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傅蘭卿抬起頭,看了一眼在場中央顯得十分得意的花若見,緩緩說道——
「但這至少證明了在被告人的後備箱內曾經有過某些東西在那裡死掉,腐爛。」
花若見背著雙手,繼續志得意滿地看著劉傅蘭卿,笑著道:「嘿嘿嘿,公訴方似乎忘記了一些事情。那就是如果你們真的想要給我的委託人強行按上一個『殺人』的罪名的話,你們最好能夠拿出更直接的證據出來。而不是這種單純地依靠聯想,而且還有各種各樣漏洞的證言。沒有錯,這或許的確能夠證明在我的被告人的後備箱裡的確有些東西在那裡腐爛。但或許是一隻可憐的小狗呢?或許是一些可憐的小動物呢?dna證據是不容辯駁的,至少,這根本就無法證明我的當事人殺害了本案的被害人這一事實。」
一份無法證明死者的皮毛鑒定,的確說明不了任何的問題。
現在,整個法庭中的所有視線再一次地匯聚到了那位檢察官的身上。
他緩緩地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喝了口水,潤了潤自己的喉嚨。
隨後,這位檢察官走出了自己的控方席位,來到了法庭的正中央。
「既然被告人無法回答一些關鍵性的問題,那麼,我作為公訴方,希望辯護方能夠回答我一些在心頭盤踞許久的疑問。」
喬風屏住呼吸,仔細看著這個眼角有著一顆淚痣的男人。
很快,他就張開口,開始敘述一些……讓喬風聽起來,覺得實在是萬分詫異的事實。
「在兩年前的6月1日,被告人帶著自己的女兒。也就是本案的被害人易甜甜前往其父母,易永年,林愛媛夫婦的家中遊玩。」
「當時是六一兒童節,易甜甜在外公外婆的家裡玩的很高興。然後在吃完晚飯之後,被告人因為一些瑣事帶著被害人離開了其父母的家。」
「在兩天後,也就是6月3日,被告人向自己的租住屋的鄰居借了一把鐵鍬,並且在兩個小時後歸還。並且在同一天,被告人用完了自己家的煤氣。並且將煤氣罐扔到了樓下。但是根據煤氣公司提供的證據顯示,只不過一個星期前被告人所租住的出租屋剛剛調換了新的煤氣罐。」
「然後,就是同月的25日,根據被告人自己的供述,易甜甜小朋友參加了幼兒園舉辦的野營活動。出發前往九寨溝進行為期一個月的拓展生活。在當天。由於易永年和林愛媛夫婦長達三個星期沒有看到自己的外孫女,而和被告人再次大吵了一架。這些供述,請問辯方律師,是不是屬實。」
這一瞬間,喬風注意到了那邊花若見的一絲異樣。
這個原本一直都保持著一種十分陰險而自信笑容的律師,現在,他嘴角上的那一抹笑容卻是不知不覺地消失了。
這代表什麼?
代表了他現在開始認真起來了嗎?
…………………………不。雖然律師模式的花若見看起來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態度,而且對自己的對手總是保持著一種輕蔑。但他絕對不是一個在法庭上不認真的人。
唯一能夠讓他嘴角的笑容收起來的,喬風只見過兩次。
這是一次。
而上一次,就是那三名檢察官在夏雨的控制下。在法庭上和花若見進行正面對抗的時候。
這是不是代表接下來的這個問題對於花若見來說,也是一個非常棘手,並且一旦應對不好,就會滿盤皆輸。立刻需要進行宣判的證據?
全場人的視線,從劉傅蘭卿的身上轉移到了花若見的身上。
這名律師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帶,並且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輕輕地按了一下自己胸口的律師徽章……隨後,他開了口——
「是的。我的委託人,的確是這麼說的。」
全場肅靜。
人們再次將視線轉回劉傅蘭卿,等待他接下來的說明。而喬雪現在則是緊緊捏著從喬風那邊拿過去的法庭錘,激動的緊咬嘴唇,眼睛也是瞪得大大的,似乎連呼吸都快忘記了。
「既然你願意承認,那就很好了。」
劉傅蘭卿轉過頭,視線對上了坐在被告席上的易菲。
而這一突然間的對視,讓易菲猛地低下頭,雙手緊緊拽著自己的衣服邊角,顯得呼吸急促,膝蓋也開始不自然地抖動起來。
她……是在心虛嗎?
