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宗政微微皺眉,覺得當著孫媳婦的面二兒媳婦有些失禮,隨即又想,寶菱已經嫁了過來,算是自家人,總有知道的一天,也不用掖著藏著,便道:「孩子懂規矩便是做長輩的福氣。」
到了行跪拜禮的時候,陸寶菱奉上了自己親手做的鞋襪——別的東西可以替,唯有這些東西不能替,有柳姨娘看著,雖然不是特別的精美,可也是針腳細密,也算過得去了,徐宗政和徐老夫人本就對陸寶菱很是滿意,自然說好,一人賞了一個紅封。
到了給徐大老爺和大夫人行禮的時候,二人給的則是玉珮首飾等東西,陸寶菱特別注意了徐廣庭的兩個庶妹,一個是孫姨娘所出,閨名徐若蘭,今年十六歲,相貌只能算得上清秀,瞧她的神情,說得好聽點叫沉默,說的難聽點,就跟木頭樁子似的,只屈膝行了個禮,連句大嫂也沒叫。
而另一個叫徐若霜,才十四歲,唐姨娘所出,相貌較徐若蘭出眾些,打扮的也頗為艷麗,瞧著是一臉的喜氣洋洋,可陸寶菱就是覺得彆扭,她總覺得徐若霜其實並沒有在看她,反而一直盯著自己的衣服,首飾看。
而二房的人就更不用說了,除了二夫人和二老爺臉上還能維持一點笑意,大少爺徐廣宣,大少奶奶耿氏,二少爺徐廣容,二少奶奶賈氏,都是一副陰沉沉的目光看過來,直教人毛骨悚然,女孩裡頭徐若雪是最小的,才九歲,因此只是跟著奶娘,歪著頭盯著她瞧。
徐若秋卻因為陸如玉的關係對她很親熱,拉著她的手喊嫂子,大少奶奶陰陽怪氣道:「瞧四妹高興地。不知道的還以為三少奶奶是你嫡親的嫂子呢。」她進門的時候徐若秋可沒這麼親熱。
徐若秋和徐廣庭作為這個家裡唯二的嫡出,理所當然的比其他子女受到了更多的疼愛和關注,同時也招來了異母兄弟姐妹的嫉妒。
徐若秋並不在乎大嫂的諷刺,反而道:「本來就是一家人,說三嫂是我嫡親的嫂子也沒什麼不妥,祖父,您說是不是啊。」
徐宗政笑道:「秋兒說的沒錯,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分什麼親疏內外。」
徐廣庭自然也感覺的到他們的不善,平日裡覺得沒什麼。此時卻有些生氣,只是大喜的日子,也不好拌嘴。便忍下了,反倒是陸寶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叫他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起來。
其實陸寶菱倒沒覺得受了欺負,她從小只有三個姐妹相伴。不管是親的疏的,嫡出庶出,都十分親密,如今見了徐家的這種情況,只覺得稀奇,不能理解。同時又暗暗同情徐廣庭,難怪他原先那麼不愛和人說話,整天對著一群這樣的兄弟姐妹。光膈應就膈應死了。
這也是陸家特殊,就那麼幾個孩子,別說庶出了,就是私生子也會高高興興地接回家來養。
反觀別人家,凡是有些家底的人家。哪家不是三妻四妾,嫡庶相爭。是陸寶菱少見多怪罷了。
說到姨娘,大房除了孫姨娘和唐姨娘外,也有三四個姨娘侍妾,不過因為沒有子嗣,不如前兩個體面,這樣的場合也沒有資格參與。
而二房,大少爺徐廣宣和三姑娘徐若雪的生母是安姨娘,徐廣容的生母是常姨娘,二老爺徐召寧雖是庶出,可因為徐宗政就兩個兒子的緣故,對這個庶出的二子也當成嫡出的一般疼愛,不分彼此。
但爛泥扶不上牆,二老爺混了大半輩子,如今還只是個舉人的功名,靠著一個捐來的正五品的小官混飯吃罷了,日常嚼用都是靠府裡供給。
二夫人倒是精明,可她又摸不著管家的權利,不能賺私房錢,只憑著自己陪嫁的莊子鋪子的那點出息攢錢,再加上又有兩個庶子在旁邊算計著,說起來二夫人的日子可比大夫人的難過多了。
