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黃色的路燈,照亮。
成為這並不算太過寬敞的道路上唯一的照明設備。
整片天空,都是一片如同深海一般的黑暗色。
濃稠的烏雲互相推擠,堆積,折疊出一層層的波浪,然後再攪成一團,死死地,糾結不開。
這些路燈就這樣喘息著……
在這片黑暗之中,苟延殘喘地發揮著自己的光亮。十分勉強地,將這條狹窄而偏僻的道路照亮,提供給那些偶爾還會經過這裡的路人,那最後一點點的「希望」。
當——當——當——當——
軌道路口,警笛聲,響了起來。
那互相交錯熄滅亮起的紅燈成為了這片黃色與黑色的世界裡的另外一道光亮。
顯得刺眼。
但,這也是它們存在的目的。
互相交錯的噹噹聲迴盪在那片黑暗的天空之下。成為了這個夜晚唯一的聲音。
唯一的聲音?
不。
這片單純而又單調的聲音並非這片黑暗之中的唯一主宰。
一對車頭燈亮起。
一輛普普通通的轎車出現在了斜坡之上。開始緩緩地朝著斜坡之下那正在漸漸降下鐵道槓的軌交口駛去。
速度不慢。看起來,應該會在那鐵道槓前停下吧。
「歌最初的聲音,曾是什麼呢?」
一道帶著些許電子音,稍顯老舊的聲線,從車中傳了出來。
歌聲?
不知道是什麼年代的歌。但從那曲風和配音的樂器聲來判斷,應該至少是十年以前的歌了吧。
「歌屬於你的那最初的聲音,對於我來說,卻就像現在這樣的呢。能夠像這樣歌唱,我好高興∼∼」
轎車開始沿著坡道緩緩向下滑動。
引擎蓋下發出的規律的發動機聲,表明了這輛車的保養非常的良好。
交錯閃爍的紅色信號燈散發著刺耳的聲音。畢竟,對於車中的歌聲來說,這聲音實在是太過刺耳了。
「歌最初的語言,曾是什麼呢?」
鐵道員走出自己的小房間,稍稍拉了拉自己那被汗水濕透的衣袖。
他一隻手舉著手電筒,看著那邊沿著坡道緩緩駛來的轎車,沒有放在心上。而是看著兩邊,打了個哈欠,望著遠處那已經一點點地靠近的火車。
「歌屬於你的,那最初的話語。我無法用語言表達。所以,只能這樣一直歌唱∼∼」
咯噠。
只有信號燈互相閃爍的夜晚之中,卻是突然間,響起了一個輕輕地碰撞聲。
那名鐵道信號員皺了一下眉頭,環顧四周。最後,視線落在了那輛轎車之上。
「喂!那邊的!你開的太過來了!撞上啦!」
夜晚的鐵道路口,空空蕩蕩的。
沒有人煙的環境,卻讓這個本該讓人感覺燥熱的夜晚,增添了些許的陰冷。
「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即使當世界也褪了色∼∼」
轎車內的歌聲依舊在徘徊。
而這輛車的主人,卻是似乎沒有一點點就這樣停下來的意思。
在撞上那降下的橫槓之後,他的車卻是繼續往前推進。一點點,一點點地……哪怕那橫槓在他的引擎蓋上劃出了一條深深的痕跡,這輛車也沒有停止的意思。
嗚————————————!
遠處,火車的汽笛聲已經鳴響。
這名鐵道員看著這輛轎車竟然還想要往這裡開,連忙舉起手中的手電筒,大聲喝道:「喂!那輛車!別開了!退回去!快點退回去!!!」
嗚————!嗚嗚————————!
火車的鳴笛聲,伴隨著地面上開始傳來的那陣陣的顫抖,朝著這邊衝來……
「歌只要你給予我的光芒,不熄滅的話∼∼」
「喂!那個瘋子!你想幹什麼?!」
鐵道員看了看那邊已經越來越近的列車,連忙彎下腰,鑽過這個橫槓,衝到對面的那輛車旁邊,用力地拍著車窗,大聲喊道——
「快停車!沒看到火車要來了嗎?找死啊!」
透過那略顯模糊的車窗玻璃,幽暗的燈光之下,隱隱約約可以看到裡面有個人正握著方向盤。
但對於鐵道員的喊話,卻是沒有一點點的反應。
嗚——————————!
火車,更近了。
而這輛轎車,卻也是硬生生地擠過了那橫槓,駛上了鐵軌。
「歌無論何時,我都會一直歌唱∼∼∼!」
聽著歌,車內的駕駛員似乎已經完全無視了外面那個奮力拍打車窗的鐵道員。
這輛轎車繼續往前行駛。但是當整輛車完完全全地駛上鐵軌,橫著攔截在那奔馳而來的火車之前時……
卻是就此,停下了。
「歌天空的顏色,微風的氣味,大海的深度∼∼∼還有,我的歌聲∼∼∼」
「你個混蛋?!想死嗎?想死嗎?!」
鐵道員發了瘋一般地敲打著車窗玻璃。他回過頭,望著那呼嘯著拉著警報,飛衝過來的火車,連忙舉起手中的手電筒向著那列車發出緊急停止的信號!
