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斷斷續續下了一夜,似乎根本沒停下來的意思,被鬧鐘吵醒之後,韓樂就半躺在床頭,看著窗戶外黑漆漆的天,直到幾分鐘後,見客廳的燈光從門縫下漏過來,他一掀被子就開始穿衣服。
昨天晚上三個人吃的很開心,謝永青還乘著高興,大膽的問了喬藝雨韓樂自己沒敢問的問題,確認了喬藝雨現在還是單身——這意味著兩人的機會很大,當然,兩人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們對單身的定義和喬藝雨自己對單身的定義存在著多麼巨大的鴻溝,不過就算他們知道了恐怕也無所謂,「愛情」對21世紀的地球人來說簡直就是一種宗教,一種人人內心皆有的強迫症——只要喬藝雨一天沒有和另外的男人達成婚姻關係,還在他們面前這樣高頻率出現,他們就一天不會放棄,這種情況也許會因為個人自制力或者對人好惡問題出現一定程上的偏差,但是從長時間來看簡直是一定的。
在漱口的時候,喬藝雨一邊想著這些問題,一邊忍不住有些後悔——在出發前教練其實大家都警告過自己這些問題,都建議她在出發前應該做一個整容手術,但她畢竟還年輕,一想到自己要頂著另一張臉過一輩子,當時還是覺得不是很有必要,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的確可以避免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不過終究也只是一時的——只要呆的時間足夠長,疏散者必然會引起疏散地原住民的注意力,這種注意力一旦超過一定程,往往會逼迫疏散者做出決定……算了,還是走一步看一步。
韓樂就坐在客廳,喬藝雨開門的時候,他頭不自覺就轉了過來,喬藝雨還想對他打個招呼,韓樂卻拿著一張紙先開口了:「你怎麼把畫給扔了?自己不滿意嗎?」
喬藝雨一瞧,正是昨天自己畫的「21世紀的網」。
「沒有啊。」喬藝雨搖頭,「我挺喜歡的。」
「那幹嘛扔垃圾桶?」
喬藝雨剛準備出口解釋,但馬上又認識到問題所在——她總不能說我全部「記」在腦子裡了,只要自己想,閉上眼睛隨時都能看到,這是超越這個時代的技術,自己不可能說,一說出來那就是無窮無盡的麻煩。
「嗯……」喬藝雨煩惱的躊躇著,想著該找個什麼借口,但畢竟經驗不多,嗯了好幾秒也沒個所以然,索性就說,「你要是喜歡,那就送給你……對了,我們什麼時候去招聘會?」
……
外面還下著雨,原本韓樂還準備讓昨天買的小傘繼續派上用場,但他這個不良企圖還是在謝永青不經意之下破滅了——喬藝雨昨天吃飯抱怨傘很小的時候,謝永青就立刻表示他那有很多把。
雨下下來的時候很好看,可到了地面就沒那麼受歡迎了——又濕又滑不說,走路還會濺在褲腿上,以至於喬藝雨出門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這條褲子小腿以下已經是斑斑點點,白色的運動鞋都快成迷彩的了。
這些衛生習慣都是喬藝雨所不習慣的,來之前的訓練也很少提到——畢竟相比起其他,這種小事的重要性幾乎不值一提。
也許是因為下雨,賣煎餅的夫妻今天沒有出攤,喬藝雨就跟著韓樂體驗了一下小籠包,吃完後兩人就去地鐵站。
