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那廣場中,和張濟談笑風生的這一群人,正是此刻天下間各路諸侯目光聚集的主角,有西涼軍另外兩位巨頭,李傕與郭汜,有前白波帥楊奉,還有新任的安集將軍董承。
這幾人年紀相仿,都是四十來歲,只是相貌與神態卻是大不相同。
李傕臉色白淨,頜下蓄著幾捋美須,身材高瘦卻很精幹,不笑時像是一位嚴肅刻薄的指揮官,笑起來卻又多了幾分儒雅的文人氣質,看起來不像是從西涼那種蠻荒之地走出來的。
郭汜的長相卻正好與李傕相反,一眼就可以看出那種從邊荒地界帶來的豪放粗獷的氣質。虎背熊腰,燕頷虎鬚,臉頰上還有一道猙獰可怖的傷疤,如同一條趴在臉上的蜈蚣,平添了幾許凶悍之氣。
這道傷疤是當年攻打長安時,郭汜再與呂布的戰鬥中,被對方的方天畫戟給削到的。呂布是三大傳奇隱退之後的又一個神話,縱橫天下,無可匹敵,有戰神的美譽。
郭汜能從呂布手底下撿回一條性命,修為比起李傕,張濟還要高尚一籌。
另外兩人,楊奉面貌雄壯,卻是一臉的匪氣,董承端正守禮,眉宇間又藏著一絲戾氣。顯然這幾個人的心思都不在一塊,各懷鬼胎,各自盤算,表面一團和氣,背地裡都恨不得對方死無葬身之地。
看著這幾人那假惺惺的樣子,本就眉頭緊鎖的張繡,面色更顯愁苦。
他沒有想到,長安如今的局勢已經糜爛到了這種地步,李傕、郭汜相攻數月,七八萬西涼大軍如今卻只剩下了一半,早已壓制不住楊奉,董承這些野心勃勃的jiān賊,若非他帶兵過來調和,保不準曾經威名赫赫的西涼軍,就要在內鬥中損傷殆盡,白白讓些小人撿了便宜。
長安有崤函之固,又是秦漢的龍興之地,早惹的不少諸侯和軍閥的覬覦。以前西涼軍強盛,那些諸侯雖然眼紅,卻也不敢虎口奪食,來撩撥西涼軍的虎鬚。可是經過這段時間連番的內鬥,西涼軍的實力已是大不如前,再佔著長安,就如同一個小孩拿著黃金行走於鬧市中,周圍那些凶狠狡詐的鄰居,怎有不來搶奪之理。
為了解開如今西涼軍面對的困局,張濟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他居然破天荒的提議,放棄控制獻帝和百官,讓楊奉,董承護送他們東歸洛陽!
自從董卓進京,行廢立之事以來,漢朝天子的威儀已是每況愈下,如同囚徒一般,形同虛設。關東數十路諸侯也沒幾個人真把劉協著小鬼放在眼裡,大多各自為政,已和漢庭沒什麼關係了。
如今劉協在西涼軍中不僅起不到什麼作用,反倒成了一塊燙手的山芋,給覬覦關中龍興之地的野心家,找到攻打長安的借口。
因此在與李、郭二人仔細的商量了之後,張濟決定親自護送獻帝東歸,同時把楊奉和董承著兩個不安定因素也給送出關中去。
雖然樣子變扭之極,倒還沒到翻臉的時候,這四個各懷鬼胎的野心家,敷衍的寒暄了幾句,張濟一聲令下,在李傕,郭汜的注目中,數萬人的大軍護著一架幾匹瘦骨嶙嶙的駑馬拉的馬車。,迎著太陽初升的方向緩緩開進。
數個時辰後,長安城已經徹底掩沒在群山中。
一匹快馬帶去一道煙塵,突然出現在隊伍前頭。
隊伍緩緩停下,前軍一位持著一把宣花斧的將軍打扮的壯漢,催馬向前,正待發問。那騎士卻猛的從馬上跳了下來,跌跌撞撞的走到大軍陣前,用了咳嗽了兩聲,突然放聲大喊。
「張將軍,張將軍?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張純?怎麼是你,你不在弘農好好守城,跑這裡來幹嘛?剛才你說大事不好?難道弘農出事了?」張濟一眼認出這名騎士正是張繡的親信之一,張純。
張純在弘農守城,若沒有大的變故,不可能無緣無故跑到長安來。乍一看見他臉上那種疲憊中帶著驚慌和恐懼的表情,老謀深算的張濟立刻從心底湧出一股大事不妙的感覺。
面對張濟的逼問,張純更顯驚慌失措,支支吾吾了半天,蹉跎了許久,才將事情明明白白的講清楚了。「將軍,弘農被人攻破了,我們全軍覆滅了。就連……就連少將軍也被俘虜了。」