「那麼,辯護方是否知道,被告人口中所說的幼兒園的九寨溝拓展訓練,完全是一種子虛烏有的措辭呢?根據警方的調查顯示,本案的被害人易甜甜小朋友,根本就沒有上過任何的托兒所或是幼兒園。而本市的所有托兒所和幼兒園,不管是有登記的還是沒有登記的,都沒有任何一家院校表示在當年的6月份有過這樣的一份野外拓展活動。」
「並且,警方也調查過了當年6月的所有從澄空市離開的記錄,所有的鐵路,飛機,船舶。只要是有過實名制登記的交通工具全部查遍,卻發現沒有任何一個名叫易甜甜的兩歲女孩離開澄空市的記錄。」
「換言之,坐在這裡的這名被告人在使用謊言搪塞所有人,在自己的親生女兒消失之後,她甚至一直到7月5日,才在其父母的催促下正式報警。並且在報警的時候,她開始向警方聲稱自己在6月1日回家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女兒。而在報警的這個時候,距離6月1日,易甜甜小朋友的消失已經過去了足足35天。」
遙控器按下按鈕,畫面中列出了一張手繪的時間圖表。
其中,在6月1日易永年與林愛媛見到自己的外孫女到7月5日報案,下面的35天這個數字被紅字標出,大大地刺激著在場所有人的視線。
在這個數字出現的時候,法庭的旁聽席上開始傳來一陣陣的喧囂聲。
許許多多的人都在輕聲議論著。同時對著那個坐在被告席上的女人的脊樑骨指指點點。
喬風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轉過頭看了看旁邊的夏雨,再看看另一邊的女兒小雪。
究竟要怎麼樣的母親,才能在自己的女兒消失長達足足35天之後,才想起要報警?
這種心理狀況可能嗎?
如果……不是這個坐在被告席上的女人,親手殺了自己的女兒,是一個惡毒而殘忍的殺人兇手的話……她會對自己的親生骨肉消失不見而毫不擔憂嗎?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啪——啪——啪——
喬風從女兒的手裡「奪過」法庭錘,敲了兩下,維持法庭內的秩序。
「肅靜。肅靜。」
在法庭錘的威懾之下,旁聽席上的喧囂終於漸漸安靜了下來。喬風轉過頭,望著那邊一臉嚴肅的花若見,開口說道——
「辯方律師,請問你要怎麼解釋你的委託人的這種行為?不管怎麼說。35天才報案,時間上未免也太長了一點。」
法庭,安靜……
喬風知道,這不是因為法庭的威懾力或是那個高高掛在牆上的國徽所帶來的莊嚴,才讓整個法庭如此的安靜。
這麼安靜的真相只有一個,那就是人們……都在期待這個辯護律師的回答。
回答這個……看起來不管用任何謊言來圓,都不可能圓起來的事實。
「………………呼………………」
花若見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閉上眼,低下頭。
喬風知道,這個男人在做最後的調節,也在整理自己腦海中的詞彙。
不過這種調節並沒有持續多長的時間。很快。他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開口道——
「關於這個問題,我希望能夠提請證人的答辯。同時,公佈一些影音證據。」
說完。花若見就將一份證人資料交給了書記員,書記員傳給了後面的喬風。
喬風掃了一眼證人的名字。眉頭略微皺了一下。他將這份文件交給旁邊的女兒和妻子分別看了一眼,這兩名女性紛紛點頭之後,他拿起法庭錘敲了一下:「允許傳證人,易永年先生。」
至此坐在旁聽席後面的一個中年男性緩緩地站了起來,在法警的陪伴下,緩緩地,朝著證人席走來……
……
…………
………………
易永年看起來是一個年齡應該在五六十歲左右的中老年男性。
他腦袋上的頭髮顯得十分的稀疏而且花白,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已經七十多歲的糟老頭子。由此可見,自己女兒的這件案子究竟是讓這名老人經歷了多麼憔悴而痛苦的時光。
他的上半身穿著一件略顯老舊的中山裝,口袋很多的那種。臉上的皺紋擠兌著他那雙顯得有些倒三角的眼睛。但是去除普通的衣著之外,這位中老年男性的身體卻是非常的壯碩。一塊塊的肌肉從那件中山裝裡面透了出來。
在簡單的核對完身份之後,喬風向著花若見示意,代表他可以詢問證人了。
花若見清了清嗓子,走到證人席前。在開口前,他再次望了一眼那邊的易菲。此刻的易菲正在用一種最後救命稻草般的眼神看著他,為了回應這種眼神,花若見也是對著她輕輕點了點頭。
「易永年先生,我很遺憾,在您這個年齡還要遭受如此悲痛的經歷。這段回憶換做任何一個人來承受,都會是非常痛苦的。而您,將其承受了下來。」
證人席上的易永年輕輕呼出一口氣,說道:「我曾經是個軍人,雖然難過,但我還是支撐得住。」
花若見:「好的,那麼現在我想問問幾個問題。請問,您平時和您的女兒的關係怎麼樣?」
易永年看了一眼被告席上的易菲,想了想之後,開口說道:「我和菲菲雖然偶爾有些不合,有些爭吵,但是,她終究是我的女兒。」
花若見點頭道:「這麼說。您愛她嘍?」
易永年道:「很愛,我非常……」
「反對。」
喬風正聽的出神,冷不丁另一邊的劉傅蘭卿突然開口。這讓他一時間沒有了方向。
「辯護律師的問題和案件沒有相關性。現在辯護方只是在拖延時間。」
那……現在該怎麼辦?
喬風捏著手裡的法庭錘,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說相關性嘛……的確是沒有多少。可自己正聽得入神呢,就這樣硬生生被打斷總感覺不舒服吧?
