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營到現在,鄭梓多餘的話一句沒說過,劉湧甚至還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屬於什麼編製。鄭梓帶隊伍的理念顯然是,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
鄭梓把劉湧叫到身邊,說:「基本的材士操練套路,你知道吧?」
劉湧一陣發蒙,把本尊的記憶趕緊調出來翻找,運氣好,果然有,以前還帶著手下們操練過,忙應道:「嗯,知道!」
鄭梓點點頭說:「好,你帶著自己兄弟練一遍給我看!」
劉湧吸口氣,應了聲諾,轉身去招呼兄弟。鄭梓又喊他:「等下!」
劉湧轉身回來,鄭梓道:「這次是來了個什麼剿匪郎中的大人物,要從城東營裡揀選精銳組軍,去剿匪,點了名選我們卒。一會兒這個人就要演軍,他第一次組軍,便是祭演,懂得吧?」
聽到剿匪兩個字,劉湧浩歎,知道真的是冤家路窄了。這李金出任中郎,雖是暫時解了倩兒的危,但卻直接騎到他頭上來了。迷糊中,隨口糾正鄭梓道:「大人,是中郎,不是郎中……」
鄭梓一拍劉湧腦袋,道:「管他郎中還是中郎,祭演的時候千萬不能出錯,知道不?」
劉湧兩眼迷惑,問:「什麼是祭演?」
鄭梓氣阻:「你這個屯長是怎麼混上的?祭演就是新將帥接手軍隊的第一場演兵,那是百分之百要殺人立威的,你燒高香別叫自己的兄弟讓人給作了!」
劉湧凜然,眨了兩下眼睛,趕緊跑去整頓隊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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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湧心情雖糟,卻是不敢怠慢,領著自己手下五十人,五人一排,分兩批各站成麻將牌上五條那麼個隊形,本心裡覺得有點滑稽。接著把所謂基本的材士陣法演練了兩遍。材士便是這楚軍中對步兵的稱呼,劉湧據此知道自己的隊伍確實被編入了步兵,所持武器也就是一把長戟。
這時候楚國實行的是役兵制,士兵到了到了年紀就有義務服兩年兵役,服足了兩年役,可以光榮復員。但規矩是這麼個規矩,天下洶洶,仗打不完,一多半人服不到兩年兵役,已經醉臥沙場愛笑不笑去了。剩下的老兵多半掙到了爵位,有的積極追求進步,想繼續往上爬,當然不會願意返鄉,更多的晉陞無路,丟性命的機會倒是天天都有,早就想趕緊回家抱老婆了。但軍隊不放,他們也不敢私自作逃兵,不然到手的爵位當然白丟了,搞不好親屬還要被奪田貶奴,那實在沉沒成本太高,對不起自己一身的劍傷矢洞。所以超限服役的狀況很普遍。
而被固定編入軍隊核心的精英士兵,比如那些跟著項羽南征北討的江東八千子弟,更是差不多脫離了役兵的範疇,相當於項羽自家養起的親兵,只要還打得動,當然會一輩子打下去,封田爵祿大大的有,跟募兵制差不多了。
楚國既然實行役兵,自然由國家配發全部兵器裝備,不像後來唐朝時候的府兵制,農民來當兵還要把弓箭橫刀,氈衣氈帽,甚至帳篷馬槽都自己備好。楚國這時候一方面金屬貴重,另一方面在秦朝治下民間的青銅基本都被收去鑄造十二個巨無霸了,鐵器基本用作農具,供應和使用還受到政府的嚴密管理,老百姓實在也不可能自備什麼戰具。
由國家來配給兵器,就要講究邊際效益,講究術業有專攻,不能把每個人都全副武裝。材士就持戟拿盾,甚至只拿戟,組陣大戰。而編入奇兵的騰跳之士,只佩著劍,要求戰法靈活,劍法好,穿得少,跑起來速度快,史書上偶爾也叫他們「輕兵」,大概輕功都是練得不錯的。
所以楚國大兵們的武器都比較單一,專業化很強。如果真的做到全副武裝,從劍到盾,從弓到弩,長兵短兵掛一身,這種士兵就得算是精銳中的精銳了,十八般武藝要樣樣耍得,而且還能帶著這麼多沉重裝備行走如飛,不是牛人肯定不行。吳起賴以威震天下的魏武卒,概此類也。
但劉湧的士兵從侍衛轉化過來,本身都有佩劍,上面沒說讓他們交回,也沒職司來找他們收索,佩劍本身是入了他們兵籍要他們保管的東西,自然不會丟棄,故而各自領了長戟之後,腰間也都還別著把劍。
但劉湧偷眼看鄭梓卒中另一屯的軍士,也都別有佩劍,自忖難道鄭梓卒中的裝備都是比較全面的?
