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被醫生推出來的時候,真以為自己是已經死了,」回想起昨天晚上的瀕死體驗,韓樂現在還是心有餘悸,能夠開口說話之後,彷彿是為了刻意證明自己還活著似得,話開始說個沒完,「都感覺不到自己還有心跳呼吸,人感覺就像失去了重量一樣飄在半空……我總算知道有些靈魂出竅的體驗是怎麼來的了……」
喬藝雨只是在床邊上靜靜的聽著,韓樂說話的時候,她的手就一直按在他後背上,看起來像是虛扶他。
「我聽護士說是你用血清救的我?」韓樂開始關心起自己能活下來的原因,「是你們未來人有免疫抗體嗎?」
「算是。」喬藝雨一語帶過,她不太想就這個問題詳細解釋,技術問題說起來就是一拎一大串,真要把每一個環節原理都說明清楚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7點多鐘的時候,一群醫生都圍到了韓樂這張床上,他們盯著韓樂的眼神讓他有些心裡發慌,其中有一位年紀較大的拿過韓樂病床前的病歷卡,很認真的又看過一遍,最後才問他和喬藝雨:「真的除了血清,你們沒用過其他藥物?」
喬藝雨點了點頭:「沒有,我們當時也就是胡亂試試,在網上聽說這麼做可能有用,因為我沒被感染嗎,我覺得這可能是因為我體內有抗體的緣故……」
一群醫生交頭接耳起來,這種討論剛才在辦公室了就進行了好一會了,喬藝雨的血清他們也適當的提取了一些試過了,甚至在實驗室裡做了基礎實驗,但沒有取得如韓樂身上發生的這種「奇跡般」抗病毒以及恢復效果,所以關於韓樂到底如何突然好轉,醫生們的意見始終不能統一——排除了血清之後,也就是之前常規的治療措施,這一點韓樂和其他患者是不存在什麼區別的,只是醫生會根據患者實際情況不同在用藥上各有側重而已。
至於喬藝雨所說的那只是民間的樸素說法,未被感染者的血清有沒有抗體另說,考慮到昨天晚上韓樂的病情,即使是有抗體也不會有多大作用——到那個時候,病毒已經不是威脅生命的最關鍵因素,被摧垮的免疫系統,敗血症,以及大規模細菌感染才是最要命的關鍵,醫生們關心的是在這個過程中,是不是因為患者陰差陽錯用了什麼偏方藥物而產生超高效率的殺菌效果——但是從護士以及喬藝雨的話來看,似乎並不存在這種情況,也許一切只是個意外——醫學上這樣的例子也不是沒有,只是相對少而已。
現在韓樂的身體狀況基本已經恢復到三四天前的狀況,雖然還是處在危險期,但情況已經顯著開始改善,而且最讓醫生們大跌眼鏡的是這種改善似乎還存在區域特性,比如最先恢復過來的是胸腔區域,韓樂現在肺部炎症基本上已經消失了,幾個小時後轉移到腹部——護士猜測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可能是因為喬藝雨的「按摩」,但這個說法被醫生嗤之以鼻,要是按摩都能殺菌,那還要醫院幹什麼?請幾個按摩師來不就行了。這個現象也許理解成心理作用還能勉強說的過去。
但不管醫生們有多少不理解,韓樂身體狀況的恢復的確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上午的時候韓樂還喝了一大碗豆漿,吃完之後嫌餓還想吃——不過被護士阻止了,因為之前多次的嘔吐,以及還未消退的炎症,韓樂的腸胃功能很可能還沒有恢復,醫生需要觀察一下接下來的反應。
醫生們離開後,喬藝雨突然對著窗口,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這時候韓樂才注意到喬藝雨今天的精神似乎比以往要差一些,便問:「你昨天沒睡?」
「嗯。」喬藝雨點頭,過去的24小時她大部分時間都在研究有關人工免疫系統的資料,從注射血清之後又得隨時關注韓樂體內的情況,所以就連本來不多的兩個小時睡眠也抽不出來。
「那你先去睡,」韓樂不好意思道,「你看我這都沒什麼事了。」
喬藝雨搖搖頭:「不急,等到下午我再去睡。」
韓樂這時候注意到,從他醒來到現在,喬藝雨的手都沒有離開過自己的身體,他當然不會以為這是喬藝雨跟自己的親暱舉動,那麼解釋就很顯然了:「這麼做是不是跟我的病有關。」
喬藝雨沒有回答,只是點點頭,她不願意這個消息讓護士以及醫生知道,那樣的話就真是後患無窮了,過了一會,只是小聲對韓樂說:「以後再跟你說。」
韓樂自然明白喬藝雨的動機是保密,所以沒有再問,但是等了一會看見喬藝雨靠在床邊上,無意識間打了個瞌睡後,還是建議道:「要不我換個姿勢,你趴著睡覺好了,這個……有影響嗎?」
倒也沒有影響,人工免疫系統是自動運行,這又不是武俠小說用真氣逼毒——不過光看樣子還有效果,還是有很大想像之處的,於是喬藝雨就趴在一旁開始打瞌睡,不過她交代韓樂千萬注意身體保持跟她手的接觸,最好隔一段時間換一個位置,她不敢保證韓樂的病情會不會突然反覆。
也許是真的困了,也許是因為良好的睡眠習慣,喬藝雨入睡的速很快,韓樂稍稍調整了一下睡姿,把頭側過來對著喬藝雨這邊,看著喬藝雨把頭正在她另一隻手臂上,悠長的呼吸打在防護服面罩表面,凝聚起微微的霧氣。因為這霧氣的阻隔,她的臉並不如往常見到的那麼真切,但韓樂卻覺得此時的喬藝雨比之前自己任何時候見到的都要真實,隔著手套,他甚至還能感覺到對方和煦的體溫。
就連韓樂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的目光一沾到喬藝雨幾乎就無法移動開,如果喬藝雨是清醒的,也許韓樂會顧忌她的目光而有所收斂,但是現在,即使是護士過來查看情況,他也不願意將注意力從她臉上移動開分毫。想到自己之前種種自認清高,想和喬藝雨保持距離的想法,韓樂第一次在心裡痛罵自己的虛偽——如果他真的和當時想的這麼幹了,跟喬藝雨有意識保持距離乃至斷絕關係,那該是人生多麼大的遺憾啊!
