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藝雨的出現對於韓樂來說,就好像一塊石頭扔進了一個死氣沉沉的水潭,在接觸的時候,水面不可避免的會泛起漣漪——不可否認,韓樂的確享受這種荷爾蒙帶來的心旌搖曳,但隨著他和喬藝雨相處的時間越來越久,他心中對喬藝雨整個人的好奇也越來越多。
不知不覺,他們在這家公司工作已經有三四天了,在這幾天的時間裡,韓樂已經完全扭轉了喬藝雨來之前的生活節奏,每天5.30起床原本是他的一種奢望,但現在卻成了再自然不過的事情……許多事情原本他根本無法想像的事情,也開始越來越習慣,比如吃早飯,比如騎車十幾公里去上班,比如在公司給一幫老員工打下手,比如偷偷觀察,揣摩喬藝雨的一舉一動……
是的,觀察,韓樂是這麼理解自己行為的,雖然這個行為從表面上看,與偷窺沒什麼太大區別,事實上很多時候韓樂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哪一種,但韓樂很清楚,的確存在很多時候,他看著,甚至只是想著喬藝雨的言行,心臟沒有跳動加速,但大腦卻在飛快轉動。
如果忽視那個手抄本,韓樂其實比較認同謝永青的判斷,認為她是一個家教良好,著重藝術方面發展的女孩,來到這裡的原因也不奇怪,或者和家裡吵架,或者只是想出來體驗生活……
韓樂一開始時候,一直想把這種猜測與手抄本比較合理的歸結在一起,用一個簡單而能夠讓自己信服的理由,比如失憶或者精神類疾病……但是隨著他和喬藝雨的接觸越來越多,他發覺這個「猜謎」遊戲也變得越來越難,因為喬藝雨的行為越來越表現出一種「難以被歸納」的特性,這種特性讓韓樂的猜想在套用在她頭上時,總會存在不可避免的矛盾——韓樂怎麼看,都覺得喬藝雨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儘管在工作中,她適應的遠比自己還好。
「韓樂,韓助理!別發呆了,這裡有張表你幫我做一下。」說話的是公司的策劃,姓張,叫張亮,其他幾個熟悉的老人都叫他長工,因為他的網名叫「長弓」,大概是取自他的姓,韓樂年紀和資歷都比他小,而且彼此都不太熟,所以只能先叫亮哥,喬藝雨是個例外——在工作中,她管所有人都稱姓加職務,比如叫韓樂「韓助理」,叫張亮「張策劃」,叫沈燕「沈經理」,沈全鋒「沈總經理」——當她第一次從其他人口中得知,有時候直稱對方名字也是一種不禮貌時,她就學會了這個方法。
喬藝雨的這種做法還被沈燕專門說過一次,說聽起來像「韓國日本腔」,稱呼職位高的也就算了,稱呼低職位的,比如新來的姓「鄭「的清潔工阿姨叫「鄭保潔」簡直就太……島國風了。但在沒有準確找到更合理的辦法之前,喬藝雨還是堅持將這個習慣沿襲了下來,因為她從網上得知,這種稱呼可以說是全世界通用的。
韓樂現在在辦公室的地位,就是一劑萬能膠,哪裡有了漏洞就去幫忙補補——當然比不上正規材料,但也總比沒有強。在廣告公司,也就是跑跑腿,弄弄表格,搬搬東西,還好他不會開車,不然說不定沈全鋒也讓他客串一下司機。
相比起來喬藝雨的表現就好多了,公司的內部雜務幾乎都讓她給負責起來了,而且到目前為止也還沒出什麼差錯——除了幾次考勤嚴格了點,大家私底下說了幾句,不過看在她這麼漂亮的份上,倒也沒說太多,從這一點來看,沈全鋒還是挺知人善任的。
中午吃飯的時候,幾個無聊的男人慣例和喬藝雨套近乎,尤其是那個叫白明宇的美工,雖然已經結了婚,可自從看到一眼喬藝雨也在畫畫之後,就一直在找機會和她交流藝術心得:「小雨你怎麼不找個美術方面的工作……我看你畫的挺有靈氣,做行政得不到鍛煉……」
如果說這份工作真正教會了喬藝雨什麼,那她覺得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學會表明自己的態——喬藝雨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後一句話不說,繼續吃飯。周圍幾個男人雖然幸災樂禍,但什麼都沒表現出來,只是低頭扒飯。
這種情況在這幾天已經出現了好幾次,最初的時候,喬藝雨對這種過分熱情還禮貌表示回應,可她很快就發現她的禮貌還來的只是更熱情的邀請,邀請晚上聚會,邀請午飯晚飯,邀請週末電影,而且這種邀請每一個似乎還都有很說的出口的理由,什麼票買多了,不去就浪費啊,什麼同事相互增加瞭解啊……不是每一個人都是韓樂和謝永青這種假把式,手快手,手慢無,這樣的價值觀才是主流。
