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韓樂應該有35年沒吃飯了,但他覺得自己一點飢餓的感覺也沒有,走在申海這熟悉而陌生的大街上,韓樂感覺自己就像一具行屍走肉——儘管這時代看起來非常不錯,馬路邊上甚至聞不到塵土和汽油的味道,這裡的人看起來大多數也如張遠一樣,熱情而友好,和自己記憶中那個人情冰冷的魔都簡直有天壤之別,就連路邊上掛著廣告牌上的女星看起來都比韓樂印象中的那些一線明星更具有視覺上的舒適,她們的笑容看起來更自然燦爛,但韓樂始終都無法從看到的這些景物中,得到一絲一毫的安慰,因為一個最重要的事實始終存在並時刻提醒著他——他不屬於這個時代,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
喬藝雨已經跟他說過,將他喚醒只是臨時措施,導致他冬眠的根本問題並沒有解決——35年,聽起來似乎很長,但醫學仍然沒有進步到能夠解決問題的程,別說涉及整個免疫系統,甚至連韓樂耳熟能詳的大部分癌症,這個時代仍然沒有找到好的解決辦法。也就是說,如果他想要在這個時代生活下去,那還是要依賴喬藝雨而活。
「韓樂,」韓樂一個人在大街上晃的時候,背後傳來了喬藝雨的聲音,他轉過頭,看見喬藝雨正開著一輛類似高爾夫休閒車的小型汽車,在駕駛座對他招手,韓樂走過去,猶豫的看了下左右,「沒交警……上車。」
「你吃飯了沒?」開車後,喬藝雨問。
「沒有,」韓樂搖搖頭,「不想吃。」
「沒事,」喬藝雨說,她的語氣要比韓樂印象中老練的多,「一起去餐廳,也許你看著就有食慾了。」
韓樂沒表示反對,反正他現在也不知道該幹什麼。
汽車是電動的,速並不算慢,起步的加速感比韓樂坐過的很多汽車都要輕柔,這些韓樂都沒覺得奇怪,畢竟電動汽車在30多年前也有了,不過他最奇怪的是路口的紅綠燈跟他印象中不太一樣,邊上的數字倒計時不是按順序倒計時的,有時候會跳著,還有時候會突然加幾個數,但這種情況並沒有引起混亂,在紅燈變紅的時候車輛都很有默契的啟動了。
「哦,那是交通管理軟件,每輛車上都要裝的,」喬藝雨指著儀表盤邊上的液晶地圖說,「都是由交通部門軟件系統控制的,剩餘時間一般根據路況來定,要是行人不多綠燈時間也會比較長。」
韓樂哦了一聲,看著窗外臨近的幾輛跟喬藝雨模樣差不多的汽車,它們尾部都是光禿禿的,沒有視覺上已經熟悉的排氣管,突然想到:「沒有燒汽油的車了?」
「在大城市基本上看不到了,」喬藝雨說,「因為現在燒汽油要交碳排放稅,用汽油又貴,只有一些大型運輸車輛還在使用,不過也越來越少,看見那個停車位邊上了嗎?」
說話間喬藝雨空出一隻手,指著路邊上一家商店的門口,韓樂看到一對年輕情侶正在下車,女的從車門邊上拉出一根插頭來,找到垂直在路邊上一個跟電話亭差不多大的小亭子,小亭子邊上坐著一個戴紅箍的大媽,熟練的接過插頭,檢查了沿途的電線沒有問題之後,拿去插在亭子中的一個插座上。再仔細看,這一排停車位上的每一輛汽車幾乎都延伸出一段長長的電線在這個小亭子上,不難猜這應該是一個充電站。
「現在大部分的私人車都是以電力為主,這些靠人管理的充電站已經不多見了,很多地方都改成了自助的。」
「那電費怎麼算?」
「每輛汽車都跟所有者的身份相對應,月底會統一收到政府發過來的電費賬單,」喬藝雨說,然後看著韓樂笑了笑,「比汽油要便宜多了。」
「這種汽車大概多少錢一輛?」
「不貴,三十多萬。」
「三十多萬還不貴?」韓樂有些不敢相信,30多萬就算35年前,也能買比較好的車了,30萬的汽車絕對比現在坐的這輛空間感要好的多——在韓樂看來這輛電動汽車更多像是電動自行車的升級版。
「通貨膨脹,」喬藝雨提醒道,「今年的申海人均年收入也超過70萬了,不到半年的收入。」
「那100塊還能買到什麼?」韓樂大概想像了一下,他覺得類比的話,那這輛車的價值可能35年前的qq車差不多,也就是說,物價翻了十倍?
