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萬林對於拜師這件事有些猶豫,寶菱不知道,他的心裡卻明白,楚夫人所說的傾囊相授,主要是指千針繡。()
徐家有一項傳女不傳男,傳媳不傳子的手藝,就是千針繡,徐家祖上出了一位終身未嫁的女兒,她自幼愛好女紅,獨創了千針繡,因是閨閣千金,繡品不不作價出售,因此更為珍貴,偶有流傳出來的,市面上價格少則千兩,多則萬兩。
普通的刺繡是一根針一根線,按著事先描好的花樣子一種顏色一種顏色的繡,而千針繡是多根針,多條線一齊動手,從上到下,多種顏色,花是花,樹是樹,草是草,花或掩在樹之後,樹或隱於雲之間,層次分明,更為生動。
陸萬林年輕的時候曾經見過一位徐家的姑娘在宮中表演千針繡的技藝,繡一幅有鳳來儀,那是幾十根針,幾十種線,錯綜複雜,眼花繚亂,可繡品完成之後,卻是一根線頭不多,一根線頭不少,精美異常。
千針繡對繡娘的要求極高,要心思細膩,因為沒有花樣子,對於繡品佈局要做到胸中有丘壑,要不然那麼多根線,那麼多種顏色,一不留神把紅色的線繡成了樹,綠色的線繡成了花,或者佈局不當,一株花比樹還高,一座山比花還小,那可就笑話大了。
因為珍貴,千針繡並沒有什麼針譜,全靠徐家人口口相傳,手把手的教導,而且一輩人只傳一個女子,楚夫人小時候便被選中跟隨姑母學習這門技藝。
如今楚夫人不把千針繡傳給徐家的女兒,卻傳給了寶菱,其中的意味頗讓人琢磨,不說別的,這件事要是叫徐家人知道了。必定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楚夫人是私奔離家,按道理說已經被家族驅逐,算不得徐家人了,她選擇誰傳承衣缽和徐家無關。
可千針繡卻是徐家的傳家之寶,徐家定不會眼睜睜看著,這趟渾水可不好走,一不留神就要遭人唾罵,說是陸家生了覬覦之心,如今陸家和裴家關係正緊張,裴家肯定會拿這件事做文章。寶菱到時候相當於被架到了火上烤。
陸如玉聽說這件事後也是大吃一驚,繼而十分羨慕寶菱,她可是聽人說起過徐家的千針繡的。當時大家還說,要是學會了千針繡,那根本用不著找婆家,京城名門子弟排著隊的上門求親,任著你挑。
因為千針繡的複雜和難以學習。以至於學會的人身價倍增,而且一輩人只有一個人能學,那意思就是只要你不收徒弟,那天底下就你和你師傅會,那得多厲害啊。
陸寶菱聽了也不禁咋舌,隨即道:「我連繡花都繡不好。怎麼能學會這個,我還是別答應了,免得砸了晴姨的招牌。」
陸如玉吃驚倒不是這個。道:「千針繡是徐家的傳家寶,傳女不傳男,傳媳不傳子,你又不是徐家的人,楚夫人怎麼會收你做傳人呢?」
陸寶菱也不明白:「我哪裡知道。晴姨無兒無女,我想著她的傳承衣缽只是教我唸書。最後把壓箱底的孤本珍本古籍送給我罷了,誰能想竟是千針繡,這哪裡是拜師傅,分明是拜了個麻煩回來,要是徐家的人知道了,還不得找我拚命。」
陸如玉笑道:「聽說楚夫人日子拮据,哪裡會有什麼珍本古籍,這個千針繡就是無價之寶了,如今這世上會千針繡的除了楚夫人可就徐家一個已經出嫁的老姑奶奶了,那老姑奶奶自從教會了楚夫人,就立誓不再繡千針繡了,這是徐家的規矩,要在祖宗牌位前發誓的。」
陸寶菱這下是真的犯愁了,要是拒絕了,好好地辜負了晴姨的一番心意,要是答應了,還不定有什麼麻煩,這可怎麼辦啊?