也許是因為時間因素,地鐵站的人不是很多,進去之後竟然能找到座位,對這種人員擁擠的地方,喬藝雨幾乎不掩飾她的好奇,拿著手機一直玩遊戲的、臉上不時發笑的學生,若無旁人、打情罵俏的情侶,提著菜籃子扎堆嘮嗑的大媽,當然,最多的還是一臉苦相,面無表情準備去上班的白領,無論是這些人還是這些表情,在這個時代都是習以為常,但對喬藝雨來說卻都是極為稀罕,而且是非常有感覺的存在——在她眼裡,這都是活生生的歷史。
不過等他們坐了兩站,人就開始多起來了,喬藝雨注意到,每當有老人進來的話,就會有年輕人主動讓開座位——這她能夠理解,讓座是一種公共道德,不過還有一件事是她不能理解的,那就是沒過一站,自動報站名之後,都會有這樣一段「各位乘客,車站及列車內嚴禁乞討,請您主動拒絕行乞。」
喬藝雨知道這是一個貧富差距極其懸殊的時代(相對她的時代而言),一無所有者幾乎在每一個國家都會存在,導致他們貧窮的原因是多樣的,但結果往往雷同——為了生存,他們不得不想辦法去做一些能「賺錢」的行為,或者是出賣體力勞動,或者是在垃圾場裡拾荒,也許會去犯罪,也許會去乞討,在喬藝雨看來其他的行為都能理解,只有乞討讓她覺得難以想像——其實這並不奇怪,生產力越發達的社會,自尊往往也越昂貴。
到達第四站的時候,喬藝雨終於得償所望,看到了一次,不,是很多次乞討——那是一個有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臉上滿是滄桑和污跡,穿著和他臉色同樣破爛烏黑的破棉襖。棉襖的一隻袖口空蕩蕩的飄著,另外那一隻拿著一隻大口的搪瓷盆,搪瓷盆裡裝著一些硬幣還有紙幣,在車廂內行走的時候,他不斷抖落著搪瓷盆,讓其中的硬幣發出清脆的叮噹聲響。
他就這樣在車廂內慢慢走過,每經過一個人,搪瓷盆都會在那個人面前停留幾秒鐘,如果看到對方有類似掏錢的動作,則會停留的更久,直到對方掏出錢,或者無動於衷,如果對方給錢了,他嘴裡就會低低的回應幾聲:「好人好報,好人好報……」如果沒給,他也不見失望,只是慢悠悠往前繼續。
乞討者的表現對喬藝雨來說固然新鮮,但那些被乞討者的表現在她眼中更值得尋味,顯然這種現象在這個時代並不新鮮,許多人在被接近的時候都會冷著臉,甚至不屑的搖搖頭,乞討者就會識趣的從他們面前走過——似乎雙方之間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
經過韓樂的時候,韓樂表現出來的明顯是後者,他就那麼坐著,一動不動,似乎在他過來之前,已經打定了主意——其實這也是事實,韓樂的表現也幫喬藝雨做了決定,搪瓷盆到喬藝雨面前時候,她沒有表示出掏錢的意思,只是迅速觀察了一下搪瓷盆裡的硬幣數量,按她的瞭解,吃一天的飯是足夠的了。
這個乞討者離開後,喬藝雨嘗試著用手機上網,了一下有關乞討的信息——結果或多或少說明了剛才的現象,乞討在這裡並不是一件被逼無奈,為了生存才去做的事情,更多的情況是他們覺得這種方式「賺錢更多,更快」。
這讓喬藝雨不由得想起周海的那句話:「拼了命的賺錢。」
這也讓她對此行的目的產生了期待,既然工作的目的就是賺錢,那她倒要看看一個人究竟能賺多少錢。
……
「韓樂,你準備找什麼樣的工作?」他們出發的早,人才市場還沒開放,只有幾個和他們一樣,拿著簡歷的求職者在門口等,喬藝雨就跟韓樂聊起了天。
「其實我自己也沒想好,只是來看看,如果覺得有合適的就投……要不我跟你一起去投記者得了。」韓樂開玩笑說——當然是開玩笑,真讓他去做記者,到時候說不定連鏡頭都不敢看,編輯記者也難,想想,qq簽名幾年都懶得去改一改的傢伙,能寫得出什麼……