手上一顫,馬鞭瞬間跌落到地上,死死握著拳,指甲都陷進肉裡面去了。但是張濟卻像是毫無知覺,他抬起頭,懾人的眼睛已變的渾濁不堪,看著跪在地上的張純,顫抖了好久,彷彿用盡全身的力氣,開口問道:「你說……我那孩兒?」
「少將軍已被敵軍生擒,如今……如今生死不明!」既然已經開口,張純也顧不了那麼多了,直言道。
幾滴淚水悄悄的爬上了張濟的眼角。一句生死不明,已讓這位征戰數十年的梟雄人物徹底亂了方寸。張繡雖然只是他的侄子,卻是他一手帶大的,叔侄之間的感情不比父子之情差多少。
哀默之大,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
悲憤了許久,張濟長歎了一口氣,用衣袖抹了抹濕潤的眼眶,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豁然抬起頭來,雙目中已是寒光爆射,本有些佝僂的背在一瞬間繃的筆直,渾身散發一種擇人而噬的兇猛氣勢,比起剛從長安出來的時候,更勝三分。
「嗯……能攻破弘農,是白波軍?」張濟聲音鏗鏘有力,一字一頓,傳到人耳朵裡,宛如雷鳴一般。
「這個……這個小的也不清楚。只是看打扮不太像是白波軍那群流寇,而且戰鬥力也強的恐怖,小人那時正在城外巡邏,遠遠看這支人馬在城頭鏖戰,個個剽悍凶狠,比起咱西涼軍恐怕也差不了多少。」張純老實回答道。
「若不是白波軍,那還會有誰能打到弘農來,難道……是曹孟德?」張濟沉思片刻,陡然一驚,又忙問道:「對方有多少人馬,打著什麼旗號?」
「約有上萬人馬,旗號好像是一個曹字。」
「曹字?如果是他,那可就要從長計議了。」本來還頗有些怒氣的張濟,一聽對方的旗號,瞬間漠然起來。「最近剛剛從關東傳來消息,曹操打敗呂布,將他徹底趕出了兗州。本以為他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最起碼要好好消停一陣,卻不料,動作居然這麼快。」
張濟眉頭皺成了一團,對眼下動盪的時局,生出一種無力感來。
「張將軍,怎麼停下來了,不用這麼早安營紮寨吧?」中軍層層護衛之中,一隊驃騎,眨眼間奔了過來,當先一人正是楊奉。
「楊將軍,大事不妙,不知從哪裡冒出了一支人馬,佔據了弘農,將我們回洛陽的路給阻死了。」一見楊奉,張濟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注意,趕緊喊住了他。
「突然冒出來的人馬?呵呵……定是躲在崤山裡哪隊小毛賊,不知天高地厚,來找咱們的麻煩。哼哼……張將軍不用擔心,咱們有五萬大軍,到時蜂擁而至,定可幫你奪回弘農!」楊奉大笑了起來,不顧身旁那名持斧大漢連連的眼色,自信滿滿的應諾道。
「呵呵呵,楊將軍說的有道理,咱們兵強馬壯,何懼這種小毛賊。」張濟趕緊打蛇隨棍上,假裝樂呵的應了兩句,轉身又對著後面的大隊人馬吆喝著。
「諸位兄弟,大家賣點力,加快些速度,趕到弘農也好讓我張濟盡些地主之誼。」
這一小段的插曲,來的快,去的也快,吆喝過後,大軍又朝弘農開拔上路,楊奉領著士卒亦回到了自己的中軍,一時間風平浪靜,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只是背對眾人的張濟,雖然腰背依然繃的筆直,真個身體卻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眼神中的靈光消失不見,又變回了渾濁不清的模樣。
胸口劇烈的起伏著,身旁的將領隔著老遠都能聽到他濃重的喘息聲。
「繡兒,叔父一定會為你報仇,不管是誰,就算是曹孟德親臨,我也要拉他給你陪葬。」張濟臉色變得陰沉的嚇人,咬緊的牙關將嘴唇都咬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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