陸萬林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和楚夫人當面談談,因此叫二夫人下帖子請楚夫人來家裡做客,二夫人知道這件事,心裡酸溜溜的——怎麼什麼好事都輪不到如玉呢。
按著輩分來說,楚夫人還要喊陸萬林一聲世叔,因此面對陸萬林的質疑倒也沒有惱怒,反而道:「我早已被徐家趕出家門,從族譜除名,我選擇誰作為我的傳人徐家人不能干涉,世叔放心,就算徐家人找上門來,我也自有道理,絕不會連累了寶菱。」
陸萬林歎道:「你既然說要收寶菱為徒,我自然相信你的誠意,只是不光是為了徐家,也為了你爹,他年紀大了,就你一個女兒,你入京後還沒去拜見吧?就算你被除名,可父女間的血親還在,你直接越過徐家收寶菱為弟子,這是叫你爹臉上過不去呢。」
楚夫人默然不語,抬頭時卻是滿臉的堅毅:「他趕我出門的時候說過,我此生再不是他的女兒,他當初對我那麼狠心,一分錢都不叫我帶走,若不是如君接濟,我和夫君連坐船回鄉的錢也沒有,他無情,又何必怪我無義?」
這就是徐家的家事了,陸萬林不好開口,便說寶菱在女紅上頭笨得很,再者,千針繡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學的,先叫楚夫人教導寶菱幾天針線,若是看著著實有天分,再正式拜師也不晚,楚夫人答應了。
自此,陸寶菱便每隔一日去一趟楚夫人那兒學習針線,這可不是家裡請了繡娘,想學就學,不學就罷,楚夫人擺明了想收寶菱為徒,對她要求十分嚴格,不用功就要罰她,那架勢顯然已經把她當成了正式弟子一樣訓練。
可就寶菱那兩下子,也不怪人說,連七八歲剛學習女紅的說不定都比她好些,她從小到大,除了啟蒙時還聽話,動了幾針針線,後來只顧著玩樂調皮了,把學過的都給忘了,因此只學了三天就被楚夫人罰了兩回。
楚夫人也不打也不罵,只叫她坐在屋外廊下縫碎布,巴掌大的小布塊,把這一百塊小碎布縫成一塊整的,還要針腳細密,針腳大小一致,不然拆了重新縫,這個活計既要細心,還要手巧,陸寶菱哪裡受得了這個,只縫了十幾塊就有些悶悶不樂。
桐葉在屋裡瞧著,有些擔心:「三姑娘這樣,許是不愛女紅,學千針繡要吃的苦頭多了,她能堅持下來嗎?」
楚夫人笑道:「有教無類,這世上沒有教不會的徒弟,只有不會教的師傅,你看她雖然缺少耐心,速度慢了下來,可仍然沒有消極怠工,敷衍了事,從這便可知是個可以調教的。」
徐廣庭來的時候看到這一幕倒是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這是怎麼了?耷拉著腦袋。」
許是見面次數多了,徐廣庭說話就沒那麼多客套,桐葉低聲笑道:「夫人教姑娘女紅,姑娘不好好練習,夫人正罰她呢。」徐廣庭心思敏銳,立即道:「姑母是要把千針繡教給她?」
桐葉怕徐廣庭回去告訴徐家的人,張揚起來,趕忙道:「還沒定下來呢,也要看看三姑娘有沒有這個天分。」
徐廣庭哪裡看不出來,只是一笑,他是男子,又不能跟著學,他也不反對這個——要是陸寶菱真的成了姑母的弟子,那以後就要奉養姑母的衣食,姑母也算是後繼有人,有了指望,下半輩子有個依靠了。
楚夫人過慣了窮苦生活,除了桐葉是一路從徐家跟著她的,在身邊半是僕人半是親人,如今也不習慣用丫頭了,事事都要自己動手,見徐廣庭來了,便要親自下廚,桐葉跟著去打下手,徐廣庭便坐在陸寶菱旁邊瞧她縫碎布——他可當成熱鬧來瞧了。
陸寶菱身邊坐著一個男子,還是個叫她有些忌憚的男子,自然十分不舒服,便不露痕跡的往旁邊挪了一挪,徐廣庭看了看她,居然又跟了過來。
陸寶菱心裡惱怒,卻不好發作,只好又往旁邊挪了挪,徐廣庭又跟了過來,兩個人一個挪,一個跟,陸寶菱氣急了,挪動的幅度更大了,卻不留神早已到了邊上,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徐廣庭大笑起來,陸寶菱氣急敗壞的從地上爬起來,怒視著徐廣庭:「你離我遠點,不然我告訴晴姨,叫她打你。」
徐廣庭倚著柱子悠悠道:「好啊,你不害臊就告訴姑母去。」又佯裝好奇道:「那個敢當著人就踢我一腳的陸寶菱哪裡去了?你是現在害怕我呢?還是你的膽子變小了?」
陸寶菱看了看空無一人的院子,又看看笑的極其討厭的徐廣庭,伸腿就是一腳,徐廣庭居然沒避開,被踹的四仰八叉翻到在地上,狼狽極了。
陸寶菱捂著嘴笑起來,哼道:「再敢得罪我,就不只是踹你一腳了。」誰知徐廣庭竟然大叫起來:「哎喲,哎喲,疼死了。」院子小,楚夫人和桐葉聽著聲都跑了出來:「怎麼回事?」
陸寶菱慌了,趕忙坐下眼觀鼻鼻觀心,徐廣庭捂著腿,斜覷著陸寶菱道:「有人踢了我一腳,哎呦,疼死了。」楚夫人哪裡猜不出來自幼習武的侄子只是裝出來的,又見寶菱無比認真的表情,忍不住笑道:「活該,誰叫你該打。」
又看寶菱縫的如何了,道:「先歇歇吧,我教你做菜,叫他一個人瘋去。」
徐廣庭索性躺在地上不起來了,懶洋洋道:「姑母,誰和你親啊,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
楚夫人笑道:「呸,別看如今你是我侄子,可將來指不定誰更親哪。」說著拉著寶菱去了灶房。
徐廣庭神色一正,坐了起來,似是自言自語:「看來姑母真是下定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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