行了一圈禮,陸寶菱大致也能將人分得清,徐宗政便吩咐開飯,陸寶菱便跟在徐老夫人和大夫人身後立規矩,這一點在出嫁前柳姨娘是千叮嚀萬囑咐,說新媳婦都是這樣的,要陸寶菱千萬別端架子,千萬要把婆婆伺候好了,這以後的日子才好過,還請李先生教她如何伺候人,如何給人端茶遞水,如何布菜,甚至還教她捏肩捶腿——必要的時候也可以親自上陣討好婆婆。
陸寶菱早就有了準備,如今自然不怵,卯足了勁要好好表現一番,好叫她們知道自己也是受過正規訓練的大家閨秀,誰知徐老夫人卻拉著陸寶菱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孝順,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用不著這些虛禮,你快去坐下。」
徐老夫人這個終極婆婆都這麼說了,大夫人也道:「老太太說的是,咱們不用在乎這些虛禮。」
陸寶菱有些鬱悶,合著自己那些功夫都白練了,徐宗政也笑著叫陸寶菱不要拘禮,陸寶菱一著急,沒顧得上三思而後言,張口便是:「您叫我服侍這一回吧,我在家練了好長時間了,這不是白練了嗎。」
眾人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徐老夫人笑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實誠啊。」
陸寶菱訕訕的,看了看徐廣庭,徐廣庭也沒忍住笑起來,道:「祖母,您就不要攔她了,要不她無用武之地,早晚得惦記著。」
晚輩孝順,做長輩的只有高興的,徐老夫人自然也不再攔著,任由陸寶菱站在身邊服侍,陸寶菱不愧是受過嚴格訓練的,當時柳姨娘和李先生叫人打聽了徐家眾人的口味,把誰愛吃什麼菜都叫陸寶菱背了一遍。
如今不用看老夫人的眼色,陸寶菱就能準確無比的把她愛吃的菜夾到碗裡,她動作利落,一個人服侍徐老夫人和大夫人兩個,竟誰也沒冷落了。
大夫人看在眼裡暗暗點頭,二夫人卻沒好氣的瞪了自己的兩個兒媳婦一眼,都是做兒媳婦的。也沒見這兩個會說話,得人意過,白叫大房佔了便宜。
吃了這頓飯,徐老夫人越發憐惜陸寶菱,道:「好孩子,辛苦你了,你快回去歇著吧,如今天氣冷了,若是菜涼了叫廚房再重新做熱的送過去,仔細貪涼。」
又叫徐廣庭:「你也陪你媳婦回去歇著。不許擺少爺的款叫她伺候,叫我知道了,我是不依的。」徐廣庭笑著應了。
二人回了知墨齋。留在院子裡的青荇和綠榕早就用茶房的小爐子另外熬了粥,服侍陸寶菱吃了,陸寶菱真是累壞了,躺在窗下的美人榻上叫人捶腿。
徐廣庭真沒想到陸寶菱會做的這麼好,會讓徐老夫人這麼喜歡。笑道:「今天辛苦你了,難為你還特意學這些東西。」
陸寶菱瞇著眼道:「姨娘說了,新媳婦都有這麼一關要過,要我把禮數做足了,這樣才容易叫長輩喜歡,只要長輩喜歡我。我就不怕你欺負我了。」
徐廣庭笑道:「我欺負你?你不欺負我就不錯了,你先歇著吧,下午還要去祠堂拜祖先呢。我去書房坐一會。」陸寶菱揮揮手,示意知道了,徐廣庭含笑出去了。
這時綠榕才湊上來說私房話:「少奶奶和少爺走了沒一會,就有人送東西,說是孝敬少奶奶的。」這可是奇怪了。陸寶菱睜眼道:「誰送來的?什麼東西?」
綠榕把東西拿過來:「奴婢也不清楚,您先瞧瞧。」送來的是一個小包袱。裡面放著一對同心如意荷包,每個荷包上綴著一個小小的金環,合在一起便是同心環,荷包一看便是放置了很長時間的,金環也陳舊了,失了金子黃燦燦的色澤。
陸寶菱道:「這東西是誰送過來的?」
綠榕道:「是紅藥接的,說是一個沒見過的小丫頭送過來的,只說是給少爺少奶奶的新婚賀禮,送了東西就跑了,我也覺得奇怪,既是新婚賀禮,怎麼送了這個過來,您看這荷包,這花樣,這料子,早就不時興了。」