「那也不能只有通貨膨脹啊,」喬藝雨笑的有些燦爛,這個笑容牽動了韓樂的眼神,「100塊還是能買好多東西,現在肯德基的漢堡20多塊錢一個。」
那也就是翻了一倍,韓樂心裡默算道,然後再把70萬過來折合,也相當於過去的35萬——可他記憶中申海的人均年收入不過是幾萬,相當於這個數字的十分之一。那按這麼來推算gdp……韓樂把手機拿出來,笨拙的按照下午剛剛學會的使用方法調出計算器程序算了一下,平均增速百分之六——這個數字似乎並不太過分。
然後韓樂又回憶起了他下午在銀行取款機上看到的數字,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張建設銀行卡上的餘額有足足十位數之多——即使按照通貨膨脹折損一半,按照發展水平折損一個零,那也相當於35年前的上億元,這可是億啊——億這個詞在韓樂的印象中,簡直多的有一種神聖的味道在裡面了。
「其實這不算什麼,」喬藝雨控制車在一家餐廳門口停下,停車之後又去插插座,一邊走一邊解釋說,「按照當年申海的房價,你的房子全部賣出去,也差不多夠到千萬之數。再加上這些年申海的房地產行情一直都在上升,哦,7年前你的另一套房子被政府徵收,當時的補貼額就有幾千萬了。我當時把這些錢投進了股票市場,五六年下來……你知道,我是從未來過來的,這對我來說並不太難。」
也許是因為喬藝雨照顧韓樂,選的這家餐廳是火鍋城,剛才服務員上來讓他們點單的時候,喬藝雨正在輕描淡寫的幾千萬幾億,韓樂吃驚得根本沒心思注意,等喬藝雨的話結束之後,他才猛的反應過來菜已經上了一桌子,對面的喬藝雨已經開始涮著吃了。
「可那些錢終究是你賺的,為什麼……」
「我畢竟是用你的錢投資的,這不算什麼,你沒必要覺得不好意思,」喬藝雨給他遞過一杯啤酒並用手裡的橙汁碰了一下,來阻止韓樂的道歉企圖,「你也別把我看得太……嗯,太神秘。其實在這之前我試過很多次做生意,但結果都不怎麼樣。還記得我們開在地鐵站的那家奶茶店嗎?」
韓樂點頭,他當然記得,對他來說這些根本就像是昨天才發生的。
「後來生意不行了,對面開了三四家店競爭……」喬藝雨說的內容並不令人高興,但她的確是笑著說的,「最後非但沒賺錢,連那20多萬的本錢都沒拿回來多少。」
「不會?」雖然知道這是個事實,韓樂還是忍不住說,按他的想法,喬藝雨就是站在那裡賣礦泉水,怎麼著也能把房租錢給賣回來。
「美女經濟嗎,很正常,」喬藝雨說,「我後來不在店裡了。」
這就難怪了。
「除了你卡上的,我自己這也有點錢,」喬藝雨說,然後又笑,「放心,我沒你想的那麼高風亮節,我這的錢比你的還要多。」
「你的身份問題解決了?」提到另一張銀行卡,韓樂反應過來。
「對,你冬眠之後半年,我去了趟緬甸,在那裡辦好身份之後又以移民的身份回來,現在已經是正式的中國公民了。」喬藝雨說著,拿出一張三代身份證在韓樂面前展示,「對了,說到這個,你最好不要跟公*安部門打交道,你現在的身份是在家退休老人,如果繼續冬眠的話,我來替你處理這個問題。」
既然提到錢的問題,韓樂不得不想到周海,還有朱玉祥,喬藝雨對周海的情況算是瞭解一些,因為她後來還去他公司工作了一年多,韓樂冬眠五年後周海跟一個小明星結婚了,後來兩人差不多一年多能見到一次面,但五六年之後喬藝雨就主動斷了聯繫——如果繼續讓他看到喬藝雨這張不為時間所動的臉,肯定會有隱患。現在周海也有70多了,兒子都比韓樂要大。至於朱玉祥,從去緬甸之後喬藝雨就再沒跟他聯繫過,這人實在是太煩了,喬藝雨躲他還來不及。