劉湧萬般小心,核准每個動作,觀察全陣。戟將戈與矛合為一體,故而有勾法也有刺法,只是行軍所用,動作都頗為簡單,並不難掌握,但要整齊劃一,軍中呼喝為號,不同的叫聲代表不同的動作,呼呼與喝喝不同,喝喝跟哈哈不同,軍士們每喊一聲,換一種動作,劉湧小心謹慎,不敢有錯。陣型運動不過分合,最複雜的也不過就是左陣變右陣,呈圓陣劃過,用戟的勾法向前方空氣中的假想敵一輪輪勾過去,動作那是相當好看漂亮,至於實不實用,劉湧就不知道了。
鄭梓大叫幾聲,讓劉湧收了隊,又和卒內另一屯的士兵合起來演練,這樣便有一百人了,合成一個稍大的陣。大陣與小陣原理相同,同樣的操練動作,五百人一樣做,五個人也能一樣做,記住自己前後左右是誰,不亂就行。陣小的時候,作為兩司馬的錢士鋒和趙禹要知道自己該怎麼走,兩內的士兵跟著他們,陣稍大,錢士鋒和趙禹更省心,跟著劉湧這個屯長就行。若是再大,劉湧也不用動腦子了,跟著鄭梓跑就是了。那時這一卒百來口人,動作就像一個人。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能不能做得到,便是精兵與弱兵的區別。
即便是劉湧本尊,對軍隊陣法的瞭解也就這麼多。當然從他記憶中的那次剿匪來看,真打起來,根本是兩碼事,領著他們的那位都司馬,清一色的帶了五千步兵,看到對方四百多賊兵,一聲令下,從馬上跳將下來,身先士卒帶著隊伍就撲過去。賊兵一看兵力相差太大,壓根沒得打,趕緊丟盔棄甲,四散亂跑,楚軍們衝上去一團亂戳,得勝回城了。
那次剿匪,劉湧衝將上去,左右都是自己人,自然是勇猛無畏,毫無懼色。殺性起來,沒覺得砍人跟砍豬狗有什麼分別,加上他跑得快,運氣好,輕輕鬆鬆戳倒了四個,搶了三副盔甲回來,就一下子賜了個簪裊爵。
鄭梓看著時辰差不多了,正要招呼他們整隊,營外號聲起來,鄭梓臉上變色,大叫道:「合卒列隊!」
劉湧也是心裡忐忑,鄭梓整好隊伍,訓喝兩聲,帶隊出營。
差不多要申時了,陽光酷烈,劉湧一身汗,隊伍裡更是汗腥蒸騰,一直行至營外,也看到十幾支隊伍在向空地集合,有幾隊馬蹄奔騰,還是騎兵。那地南端有個不算高的木質檯子,旗子招展,列著鼓金樂器,已經有幾個人站在上面。
劉湧緊瞇了眼想看清那上面站的是不是李金,奈何距離尚遠,加上陽光刺目,看不清楚。
一騎棕馬飛騰而來,一個小校坐在上面,左手持戎鋒,向著鄭梓呼喝兩聲,伸馬鞭虛指一下,似乎是在告知鄭梓列隊方位,鄭梓大聲應了,那人又催馬馳走。鄭梓令隊伍急行,向指定的方位趨去。
各方向進入空地的隊伍快速聚集,劉湧左右看去,估不出人數,怎麼看著也有數千。塵土漸漸被揚起,騰起半空,兵器映日。劉湧的隊伍堪堪將到位置,鼓聲驟起,卻是側擊聲,聽來更像梆子,頻繁密集,空場上人聲呼喝不絕,鄭梓也在忙著調整全卒站位。劉湧站准地方,聽著四周喧嘩聲漸息,側敲鼓聲一停,通地一聲正振鼓面大響,全部軍士轟然發一聲呼喝,震地劉湧耳膜直疼,四野中蕩起一下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