……
在之後的幾天時間裡,喬藝雨每天都會來給韓樂做四到五個小時「按摩」,以盡快讓他的病得以恢復,事實也證明這麼做的確有著非同一般的效果。在好轉後的第二天,韓樂的化驗報告就顯示他此刻體內已經不存在任何禽流感病毒,這也就意味著他可以從隔離病房轉到一般病房,接下來只要等待身體其他部位的炎症完全消失,身體各項指標恢復正常,就可以辦理出院手續了。
這無疑是一個值得慶祝的好消息,但韓樂注意到似乎沒有人為這個消息而精神振奮——幾個親戚在聽醫生眉飛色舞的介紹這個「醫學奇跡」時,表情幾乎都是麻木和不敢相信的,因為這些話等於說他們這幾天的等待和期待全都化作泡影,他們之中甚至有的連房產中介都聯繫好了……即使是喬藝雨,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也只是勉強笑笑,她的這種態讓韓樂感覺到有些不安。
4月12日,這一天韓樂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完全恢復了,雖然還是感覺有些虛弱,但完全沒有入院時候那種不時的高燒以及不適,醫生查房的時候他問醫生什麼時候可以出院,醫生看了看他今天的化驗單子,皺了皺眉頭——並把護士叫了過來:「這數據沒錯?」
「沒錯啊?」護士拿過來又核對了一遍,「怎麼了?」
「白細胞怎麼還是上不去,」醫生小聲的自言自語,然後又交代護士,「中午12點再給他做一次血檢,報告直接給我送過來。」
然後轉過頭來對韓樂笑笑:「別擔心,沒什麼大問題,就是還要再觀察一段時間。」
「那還的觀察多久?」兩天前也是同樣的話。
「具體還要看恢復速,你也別急,反正這次疫情也是國家掏錢。」醫生以為韓樂是擔心住院費。
說話的過程中喬藝雨就在旁邊,等醫生離開之後,喬藝雨對韓樂說:「我扶你出來散散步,有話要跟你說。」
韓樂意識到喬藝雨要說的話很可能跟醫生所說的異常有關,也很可能跟她救自己的行為有關,這幾天時間喬藝雨一直沒有正面回應這個問題,而自己也沒有問——他知道喬藝雨認為需要說的時候她自然會說。
韓樂在病房已經呆的太久了,進來的時候天還是剛入春,顯得有些冷,但是現在氣溫變得飛快,刻意多穿了幾件衣服出來的韓樂竟然發現自己感覺熱了起來。在大廳裡,韓樂看見好幾個記者扛著攝像機在跟一群護士還有保安交涉,要他們透露具體傷亡數字,在爭吵之中,韓樂不時還能聽到謝永青的名字……
韓樂其實自己能走了,但是這幾天因為「治病」養成的慣性,還是習慣性讓喬藝雨的手貼在自己的身體上,好像這樣做能夠給他帶來很大安全感似的。兩個人下了樓之後也沒走遠,就在附近的一顆樹蔭下找凳子坐了下來,沒幾秒鐘,喬藝雨就說:「韓樂,雖然當時救你也是迫不得已,但我這麼做也等於是害了你。」
韓樂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你說害了我具體是指什麼,但我知道要不是有你,我現在就不是坐在這跟你說話,而是盛在骨灰盒裡被人鞠躬了。」
喬藝雨沒有接受韓樂的安慰,只是慢慢開始說她的擔心:「我還是先跟你說說人工免疫系統,也好讓你對問題有一個認識……」
這些知識其實並不複雜,綜合說起來也許還不如一本生物書中提及的知識點多,韓樂理解起來也沒有絲毫困難,他高中時候可還是參加過生物知識競賽的!喬藝雨所說的內容其實並不比人體生物學更難以理解——只是把各種效應細胞改成幾種特別功能的納米機器而已,而過程也從自發的複雜應激反應,變成由程序制定的,並有計算器監控實施的策略。
「那這些機器人會不會自己繁殖啊?會不會變成另一種生化危機什麼的?」韓樂聽故事的過程中反而思維過發散了,不關心他自己,反而關心起人類來。
「理論上是不會的,這些人工細菌機械結構雖然小,但在沒有計算機指令的前提下,是不存在任何功能的,就和納米塵埃沒什麼區別,在我所處的時代,因為這個過程甚至出過不少岔子,所以是非常嚴密的。」喬藝雨解釋。