「你家裡人情況都還好,中間來找過你幾次,都是跟派出所申請失蹤的,但我偽造了你的很多國外信件,還模擬你的聲音跟他們說話,這才矇混了過去……」說到這一段的時候,喬藝雨笑的更開心了,不過後面的內容就不是那麼值得高興,「你外婆死的很早,大伯是六年前死的,我以你的名義給送去30萬,兩個阿姨都還在……對了,還有,我這有張照片,你看看。」
說著,喬藝雨拿出手機,韓樂看到照片中,自己正搭著喬藝雨的肩膀,站在一座有聯合國標誌的塑像前,韓樂很清楚自己這輩子沒去過那種地方,更別說跟喬藝雨一起了。
「是你ps的?」韓樂問喬藝雨,剛才她也提到偽造自己的信件和信息。
「不是,他是韓源的兒子,你就是你的侄子,我是在南極旅遊的時候偶爾碰到的,他在那裡工作,怎麼樣,跟你長得像?」
何止是像,韓樂認真看了看照片中的那人,簡直跟自己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就算是韓樂去生個兒子,也未必能有這樣的相似。
「韓源還拿這事想跟你套近乎呢,」說到這裡的時候喬藝雨感慨了下,「你伯父後來身體一直不好,他畢業後過的不是很如意。」
韓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按照道理,他們應該都算得上是自己的親人,可韓樂聽到這些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就像是在聽一個普通故事一樣——事實上韓樂覺得自己這種想法沒錯,35年的信息壓縮在一個小時裡說出來,這就是一個普通的故事。
喝了兩口啤酒,也許是看喬藝雨吃的很香,韓樂也開始有了些食慾,火鍋的用餐方式並沒有太大改變,就是東西扔進去涮,鍋底很香,湯底裡有一些羊肉塊,讓喜歡吃的韓樂胃口大開。
「我最近一個月都沒什麼事,會留在申海。」吃的差不多的時候,喬藝雨放下筷子對韓樂說。
韓樂明白她的意思:「行,我就當來旅遊一個多月。」
喬藝雨抱歉道:「如果到時候你覺得還想多呆一段時間,我可以調整一下,你不是囚犯,這也不是放風。」
「我沒有怪你,這都是我自己選的,」儘管眼前的喬藝雨看起來跟自己冬眠前一模一樣,但言語之間,韓樂還是察覺出30多年帶來微不足道的痕跡,不過幸運的是,當初他們之間建立的信任始終都還存在,「如果不是你,30多年前我就死在醫院了,現在說不定連骨灰都找不到。」而他現在還有機會坐在這吃羊肉,並享受自己一夜之間變成億萬富翁的感覺。很多人做夢都想要他這種經歷,韓樂當然不會因為自己感情上一時的不適應而去怪罪喬藝雨。
晚飯錢是韓樂付的,好歹也讓他享受一下有錢人花錢的感覺,去幫韓樂刷卡的服務員顯然是注意到卡上餘額這個細節了,遞回來的時候表情都恭敬了很多——韓樂還有些不能適應這種角色的突然變化,但不得不承認,他的虛榮心很受用。
「這時候的人晚上都幹什麼?」出來的時候,看到有些空曠的街道,韓樂疑問道,他記憶中這個時間段申海應該是最繁華忙碌的。
「沒有你想像的那麼高端,」喬藝雨苦笑了一下,「幾乎都在家上網。」
這個答案韓樂並不意外,但是在大街上走上一圈,看著車裡的人都在盯著手上捧著的電腦,還是覺得有些失落——他本來還期待也許這個世界人們的生活會更精彩的。
「上網也未必就不精彩,」回去的路上,喬藝雨說,「起碼這個時代的電腦遊戲你應該會更喜歡。」
