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幼時相識以來,十幾年的時間裡白落雲還是第一次在上官遙兒的臉上見到這樣的恐怖神情。
不過,相比於此,倒是從她口中所說的這番話更加令他感到絕望,心中反反覆覆的迴響,腦海中只剩下唯一的一個念頭。
「我負了遙兒?!」
白落雲的性格本就因為白清河的畸形教育而有些扭曲,同那些典型的梟雄們有著既然相反的價值觀。
不是寧可我負天下人,莫要天下人負我!
而是寧可天下人負我,我絕不負任何人!
試問在如此充斥著自虐傾向的想法中,面對上官遙兒毫無預兆的瘋狂質問,白落雲又會有怎樣的反應。
此時此刻,白落雲只覺得哪怕半個字的解釋都是在為自己開脫,而在經歷了前些日子的種種之後,他自問也是無法肯定的說,自己對柳冰璃沒有半分情誼。
所以他,選擇了沉默!
上官遙兒似乎是因為等不到否定和解釋,變得更加瘋狂,也不知從何處變出一把鋒利的匕首來,鋒刃處泛著森寒的冷光,那是削鐵如泥的光芒。
「我果然沒有猜錯,白落雲,你讓我好生失望!」
撕心裂肺一般的哀怨之音如同世間最利的矛、最烈的酒,驚聞此語的白落雲頓時感覺整顆心彷彿碎裂了一般,精神也是隨之愈發模糊。
原本的一張俏臉,此刻卻是扭曲的猶如青面獠牙的厲鬼一般可怕,上官遙兒臉頰上掛著淚,手中卻是握著鋒利的匕首,亦步亦趨的邁開步子,逼近而來。
白落雲能夠感覺到眼前上官遙兒的身上那充盈著的殺氣和怨恨,只是他的思維已經不會對其作出判斷了。
或者說,任由上官遙兒處置才是他此刻所希望的。畢竟,他的確是對不起這訂了親的未婚妻。
「若是你如此恨我,殺了又何妨……」
不得不說,在對待自己上,白落雲真的是毫不留情,眼見緊緊握著匕首,似乎隨時準備將其刺出的上官遙兒逼近,他卻是緩緩的閉上了雙眼,一副隨你處置的模樣。
釋然的閉上了雙眼,他的神色間竟是頓顯輕鬆了許多。眉宇間的糾結和慚愧,所有的負面情緒全部一掃而空。
然而,他卻是不知,在他閉上眼睛的一瞬,眼前的上官遙兒驀地又是變了臉,淒苦、悲痛、傷心難過甚至連一絲絲的嫉妒都轉瞬消失。
取而代之的乃是充滿了莫名殺機的殘忍和快慰,身上的氣息也是隨之產生了極大的變化,那種彷彿被鮮血包裹著一般的紫紅,濃稠得令人畏懼。
「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遙兒嗎?」
可惜。當感受到氣息變化,心中不免萌生這般疑問之時,冷漠無情、渴望著血光迸濺的上官遙兒已經逼近了他的身前。
寒光逼人的匕首,殺意澎湃的神情。這一瞬白落雲只覺得有種難以明述的悲哀和憤怒,而匕首卻是已經風馳電掣一般刺了過來。
驚艷的鮮血之花驀地在白落雲的胸前綻開怒放,充滿了殘忍的瑰麗,而時間似乎也是在此刻長久的停留。至少這一朵淒厲的血花似乎深刻在了白落雲的心間。
「遙兒她,真的要殺我?」
疼痛似乎已經變得微不足道,儘管在匕首此刻距離他的心臟恐怕只有半寸之遙。這半寸便是生和死的分水嶺。
目光中無以復加的驚訝稍縱即逝,白落雲帶著幾分安詳的味道再次閉上了雙眼,什麼也不願說,什麼也不願想。
「去死吧!」
眼見如此,上官遙兒的表情即刻變得更加嗜血,血紅的舌頭貪婪的舔了舔嘴唇,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緊了。
白落雲能夠真切的感覺到,刺入左胸的冰冷凶器再次顫動起來,下一刻便是會突破那最後的半寸,而也正是在這一年生死的瞬間,他的耳旁卻是突兀間響起梵音一般的飄渺之聲。
「本我為真,萬念皆幻。
真亦是幻,幻亦是真。
念之所起,心之所至。
固守心念,其幻自滅。」
聲音中的內容,正是先前在通過第一層試煉時天空中出現的那三十二個字,儘管他仍是不知道這三十二個字究竟是何意義,但還是下意識的隨著耳中的聲音一同將其念出。
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火石間,白落雲已經飛快的念誦了三遍,驀然睜眼卻是覺得眼前的上官遙兒已然有幾分虛幻的味道。
與此同時,白落雲更是發覺識海之中愈發清明,雙眼更是如同塗抹了清晨的露水一般明亮非常,某種未知的阻礙正在因為那口訣的力量而漸漸削弱。
「遙兒……」