但顯然喬藝雨是沒那麼多時間去分配的,每天拿出個多小時來工作,對她而言已經是了不起的浪費,為了驗證她的理論,她每天都還要花數個小時去查資料,也就是將那天在圖書館沒做完的工作詳細的做出來——將這個時代的技術背景大致描繪出來,然後根據自己知道的歷史,判斷其中哪些點值得自己關注——這些判斷關係到她以後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生活,所以她必須盡可能小心謹慎。
同樣因為這個原因,喬藝雨還準備去系統的學習一些這個時代的知識——以便取得一份學歷,以及必要的工作,讓她有機會接近她想要瞭解的那些歷史細節——比如距離最近的,核聚變技術的產生以及應用,當然,這個過程還能順便解決一下她的經濟問題,她這兩天仔細算了一下,即使不考慮經濟政策帶來可能的價值波動,她帶來的兩百萬人民幣也不足以讓她逍遙太長時間,就拿她住的地方來說好了,兩百萬也就夠買個客廳加她自住的小房間。更不用說她還想著去買架飛行器代步了——即使她能買下一架便宜的,那也維護不起,更不用說這種所謂的「飛行器」連大氣層都出不了,飛行速更是……
喬藝雨剛吃完飯,她桌子上的電話就響了,是沈全鋒:「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喬藝雨走到他辦公室門前,想推開門,輔助程序不厭其煩的提醒她先敲門——她只得照辦,然後沈全鋒回答:「請進。」想像沈全鋒靠在老闆椅上,露出自信而迷人的微笑樣子,喬藝雨已經在懷疑自己的「體驗」是不是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
還是再忍忍……時代的局限性,只要還是在21世紀,到哪都一樣,說不定還會更糟……喬藝雨勸自己說。
進了門,喬藝雨就在門口站著,說廢話:「總經理你叫我?」
「來,」沈全鋒的微笑看起來很親切,指著面前的凳子說,「坐,別太拘束。」誰拘束了。
「怎麼樣,這段時間的工作還適應。」
喬藝雨點頭。
「這幾天你的表現我也注意到了,」沈全鋒語氣中肯的說,「雖然沒什麼經驗,但態很不錯……之前我聽白明宇提起說你畫畫的不錯?」
沈全鋒說完就看著她,喬藝雨沒回應,因為她覺得自己不需要說話,但輔助程序提醒道,這很有可能是一個需要她回答的問題。回答?回答什麼?回答自己怎麼看白美工對自己畫的看法?可自己沒看法啊,說什麼?有問題的話他應該去問白美工啊!那是他說的話。
「哦。」如果非要說點什麼的話,這就是喬藝雨唯一能說的。
沈全鋒這幾天雖然聽說喬藝雨清高,可……他有些苦笑不得,只能再提醒:「是這樣……我們這是個小公司,小的好處就是靈活,如果你覺得在其他崗位更有發展,可以直接來找談。」
喬藝雨再次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
喬藝雨這種看見套子傻站著的舉動,讓沈全鋒之前準備的一堆後招完全沒了用武之地,他本來還想藉著喬藝雨自己的話頭套些她的意思出來……但看喬藝雨現在的表現,真是給瞎子拋媚眼。
沈全鋒站起身來,在房間裡來回踱了幾步,最後還是直說了:「是這樣,晚上我要去談一個重要的合同,本來是想讓沈燕跟我去,但她今天身體不舒服……一時間我也找不到其他人選,你看公司裡就你和沈燕兩個女的,所以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喬藝雨大約明白了,不過還有疑惑:「可我的工作時間不是到晚上5點嗎?」
「算加班、調休,」沈全鋒從來沒覺得說話這麼費力過,然後又趕緊下保證,「其實就是一起吃頓飯,酒都不讓你喝。」那還有什麼意思,喬藝雨還想找個機會試試呢。
「哦,那行。」喬藝雨覺得這沒什麼。
喬藝雨和韓樂的位置是背靠背的,她坐下後,就對韓樂說:「晚上我加班,你一個人回去。」
「加班?」韓樂有些詫異,這幾天他們倆都沒什麼正事幹,有什麼事要讓喬藝雨可加班的,「幹什麼?」
「和沈總經理去談合同。」喬藝雨沒覺得這事有什麼不對的,不過她看到韓樂聽完,臉色微微變了一下,但他沒說什麼。
沒說什麼不代表沒想什麼,因為這個消息,一下午的時間韓樂都覺得無精打采,有時候不經意轉過身來,看到喬藝雨的背影,覺得她好像離自己越來越遠,也越來越陌生了——雖然他們本就不熟。
下班當然是他一個人回去,出大門的時候,沈全鋒的從邊上擦過,喬藝雨坐在副駕駛看了他一眼,就和她平時看他一樣,但不知為什麼,韓樂就覺得這眼神讓自己不是那麼舒服——他理智企圖說服自己這是心理因素,但似乎並不怎麼成功。