說到這個韓樂來了點興趣,不過隨之又還是沮喪:「算了,只有一個月,還是別玩了,我怕到時候玩的不想走。」韓樂高中三年玩war3,大學四年wow,他知道一款好的遊戲室多麼消耗時間——在冬眠之前,韓樂覺得自己的人生有大把時間去揮霍,但是之前在醫院鬼門關前爬過來,以及今天一天的見聞,讓他改變了主意。
喬藝雨本來還想多陪陪韓樂,但韓樂拒絕了,他打算自己一個人好好安靜一下,來為自己規劃這一個多月都能幹些什麼。回到家以後,他打開喬藝雨給他留的電腦,裡面存有所有之前他電腦以及謝永青電腦裡的資料——這台電腦的硬盤是320t,容積相當於他們兩台電腦內容加起來的一千倍。
電腦之前韓樂已經用過一次了,除了性能上更為卓越,在使用方法上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唯一重要的變革就是,在電腦屏幕上方的中央,有一個暗色的小孔,韓樂剛開始以為那是個攝像頭,可很快就知道攝像只是最簡單的一種功能——它還可以當做輸入裝置,只要用戶允許,這個攝像頭就能夠準確捕捉人的眼球活動,用來代替鼠標在屏幕上移動,這個功能是它能夠做到的最尖端,所以還不是很完善,大多數人還都只是習慣用手指來控制——也就是隔著空氣點點劃劃。
作為35年前的老古董,韓樂毫無疑問是不太適應這種操控方式的,因為選擇用手隔空操作不可避免會產生較大的肢體動作,不過鼠標在這個時代並未完全淘汰,只是許多年輕人不太喜歡——就像韓樂那個時代,許多年輕人更親睞觸摸屏一樣,所以韓樂還有選擇的餘地。
謝永青的電腦裡並沒有留下太讓韓樂意外的內容,除了一些他在大學時候寫的一些日記以及生活感慨,謝永青在寫遺書的時候不會想得到,韓樂第一次坐下來看這些東西會是在他死後的35年——如果他知道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也許想盡辦法也會讓喬藝雨給他冬眠……
看著看著,韓樂就忘了自己本來上網的目的,陷入了對謝永青死的緬懷中,他在網上了一下跟謝永青相關的信息,其中絕大部分都是涉及那次禽流感事件——還有很多都是借這次事件發揮,說什麼教育問題啊之類的……但無論是什麼報道,出現的時間最晚也是十多年前,可以說,謝永青這個名字已經跟他的屍體一起,被時間逐漸遺忘了。
這讓韓樂覺得有些傷感,其實被遺忘的又何止是謝永青,韓樂在那個年代所有關心的內容,包括遊戲、明星、新聞……如果不刻意,在眼前的網絡世界中幾乎很難找到與之相關的信息,的圖標還是印象中那個圖標,但是出來的結果,以及與這些結果對應的世界,都早已經不是韓樂印象中的世界。
惆悵中,韓樂出了門,想出來散散步放鬆下沉重的心情,沒想到在電梯口正好遇到白天聊過一會的張遠,他正一臉沮喪的捧著台電腦,在走廊上企圖找到一點洩露的wifi信號——房東到這個時候還沒回來,這可讓他怎麼過啊。
「張遠,」韓樂過去跟他打招呼,看明白他在幹什麼之後,又產生了一個想法,「要不你帶我出去逛逛,你們這有錢人一般都幹什麼?」
張遠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以為韓樂是在開玩笑——他下午的行為就很像某種惡作劇,不過當韓樂走進電梯,拿銀行卡向他招手時,張遠一個衝動,還是跟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