「但是也正因為如此,在人工免疫系統使用過程中存在著很多嚴格的限制,」喬藝雨繼續說道,「那就是不到萬不得已,不允許一套系統在兩個不同的人身上使用,因為整套系統都是根據人體固有的免疫信息量身打造的,如果出現我們現在這種情況,就會產生一定的後遺症。」
韓樂覺得自己已經猜到了答案,結合他自己知道的一些生物知識,以及醫生剛才說的話:「是會攻擊人的免疫系統嗎?」
「這還不是關鍵,」喬藝雨搖頭,「在一開始的確會出現這種情況,但人工細菌的行為模式是可以通過系統來進行調節的,而且調節工作做得不好,也可以通過中斷指揮來使它們喪失活性……這種細菌的通訊過程是通過能量及其細微、固定頻率的電磁波逐級回傳,最大允許中斷的距離也就是幾厘米,所以很容易做到這一點。」
那韓樂就猜不到了,只能聽喬藝雨繼續。
「關鍵是人體的免疫系統會主動對這種細菌進行攻擊,因為它們身上不存在與之匹配的糖蛋白信息,而這種免疫信息只跟被植入者基因掛鉤。而這些細菌偏偏又是人工結構,在構造穩定性上要遠遠高於一般的細胞,所以是沒有辦法被免疫系統消滅的。免疫細胞,主要是白細胞,只會徒勞的發動進攻,然後一個個陸續死於消化不良……對於人體來說,這種外來物質簡直就是另一種病毒。」
「那它們不會隨著代謝減少嗎?」韓樂明白喬藝雨所說的,這就跟弱化版本的艾滋病差不多,只不過艾滋病病毒攻擊免疫系統是主動,而這種「病毒」則是被動,但從結果上來說都是一致的——最多就是這種病毒弱一點。嚴格來說跟移植器官排斥更相像。但它們畢竟不會病毒,如果如喬藝雨所說的話不會進行任何活動,當然也包括增殖,那麼肯定會隨著人體代謝逐漸減少。
「人工免疫系統在設計的時候就考慮到這個因素,為了避免浪費,是會盡量減少這個因素的,因為製造這種細菌的原材料是人體本身並不提供……這種細菌在人體內平時都會自動依附於那些重要器官細胞周圍,固定性很強,只有在殺菌的過程中才會處於游離態,據我計算,按照正常的人體代謝水平,你體內的細菌數量可能得花三十多年才能完全代謝完畢……」
「三十多年!」韓樂心說得了艾滋病還能夠活那麼久,那艾滋病也就沒那麼可怕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還是沒救了?」韓樂剛剛還因為逃過一劫的喜悅被這些話蒙上了一層重重的陰霾。
「你先別這麼悲觀,」喬藝雨搖頭,「起碼在短期內沒有危險,而且就算你因為免疫能力薄弱感染到其他疾病,我也可以通過這些人工細菌來暫時代替免疫系統。」
韓樂聽到之後,非但沒覺得傷心,反而有些興奮:「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只要你不在我附近,我就會很危險了?」
「就是這個意思,」喬藝雨說,然後她注意到韓樂有些反常的態,「你怎麼反而高興起來了?你知不知道,要是我不在,也許一個普通感冒就會要了你的命。」
韓樂在心裡偷偷的嘀咕:「那我就一直跟著你好了。」
儘管韓樂沒說,但察覺他這個意圖對現在的喬藝雨來說並不困難,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明白之後她只能搖頭苦笑,古人可真是……就連事關自己性命的事,也會不分輕重的聯繫到愛情上來。
「免疫力低下還只是可能的結果之一而已,」喬藝雨冷冷的用從網上查來的相關知識打破韓樂的浪漫幻想,「容易發燒,營養不良,還有可能因為白細胞長期不足導致感染,期間誘發其他疾病或腫瘤……光是發燒這一條,你想想你這些天受的罪。」
這幾句話讓韓樂稍稍恢復了清醒,想想這段時間自己高燒中過的日子,那真是……韓樂自然清楚,生活中接觸病毒細菌的機會幾乎是每時每刻的,就算他天天宅在家也同樣不能避免,除非跟國外玻璃寶寶一樣,給自己造一個無菌室,所有的飯菜都要嚴格消毒,出去穿個泡泡衣服……
別說實現的費用能不能承擔,就光是想像一下這樣的生活模式,韓樂就覺得不能接受,真那樣的話他非瘋了不可。
「那有解決的辦法嗎?」韓樂抱著一線希望問。
「辦法總是有的,」喬藝雨看著韓樂說,「但就看你能夠接受到什麼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