「我也不是一定去做記者……」記者也只是她的一個念頭,現在她覺得其實只要工作,就一定會和人發生接觸,這就能達到她找工作的初衷,「跟你差不多,進去再看。」
等了差不多有大半個小時,在這期間人聚集的越來越多,當最後開門的時候,喬藝雨幾乎是被人擠進去的,到了裡面反而覺得比外面寬敞。
人才市場也沒什麼新鮮的,和網上描述的差不多,整排的小攤子,公司招牌,還有攤子後面的面試官,求職者們根據自己的需要,開始在滿意的攤面前應試,在這期間面試官會問求職者各種問題,比如從業經驗,業務水平,個人要求……看面試官喜歡了,喬藝雨在一旁看熱鬧的時候,有面試官甚至主動招呼喬藝雨過去試試,不過喬藝雨看一眼是保險公司還是算了——這也是從網上學到的寶貴經驗。
韓樂和喬藝雨兩人其實都沒什麼明確目標,逛的時候也沒一定路線,喬藝雨更多的是看其他人的面試過程,而韓樂更多的當然是看喬藝雨,所以進來十幾分鐘,兩人一份簡歷也沒遞出去。
不過喬藝雨顯然比韓樂受歡迎的多,在一個「申xx娛樂公司」的攤位前,一位穿著考究的男人主動對喬藝雨發出邀請,讓她過來試試,喬藝雨認真看了一眼攤位前的招聘要求,學歷不限,工作經驗不限,工作時間自由,唯一的一點,性別女,形象氣質佳,職位是兼職模特,從這些描述來看,倒還蠻符合喬藝雨的。
韓樂拉著喬藝雨就想走,喬藝雨卻覺得未嘗不能試試,於是就坐下,並遞過去簡歷。
面試官共有兩個,剛才叫她的這個應該是負責的,另外一個是助手,看了幾眼簡歷後,面試官就開始讚美:「喬藝雨,名字很不錯啊,還在念大學?」
喬藝雨點頭,但沒說話,算是默認。
「我們公司有很多大學生的,」面試官開始套近乎,「工作性質也非常適合大學生兼職……你形象這麼好,有沒有想過做模特?」
喬藝雨搖搖頭。
面試官表示理解:「我知道外界對這一行都有些顧忌……不過做一兩次就知道了,我們都是正規公司,申海很多活動都是我們公司承辦的,比如……我們跟其他的娛樂行業也有一定交集,如果能做出來,畢業後也可以走職業道路,多個機會多條路嗎,對了,你學美術的?」
簡歷上寫的,喬藝雨肯定不能寫歷史,萬一面試真問點什麼免不了露餡,所以只能把愛好當專業:「對。」
「學美術的好,對美的領悟力強,」這話就是忽悠了,「你回去考慮一下,要是想來試試就直接來公司面試,也可以打我電話。」面試官指著公司介紹上那個童經理說。
站起來之後,喬藝雨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找工作似乎也沒想像中難嗎。
韓樂也許是覺得老站著走有點累,找個機會在一家軟件公司攤位前坐了會——一份簡歷換三分鐘坐著,還是蠻值的,最後對方說讓他回去等電話通知——沒戲是肯定的,畢業兩三年,沒從事過相關工作(甚至沒從事過工作),大學的那點東西都扔到撒哈拉去了,還沒做準備,專業問題一問三不知,能過就又鬼了。
韓樂站起來的時候,喬藝雨已經在另一個攤位前坐著了——喬藝雨去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這家公司招前台的要求和剛才一樣不限學歷,不過坐下來之後對方卻先入為主,以為來面試行政助理或者總裁秘書——畢竟形象這麼好。
在確定了喬藝雨求職意向是行政前台後,面試官吃了一驚,不過看簡歷後覺得也正常,二十出頭高中畢業的女孩子,沒見過世面……這形象當前台也不錯,增添公司形象嗎。
