘇越卻知道,這並不是真相,他的母親,乃是被孫氏用一種慢性的毒藥,一點點的殺死!
而蘇越的天生體弱,也是因為在母親腹中的時候,被這毒藥侵染而導致的。
這消息是一個侯府老僕臨死之時告知蘇越的,千真萬確。
有許多下人路過,看到倒在雪地中的蘇越,紛紛露出不屑的笑容。
而蘇越,卻終於緩足了力氣,吃力的站起身子,牽著馬,一步步的朝馬廄而去。
他現在的境況,連個下人都不如,自然沒有人會為他牽馬,只能親力親為。
到了馬廄之後,將瘦弱的老馬拴好,又去取了些草料,看著老馬艱難下嚥,蘇越卻是輕聲一歎。
「跟著我,苦了你。」
身為侯爺之子,哪怕是庶出,也需要講究體面,出門不乘車,便是騎馬。蘇越自然不可能有乘車的待遇,只能是騎馬,而就算是騎馬,他也只能騎這快要老死的瘦馬。
將老馬安置好,蘇越轉身就走,卻是聽到不遠處傳來淒厲的低吟。
「是什麼?」
這聲音,像是某種動物的哀求,聽在蘇越耳中,竟是讓他有一種悲從心來之感。
他決定去看看。
幾個青衣奴僕面露喜色,一人磨刀,一人燒水,另一人則是提著口袋,口袋中顯然裝著動物,此刻正在不斷掙扎。
蘇越看到這一幕,立即明白了始末,原來是幾個奴僕想要煮一鍋肉湯,卻是不知口袋中裝著什麼動物。
嗚嗚……
似是知道自己將要面臨的遭遇一般,口袋中的動物叫的更加淒厲了,就像是小孩子的嗚咽聲一般。
「這畜生,倒是有幾分靈性。」
那提著口袋的奴僕殘忍一笑,一隻手探入口袋中,將袋子裡的動物掏出來,放在屠刀下。
竟然是一隻白狐,雪白的毛髮纖塵不染,四隻蹄子也是裹著白毛,就像是踏著雪一般。白狐靈巧的鼻子微微聳動,大眼睛中滿是晶瑩,嗚咽聲不斷。
「這畜生的皮毛倒是不錯,一會兒剝皮的時候不要留下破綻,說不定還能賣個好價錢。」
那燒水的奴僕忽然想起了什麼,趕忙吩咐道。
「放心吧。」
準備下刀的人應道,卻是舔了舔嘴唇,似是期待一會兒的美味。
嗚嗚……
白狐泫然欲泣,叫的更加激烈,一雙明眸注視著不遠處的蘇越,就像是會說話一般,滿滿的哀求之色。
「住手!」
蘇越看著白狐的眼神,想到自己的遭遇,不由生出共鳴的心緒。
我是一個可憐的人,他是一隻可憐的狐,我要救它……
下定決心之後,蘇越便大踏步的走去。
聽聞有人阻止,三人驚嚇不小,回頭一看卻是蘇越,當即露出譏笑。
「喲,原來是三公子啊,怎麼,您也想喝一口肉湯?」
「怎麼說話呢,三公子何等身份,根本看不上狐狸肉,人家錦衣玉食可是吃慣了!」
「是麼?為什麼前幾日我還聽聞三公子去庭院中挖野菜下鍋呢,難道是改善口味?」
三人一唱一和,卻是嘿嘿笑了起來。
「放開這只白狐。」
三人的譏諷,蘇越根本不在意,他只是走上前,平靜的說道。
「憑什麼?」
三人大怒,這白狐可是他們費了不小的力氣才捉到手的,眼看就要下鍋,怎麼可能放棄?
「莫不是這個廢人想要獨吞?」
忽然間生出這個念頭,三人面面相覷之下露出冷笑,如果這廢人真有這個念頭,那麼便揍他一頓,反正他的死活也沒人管。
「你三人死到臨頭,竟是渾然不知,可笑。」
蘇越面色不變,彷彿沒有看到三人的不善之色,淡淡的說道。
「你三人只是賤僕,今日又不是節日,侯府也沒有恩典,哪有資格吃肉食。再者,本公子聽聞廚房丟了不少肉食,其中說不定正有這白狐,莫不是你三人膽大包天,偷取侯府之物?」
「你胡說!」
三人驚怒,若是真照蘇越這樣說下去,他們豈不是犯了大罪,很有可能就被規矩森嚴的管家杖斃。
「胡說又如何?本公子雖然身份卑微,也沒有人把我的身份當回事,但我好歹也是侯爺的兒子,在這侯府中,冤枉你們區區三個奴僕又有什麼問題?」蘇越說完,頓了頓,看到三人難看的面色,又繼續說道:「兩個選擇,一是交出白狐,二是你們繼續現在所做的事,將這白狐下鍋,最後吃一頓飽飯,而本公子前去告訴管家,就說你們三人偷吃廚房肉食,到時人贓並獲,爾等三人必死!」
區區三個無膽的奴僕而已,蘇越雖然沒什麼本事,但要威嚇他們卻是非常簡單,一番話說得三人面色鐵青,心知事情已成,當即冷笑一聲抱起白狐,說道:「我現在要帶白狐走,你們可以阻攔我。」
本來下意識想要伸手的三人立刻就被蘇越這句話嚇住,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放心,安全了。」
蘇越也是鬆了一口氣,抱著白狐,轉身離去。
白狐看到蘇越明顯鬆了一口氣,出了一頭虛汗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感激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