刺耳的剎車聲隔著老遠就從那邊傳來,直接淹沒了那信號燈的互相鳴叫,也似乎直接掩蓋住了那轎車內,那悠揚的歌聲。
「喂?喂!有什麼事想不開的可以好好說啊!快點把車開走啊!喂!」
「歌一如往昔,不管任何時候都不會改變∼∼就像那時候一樣∼∼就像那最初的聲音一樣∼∼∼」
鐵道員來到轎車的後邊,開始用力地推搡著這輛轎車。
要知道,想要推動一輛小型轎車其實用不了多少力氣。只要這輛車沒有帶上剎車的話,一個正常體格的成年人都有能力推動一輛轎車!
是的,只要……沒有帶上剎車的話。
推不動……
不管這名鐵道員使出多大的力氣,都推不動。
空空蕩蕩的鐵道路口,再也沒有了其他的行人。在那互相閃爍的紅色燈光之下,鐵道員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整張臉都憋得通紅!
可這輛車,卻是紋絲不動,一點點,都沒有離開的意思。
「歌初次的聲音,你熟悉了嗎?」
嗚————————————!!!
被卡死的火車車輪,與鐵軌之間的摩擦生出了如同瀑布一般的絢爛火花。
這名鐵道員甚至已經能夠看到火車駕駛室內,那兩名駕駛員臉上的驚恐表情。
「歌無論在世界的哪個角落,我都會歌唱∼∼」
鐵道員再次用力地推了一下這輛完全紋絲不動的轎車。眼看,那邊的火車距離他這裡已經不到十米!
他的眼神絕望了……而那些在駕駛室中的駕駛員也是不斷地揮舞手臂,讓他快點閃開。
終於,他咬了咬牙,雙手終於鬆開了這輛轎車,飛也似地朝著鐵道外面跳開,趴在地上,雙手抱著頭。
然後……
「歌唱出那∼∼屬於每個∼∼每一個最初的聲音∼∼∼」
彭——————————————————!!!
飛灑的火星,就如同夜空下絢爛飛舞的畫筆。
這些畫筆描繪出黃金色的蝴蝶,這些蝴蝶在夜空中飛舞。
歌聲,在這一刻停了下來。
所有的聲音,也似乎都伴隨著歌聲的消失而從這個世界上被消除。
飛散的鐵塊和碎片如同雨點。
那輛轎車就如同一個在手裡被捏碎的易拉罐一樣,扭曲,變形。被撞開之後又被火車推著開始翻滾,彷彿一團被人任意蹂躪的麵團,被不斷地搓揉著。
黑暗的天空之中,那些如同棉絮一般的雲團互相堆積著。
那就像是一張扭曲的笑臉,志得意滿地看著這條鐵軌上正在發生的一切。
終於……
列車,停了下來。
那飛散的火花也是在這一刻,消失殆盡。
鋼鐵被扭曲的聲音所產生的回音似乎依舊在這片黑暗的天空下迴盪,但也是逐漸變輕,變遠,被那股黑暗所悄悄地吞噬……
列車上的兩名駕駛員膽戰心驚地下了車。還有更多的工作人員從車頭兩邊的車窗中探出腦袋,看著前方。
那名鐵道員現在也是拍了拍自己的帽子,站了起來。
只是……雙腳,還是有些發軟。
鐵道員和駕駛員互相望著。
沒有說話,只是這樣簡單地互相對望。
之後,他們不約而同地收回視線,望著那邊那已經被撞得不成形狀的轎車,緩緩地,走了過去。
「你……你還好嗎?」
或許是為了壯膽。
鐵道員輕輕地喊了一聲。
三個人躡手躡腳地來到了這個被扭曲的麻花轎車旁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一下那已經被撞爛的如同紙屑一般的車門。
匡啷一聲!那車門掉了下來。
隨著車門一起掉下來的,還有裡面許許多多被撞成粉碎的玩具。
破裂的絨毛玩具,男孩子喜歡的手槍和機關鎗,各種各樣的撲克牌和賽車模型,一整疊堆放在一起的彩色氣球,以及許許多多已經被撞成了稀巴爛的動漫人物手辦,滿滿地堆了一車。
而之後,裡面那個扭曲的已經完全沒有了形狀的「東西」,混雜著許許多多的紅色液體,夾雜著白色的刺出身體的骨頭,還有那些被擠壓的從身體裡面爆出來,完全不知道是些什麼東西的內臟的這麼一個「怪物」,就這樣,完完全全地……
呈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彷彿直到這一刻,血腥味才從撲到了那三名鐵路工人的鼻子裡。
彷彿一直到現在,這攤扭曲的東西才刺激到了他們的大腦神經。
他們的臉色蒼白,呆呆地望著裡面的這團爛肉,甚至一時間忘記了自己現在究竟應該做些什麼。
不過很快,車內傳來的一個輕輕地「喀拉」聲,讓他們的腦神經完完全全地恢復了過來。
那是一個小小的人偶模型手辦。看起來,顯得有些陳舊,和車內其他一些還算完好的手辦比較起來,造型顯得有些老套,甚至還稍稍有些掉色。
這是一個有著兩條綠色馬尾辮,穿著長筒靴,迷你裙,無袖西服的女孩。她的手中拿著一個十分老舊類型的麥克風模型,似乎正在歌唱。
但,也不知究竟是巧合,還是命運中的某種約定……
那個被攪成一灘肉泥的身體身上所滴下來的鮮血,卻是恰恰好地,滴在了這個人偶的頭髮上。
那一條鮮紅的液體,就順著這個人偶的臉慢慢滑下……
滑過她那微微翹起的嘴角,劃過……
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