猶豫良久,喬風終究還是咬咬牙,敲下法庭錘:「反對有效。」
畢竟,他多多少少還記得自己的妻子夏雨一直都能夠做到的事情——絕對不能被主觀想法所牽制。
花若見撇了撇嘴,但還是轉向了法庭。手上拿著遙控器,按下:「現在,我們來看一段視頻證據。」
屏幕閃爍了一下之後,畫面中出現了兩個人手裡拿著電話,隔著一面玻璃牆對話的場景。其中的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易菲和她的父親易永年。
花若見:「現在我們看到的,是警方在拘留所內所拍攝的監控錄像。這段錄像顯示的是這對父女會面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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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菲菲,你在裡面還好嗎?
女:爸爸……嗚嗚,爸爸,我好想你……
父:別擔心,什麼都別擔心,爸爸在這裡……爸爸比你的心更痛……看到你現在在裡面。爸爸的心……我的心真的好痛好痛……
女:我愛你……爸爸,我真的好愛你……
父:我也愛你,菲菲。我現在真的好想立刻抱抱你……就像我們以前一樣。我真的好想現在就給你一個擁抱。
女:我也好想抱你,爸爸。被關在這裡之後我才發現。我愛你勝過愛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爸爸……我好愛你……嗚嗚嗚嗚……
父:別擔心,我的乖女兒,我的小菲菲,別擔心。一切都不用擔心……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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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到此結束。
花若見攤開雙手,向著喬風。夏雨,喬雪說道:「就是這樣,通過這樣的一段錄像,我們可以看出現在站在證人席上的這位父親究竟是有多麼地愛著自己的寶貝女兒。這真是一份讓人覺得感動的父愛啊∼∼∼」
易永年也是輕輕點頭,他的視線再次望著被告席上的女兒,眼神中流露出了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愛戀。
「那又怎麼樣。辯護方還是沒有接觸到事情的實質,回答那35天的疑問。」
劉傅蘭卿那冰冷的聲線再次彷彿一根針一樣,戳破了法庭上洋溢起來的那個溫暖的親情泡泡。
可在此之後……
花若見取出自己桌子上的一份文件,在稍稍晃動了一下之後,用一種比劉傅蘭卿更加冰冷的聲音說道——
「可是,這份在普通人眼裡十分正常的父女之情,其本質可能並不像我們想像中的那麼簡單。根據我的委託人的說法,早在其十二歲,胸部剛剛有點發育的時候,自己的這位可親可愛的父親,就在半夜偷偷摸摸地爬上過她的床,對她進行過猥褻行為。」
碰————!!!
突如其來的巨響,猛地從證人席上傳來。
只見易永年圓睜著雙眼,嘴巴微微張開,一臉的難以置信的表情,緊緊盯著花若見的那張臉。
他沒有開口說話,但是喬風看得出來,這個老人的嘴巴在微微顫動著,就像是有著無數的千言萬語卻像是工作日早上七八點的高速公路一樣,被堵了個嚴嚴實實。這個可憐的老人的大腦顯然還沒有來得及整理好自己的語言,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反對。」
就在喬風也陷入呆若木雞狀態的時候,另一邊的劉傅蘭卿卻是及時喊出了這一關鍵性的話語。
「辯方律師在惡意攻擊證人的名譽,試圖扭曲證人的證言效力。」
喬風認同這一點,就在他剛剛想要敲下法庭錘宣佈「反對有效!」的時候,花若見卻是直接開口道:「審判長,我現在所說的話完全是基於被告人自我供述,如果連被告人的自我供述都不允許進行任何的推敲的話,這無疑剝奪了被告人的自我辯護權!」
這一下,喬風完全懵了。
他奶奶的是哪個死丫頭說當法官很容易的?
是哪個死丫頭說當法官只要在上面聽誰說的有道理就判誰嬴就可以了?
**大爺的有這麼輕鬆愉快的工作怎麼不見整個中國法官數量比公務員還多,反而還因為壓力不斷增加而日益減少呢?!
喬風惡狠狠地瞪了旁邊的小雪一眼,這丫頭就像是預先知道自己的老爸要瞪自己似得,連忙轉過頭去裝作認真聽法庭辯論的模樣。
那麼現在該怎麼辦?
喬風轉過頭看著旁邊的夏雨。
夏雨倒是依舊一臉的冰冷和呆板,那雙墨藍色的瞳孔內依舊看不出任何人為的感情波瀾。
她就像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機器人啊!一旦碰到這種有關謎題的事情,她就完全將自己的「人類情感因素」給封閉起來了呀!仔細想想,這也是不老症帶來的綜合病症之一吧?可現在這種感覺就像是自己的老婆女兒全都放手不管,就將一個最棘手的問題推給自己,完全交給自己做決定,是死是活全都和她們無關啊!!!官僚主義作風什麼時候在雨雪風偵探事務所裡面盛行了?!給你們的老公/老爸承擔起責任來啊!姑娘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