這次面試喬藝雨表現的要比剛才那次主動的多,她還問了前台的工作職責——招呼來賓,簽字放行,考勤……聽起來都很新鮮,不過聊到待遇時還是有些驚訝,三千不到,不是覺得少,而是覺得沒有想像中的少——不過還是少,畢竟房租就佔了一半,再算算吃飯,似乎連生活都不夠啊……不過她自然不會知道,收入3000的有幾個人會像她一樣租這麼貴的單人間,眼前這個面試官住的都未必有她好。
有了開始的兩次經驗,接下來喬藝雨表現的就活躍很多,幾次接觸下來,她也很快瞭解到招聘牌子上寫的應聘需求不一定非要滿足,比如好幾個面試官都表示學歷不成問題,公司更看重工作後的能力——至於是什麼能力,就仁者見仁了。
模特、前台、秘書、美工、記者助理、行政專員、客服、店員、客戶經理……總之,只要是覺得自己有點機會的,喬藝雨就坐上去和面試官說幾句,說的話題也開始越來越深入,一開始只聊工作,後來開始問和待遇相關的,比如住宿是否安排,休假情況如何,具體保險情況,加班頻率,搞的跟真的應聘似的。
這些問題也讓在後面一直陪同的韓樂覺得不安——尤其是說到住宿,他現在已經後悔自己收這麼高的房租了,萬一喬藝雨真決定走,自己想留都沒個好借口,不過好消息是三個月之內應該不會走,畢竟房租都給了。
總的說來,喬藝雨還是很滿意出來這一趟的,收穫要遠遠超過她當初的想像,每一次面試的時候,她都想像著如果真的做了這份工作,以後的生活將會是怎樣,這種想像也讓她漸漸能夠理解許多人在網上發的牢騷,抱怨工資少,加班多啦……剛來的時候,她是完全看不懂這些的,不是看不懂內容,而是看不懂這些抱怨產生的動機。
不過這一來也讓她更迷茫了,說實話,喬藝雨很難選擇這些工作哪個更「合適」,瞭解的越多,忌憚的也就越多,如果是抱著「賺錢」的態,她應該去做模特,不過這會讓自己被關注,如果是合乎興趣,其實美工也挺適合她,至於和人接觸——所有這些工作都是需要和人打交道的……不過,不管出於什麼樣的動機,有一點喬藝雨是可以肯定的,自己不會喜歡工作,因為工作的性質就是交易,也就是自己出售勞動來換取貨幣,這個過程看上去合理,但實際上是具備強制性的——這是一種道德上的強制,隱含的意思就是說,既然交易已經達成,對方也給了貨幣,那你就必須工作。
以這個時代的道德觀,這顯然不能算作強迫,因為交易雙方你情我願,但……簡單的說,就是在喬藝雨那個時代的人眼裡,人一旦被除他主觀意志外的任何要素束縛而去做某件事的話,那就是一種悲哀,毫無疑問,以這個標準來衡量,現在的地球簡直就是一個傷心地——這就如同現代人看奴隸社會的奴隸類似。
但她畢竟還是來了,這個現實是她遲早得接受的,只要她還想在這個時代長時間生存下去,就必須早點做出選擇——不打算打破整個系統的話,既然覺得當奴隸悲哀,也許可以考慮去做奴隸主……不過,在這之前還是先當一段時間奴隸體驗一下。
「這些工作當中,你覺得我適合做什麼?」喬藝雨自己拿不定主意,就找韓樂問意見,當奴隸也分很多種的。
「這樣,你要是一時決定不了,就等我也去投簡歷,」韓樂說,「之後要是其中哪一家要了我,你就來選哪家,做個同事也好相互照應,怎麼樣?」
「這主意不錯,」喬藝雨點頭,她也知道韓樂的工作經驗幾乎是沒有,這一點兩人是類似的,這樣一來韓樂就成了最好的對照組,「行,你快去,完了我請你去吃午飯。」所謂禮尚往來,喬藝雨學習的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