大概騎到一大半的路程,韓樂就覺得腿腳有些酸軟,自行車就像沒氣一樣變得沉重起來,他下車檢查了一下,沒發現什麼問題,但是再跨上車的時候,腿腳卻再也沒有蹬車的意願了——於是他只好一個人推著走。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華燈初上,謝永青看樣子也是剛回來,此刻正在家裡舞刀弄鏟準備露一手,韓樂瞥了他一眼,覺得兩人還真有點同病相憐。
「喬藝雨沒跟你一起回來?怎麼耷拉著個臉?小兩口吵架了?」喬藝雨不在的時候,謝永青言辭就放開了很多。
韓樂就把喬藝雨不回來的事說了,不過謝永青沒表現出太大的失望,還說:「早在她找工作的時候,你就該想到有這一天了。」
然後他一邊把菜盛進碗一邊又說:「就我們兩個吃的話,我不就不多做了,湊合吃一頓……對了,明天你們公司總該放假?我還買了條魚,別浪費了。」謝永青這話才讓韓樂想起來,原來今天是星期六。
「什麼叫浪費,我不會吃,你不會吃啊……你要是出家,就起個法號叫重色。」韓樂鄙視道。
……
韓樂這邊在開動筷子的時候,喬藝雨那邊終於準備開吃了——在這之前,她一個人看著一大桌子菜,已經仔細研究半天了,把口水都憑空研究出好多。
沈全鋒剛才一直在外面打電話,似乎是因為對方還沒「真正」確定會過來吃飯,沈全鋒則通過電話不斷幫對方確定這一點——這也就是說,如果對方不來,那自己就白等了,而這種白等,有時候也是讓對方同意來的一個砝碼——您看,菜都點了,不吃浪費。
怎麼說呢……想到這些都是生活21世紀的古人,喬藝雨覺得還是可以理解。
沈全鋒第七次走進門,如釋重負的感慨:「終於肯來了……真是兩位祖宗!」
喬藝雨有些詫異的直言不諱:「他們連飯都不肯來,那還會簽合同嗎?」
「這你就不懂了,」沈全鋒這時候也沒了上班時的矜持,稍稍得意的賣弄道,「合同的事其實不算什麼,他們一個部門經理就有權簽字,之前都已經談的差不多了,簽字也只是走個程序,重要的……」
服務員走了進來,這已經是她第三次來了:「先生,您點的菜能上了嗎?」
「上,上菜!」沈全鋒一揮手,「另外再拿點酒來。」
說完又看了看時間,和喬藝雨商量:「要不我們下去迎迎。」別盈盈了,說令狐沖喬藝雨也得去啊,誰叫這是工作。
上週末那場雪把溫降了下來,但一直沒回升,沈全鋒在門口站了幾分鐘就開始打哆嗦了,他本來還想讓喬藝雨進大堂待會再出來,但回頭一看,喬藝雨正若無其事的盯著停車場的這些車看呢。
「怎麼,對車感興趣?」
「嗯。」喬藝雨點頭,飛行器忒貴,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喜歡什麼車?」
喬藝雨眼睛四處瞄了瞄,盯著一輛qq說:「我看那輛就不錯。」
「沒想到你還有點幽默……」沈全鋒話音都有點打哆嗦,酒店裡面暖氣太足,他下樓的時候把衣服都落在上面,現在臉都有點發青了,「你在這等等……我上去把衣服下來。」下樓之前沈全鋒還很確定10分鐘,現在他不敢那麼確定了。
「可我又不認識他們?」
「你看見人上去問問就行了,對方姓周……阿欠,你在這看著啊,有什麼事打我電話!」
於是喬藝雨就成了這個酒店的便裝迎賓小姐,每有輛車上來,她都會上去問:「您好,請問是周先生嗎?」
好幾個人在否定之後,還會多嘴幾句:「小姐在等人啊!」
也有一兩個不那麼樂意的,基本上是女的:「你誰啊?」其中一個甚至不懷好意:「不會是做那個的……這裡可是正規酒店。」
說話間又一輛車停下了,酒店門童拉開門,喬藝雨緊隨其後:「請問周先生在嗎?」
周海今天本來不想來的,但架不住對方軟磨硬纏,在車上的時候還在後悔著罵助理:「待會酒你喝,車我開。」
不過說實話肚子也餓了,所以一下了車就加快腳步,沒想到有個聲音更快,周海聽著熟悉,隔著門童看了一眼,一時以為自己眼花了——天天大清早去公園轉圈沒等著,出來吃頓飯就遇到了?
「怎麼?才這麼幾天,就不認識我了?」周海大致猜到怎麼回事後,逗對方說。
「哦……是你,」喬藝雨第一眼沒認出來,畢竟人靠衣裝,穿西服和穿個運動衫差別還是不小的,何況還隔著倆人,「周海!」喬藝雨直接叫出名字。
總裁助手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什麼人哪!
說話間沈全鋒也剛在往外走,跑得額頭上都出汗了,估計回去怎麼也得感場冒,玻璃自動門剛開他就喊出聲來,不比喬藝雨的聲音小:「周董!快請進,快請進,不好意思,剛才上去穿件衣服。」
「周董?」喬藝雨反應慢,看到周海臉上的笑容後,才終於把兩個身份合起來。讓周海略微失望而又好奇的是,她臉上沒顯出過多的驚訝,只是微笑著說,「那還真是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