口中夢囈低語,白落雲的雙眼迸發出兩道刺破一切的精芒,神色頃刻間充滿了凜然的意味,同先前的模樣已經大不相同。
根本不設防的身體,瘋狂的湧出金色的燦爛雷光,那柄儼然在刺破心臟的匕首,在雷光之中悄然溶解。
「白落雲,你竟然……你竟然!」
面對突然氣勢大變的白落雲,上官遙兒顯得驚慌失措的倒退了數步,眼中閃動著晶瑩的淚珠,有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淒美。
三千青絲般的如瀑黑髮不知何時已經沒有了髮帶的束縛,無風自動,輕舞飄揚之中透著濃濃的悲涼意味,俏嫩的面龐上淚光點點,柳葉般的彎眉微蹙,充滿了哀怨。
此情此景,白落雲卻是驀地放生大笑,笑的眼淚都是流了出來,金色雷光繚繞著的拳頭攜著破空之音陡然砸在了上官遙兒的胸膛上。
「哇!」
上官遙兒的口中頓時噴出一團血霧來,濺落在白落雲的臉上依舊保留著溫熱的觸感,那眼中的淒怨和刻毒幾乎猶如實質一般令人心底生寒。
接連倒退了十幾步後,上官遙兒才雙手按在被金嶄雷燒灼成一片焦黑的胸口上,滿口血水的瘋狂淒聲喊道:
「白落雲!」
「不要再裝下去了,你不是遙兒!」
白落雲說出這話的時候,聲音中也是有種耐人尋味的落寞,但口氣卻是極為堅定。
一時間,整片空間中都是迴盪著「你不是遙兒!」的聲音,猶如繞樑之音,久不消散。
瞬間前還是一副淒厲哀怨模樣的上官遙兒,怔怔的看了白落雲片刻後,放生大笑起來,身影卻是在笑聲中漸漸的淡化,歸於虛無。
虛幻透明的身影徹底消失後,白落雲幾乎是無法抑制的頹然跌倒,身體擺出一個「大」字的姿勢,躺在地面上,胸膛劇烈的起伏。
周圍的環境也是悄無聲息的變化著,對於白落雲來說,要他傷害上官遙兒實在是比要他自殺還難受一百倍一千倍,縱然明知那是虛假的也是如此。
因此,真正致命的並非是那差之毫釐便刺破心臟的傷口,而是心底不斷湧出的負罪感。
他的雙手死死的扣進了身下的地面中,呼吸困難的似乎被人掐住了咽喉,並且漸漸的吸入肺部的空氣中多了一股硝煙的味道。
籠罩在整片區域內的灰白濃霧越來越淡,仰倒在地面上的白落雲還沒有從之前的精神創傷中掙脫出來,又一次的考驗已經悄然而至。
淡去的濃霧之中,隱隱約約的有幾道人影出現,嘈雜的紛亂話語令人聽不真切,卻又自己的湧進耳中,像是成千上萬的蚊子在揮動翅膀似的。
「嗡嗡」的厭煩聲音,擾得白落雲不禁心煩意亂,而先前上官遙兒那無比逼真的幻境更是令他無法解脫。
因此,只覺得胸口憋著一團令人窒息的悶氣,不吐不快,似乎再不將其發洩出去,就會活生生將自己憋死一般。
白落雲極為艱難的從地上爬起,環顧四周只覺得霧氣之中的場景十分熟悉,而那些仍是看不清相貌和體型的人影也是有幾分親切的感覺。
呼吸依舊困難,讓他有種恨不得將喉嚨抓破的衝動,不斷的原地旋轉著,隨著眼中的景象逐漸清晰,噪音逐漸減小,他更是覺得心底最深處的毀滅瘋狂正在蠢蠢欲動。
驀然間,霧氣和噪音徹底消失,一切都是變得真實清晰,而他則是置身於一處較大的營帳之中,身旁倒在地下的人胸口插著一把泛光的凶器。
漸行漸遠的肆意狂笑,充滿了嘲笑的意味,像是在諷刺這世間的一切,周圍幾道熟悉的聲音同樣是紛紛傳來,失聲的大喊著:
「清河!」
回過神來的白落雲陡然間釋放出令人極為恐懼的殺氣,雙目赤紅的彷彿抹上了鮮血,整個人的身體中充滿了毀滅的暴戾。
緊咬的牙關,從縫隙中滲出血跡,胸口燃燒著熊熊的烈火,以仇恨、以瘋狂作為燃料,目眥欲裂的瞪視著狂笑中逃向遠處的身影,一字一頓的從唇齒間擠出兩個字來。
「楚、凡!」
話音未落,白落雲的身影已經陡然消失,速度快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撲向了那縱聲狂笑的楚凡。
但是,殘酷的事實卻是無論白落雲如何瘋狂的追擊,他同楚凡間的距離都沒有半分的縮短或增長,這場追逐似乎永遠都注定沒有結果。
「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可惜,白落雲卻是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仍是紅著眼瘋狂的衝刺著,口中含糊不清的叫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