陸寶菱皺眉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來,道:「這事你留心著,打聽著是誰送過來的,要是下人有意討好,求著辦事,總會再來的。」綠榕應了。
陸寶菱猶豫半天,還是決定把這東西給徐廣庭看,她叫松月給送去,松月好半天才回來,道:「少爺看了,說是故人所贈,叫少奶奶好生收著。」
又疑惑道:「少爺可奇怪了,看了半天這個東西才吩咐我這麼一句話,我臨來的時候偷看了少爺一眼,少爺看著這東西眼圈都紅了呢。」
陸寶菱心中一跳,想起了那個供奉在大恩寺的不知名的牌位,如今又多了一個神秘的故人,看來徐廣庭身上也藏著不少秘密啊。
中午又去了熙景堂伺候了徐老夫人的午飯,徐老夫人卻堅持不叫她立規矩,道:「早飯已經立了規矩了,以後就是一家人,一起吃飯,你看你兩個嫂子也沒有立規矩不是?咱們家不興那樣,你要是還不依我,我可要生氣了。」
陸寶菱只好坐了下來,陪著徐老夫人吃了午飯,大夫人要處理家事,過了午飯才過來,笑道:「姑太太叫人過來傳話,說要見見侄媳婦,說她如今是長輩,少不得擺一擺譜,叫廣庭和他媳婦過去拜見。」
徐老夫人最是疼愛這個女兒,此時笑道:「叫她在家裡住著,她偏不聽,非要搬出去自立門戶,罷了,就叫廣庭和孫媳去一趟,全了她的心願。」
徐老夫人最是明白這個女兒的心思,女兒出嫁從夫,夫死之後,或是歸家,或是守節,如今她執意不肯回家,便是要守節的意思,這是怕徐家又給她說親事呢。
徐老夫人心中一動,想起了女兒和這個孫媳最好,便叫了陸寶菱說私房話,細細的囑咐了一番,陸寶菱抿著嘴直笑,連連點頭。
到了下午,二人拜過祖宗牌位,徐宗政正式將陸寶菱的名字寫入族譜,至此陸寶菱才算真正是徐家的人。
陸寶菱提出了去槐樹胡同拜見楚夫人,徐宗政有些不大高興:「叫她回家她偏不答應,你們別去,她想見侄子侄媳婦叫她親自過來,成什麼樣子。」話雖這麼說著,可見徐老夫人給他們夫妻派車也沒有反對,沉著臉去了書房。
路上,陸寶菱笑道:「祖母叫我把晴姨給勸回來。」
徐廣庭笑道:「該改口叫姑母了。」
陸寶菱道:「晴姨聽著可比姑母親近多了。」
兩個人說笑著到了槐樹胡同,桐葉正站在胡同口瞧著呢,見著馬車過來趕忙笑著迎了過來:「夫人還擔心你們不過來,說,要是這兩個沒良心的忘了我這個媒人,我非得回去揪他們的耳朵。」
陸寶菱笑嘻嘻的:「誰叫晴姨不回去住呢,喜酒也沒有吃,我還要找她評理呢。」
桐葉笑道:「夫人就是怕熱鬧,那天的確是回去吃酒了,只是沒出去見人罷了。」
一行人簇擁著進了院子,楚夫人放下手裡的針線,笑著上前挽住了陸寶菱的手:「自從你第一天來我這兒,我就知道你早晚是我們家的人。」又笑道:「別看你是侄媳婦,他是侄子,我可跟你親,他要是欺負你,我替你出氣。」
陸寶菱笑道:「祖母也是這麼說,沒想到我這麼招人喜歡,才嫁過來第一天,就找到兩個靠山。」
徐廣庭笑道:「你如今正得意,我可比不過你。」
一屋子人正說笑著,松月進來道:「鳳荷夫人來了,說少奶奶的喜酒她沒趕上,特地過來賀喜的。」
楚夫人和陸寶菱趕忙出去迎接,卻看到鳳荷穿著玫紅色的褙子,挎著一個小籃子,領著瑞兒笑瞇瞇的站在院子裡,見著陸寶菱笑道:「恭喜陸姑娘了。」
又把籃子遞過來:「這是我的一番心意。」
陸寶菱笑道:「您太客氣了,怎麼不見您去吃酒啊。」
鳳荷笑道:「我倒是想去,沒的好東西給陸姑娘做賀禮,倒丟了陸姑娘的面子。」
楚夫人笑道:「你瞧你這話說的,正好他們小夫妻過來看我,叫他們敬你一杯酒也權當是喜酒了。」說著簇擁著鳳荷母女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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