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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鋒芒 文 / 開胃山楂

    斜陽脈脈,從西水門一直暈漸到小甜水巷的風悅樓幡上。

    酒樓的生意在這點上無疑是最熱鬧的,小廝夥計忙前忙後,腳不沾地,不過只要是一有閒空,就會把耳朵貼閣子窗上,聽裡頭蘇進和掌櫃商討酒樓翻新的事,這裡要拆那裡要建,這裡用沉香梨楠、那裡上璜玉翡翠,聽著很厲害的樣子。

    「小二,一斤瓊酥!」他們倆撅著嘴被喚聲拎去,閣子裡的陳守向也在皺眉。

    「這裝修下去,要得燒多少銀子,酒樓生意雖然比起往常要好上許多,但終歸比不得那些大酒樓,若是……」他唸唸碎的心疼錢,結果被蘇進一句盧員外給嗆了回去。

    「盧員外上回可是……」,「好了好了,聽你就是。」

    「呵,陳叔不要過慮,下月就給酒樓鼓搗些鎮場子的東西。」他一開始就是要把酒樓和書鋪捆綁經營,所以在敲定了翻新的事後,就立即起身去幾個書坊查驗活字版韻輪的推廣進度。

    好在如今一品齋和陳家有了些名聲,加之金元攻勢下,還是從不少書坊裡撬了些識字書匠過來做活字,在那十個娃娃的協助下,這些老書匠也很快掌握了活字技術,不過對於蘇進硬要鑽活字的行徑依舊保持懷疑。

    「聽說城北兩家也都配上了這版韻輪,你說……那蘇家少爺想做什麼?這虧本的買賣有啥賺頭?」

    「我哪兒知道。」旁邊搖頭,「也許是聽人蠱惑了。以為這活字真個省本。」

    小紙坊街口的陳記分號書坊裡,幾個老書匠們一邊轉版輪,一邊嘮閒嗑。這時外頭有「蘇少爺、蘇少爺」的問候聲拉近,他們也是趕緊起身,把袖子上的灰撣了。

    「蘇少爺。」

    「嗯……」

    如今陳家已經盤下了內城大小共計十四家書坊,輻射面覆蓋整個汴京,這所有分號書鋪走上一遍,至少也得費上兩個時辰,而今日之所以費這麼大功夫走這一趟。其目的就是為了正式下達活字任務,不過,顯然這些老書匠們並不能領會他的意圖。

    「報紙?」

    「報紙?」

    「報紙??」

    「恕老頭兒愚拙。這報紙還真未聽過。」這些老書匠們放下手頭的活兒擠過來,互相間也是詢問何謂報紙,待得蘇進將樣本公示出來後才恍然。

    哦,原來就是告示。

    他們這麼認為。蘇進也就笑笑隨他們去了。只管將幾個技術細節與他們強調了下,具體版面分工的事宜他已經交代給各鋪掌櫃,就不多做絮叨,手上的茶都沒放涼,就又上馬去勘察幾個報亭的施工。

    報亭建築簡易,佔地也小,除了被幾個小毛孩笑成茅房外,一切都還算順利。

    「到時候都給我塗綠漆。」

    「綠漆?」漆鋪的幾個工匠砸巴著嘴應下。旁邊又是幾個騎大馬的小孩笑這茅房好醜。

    這些聽在蘇進那幾個跟班耳朵裡明顯就不愉快了,剛想上去訓兩句就被蘇進拽了回來。一個趔趄。

    「那些小鬼太欠收拾了,蘇大哥你別攔著我。」

    蘇進正了正圖紙,並不理會他,「讓你辦的事怎麼樣了。」

    「我辦事您還不放心,沒爹沒娘的窮娃子哪裡都有,別說一百個了,就是一千個我也能給您找來。」他眼睛蹭亮。

    於心理學而言,報童是很有營銷優勢的,如今既然要做好,這些周邊自然要拿進來,倒時候統一制服,培訓公關,從內到外的把產品的個性凸顯出來就差不多了,不過這些事他一個人是兼顧不住的,所以了,蹴鞠隊那幾個嫡系爪牙就被他抓了過來。

    報亭勘察完後,餘下幾個都被分配了任務,只剩下蘇進和申猴子兩人騎馬行進在東大街上,身邊商販貨郎湧動,叫賣吆喝不絕,兩人間原本順趟的談話忽然一個剎車。

    「還要唱大戲?您這是開酒樓啊!」申猴子拽著韁繩。

    「讓你聯繫你就聯繫,倒時候要是發現少了一家,你們這蹴鞠也可以收場了。」

    「……」他胯下的馬都停了下來,任由蘇進把他落遠了。

    真是萬金油的威脅。

    ……

    ……

    蘇進正式著手報紙刊印發行的事後,陳家名下的商舖幾乎都活絡了起來,弄得接到吩咐的幾個掌櫃一頭霧水,這書鋪的事兒管成衣鋪什麼干係?這書鋪的事兒管雜玩鋪什麼干係?

    熱火朝天的鐵匠鋪裡,正在打刀器的老鐵匠從身邊接過張圖紙,那淋漓大汗的黑臉立馬糾結了起來。

    「這又什麼東西?」

    他拿麻巾擦著頭,將紙橫來橫去,還是旁邊給他解釋。

    「蘇家少爺讓人送來的,說是下月一品齋賣什麼報紙要用,讓師傅打幾樣出來先。」

    這老頭大半輩子了,還真是頭一遭碰到賣書還要用鐵器招呼的,難不成要強買強賣?

    他「哧——」的將烙紅的鐵片浸入冷水,在白煙中搖頭歎氣。

    ……

    ……

    「蘇家少爺,幾個鋪子老頭兒都支使人去了,不過那些掌櫃對少爺的吩咐都不太明白,您看要不……」

    「他們的問題以後自然會明白,我現在只要東西,」

    一品齋門前,蘇進滾鞍下馬,裡頭的莊舟立馬就迎了出來。現在一品齋已有多家分號,他這以前的小看店在如今也是有幾分大掌櫃的意思,代蘇進將一品齋的任務分派出去,而後再將各鋪的問題反饋回來。

    「那……好吧。」莊舟緩緩頷首,既然蘇進這麼說,他們下面照辦就是。話到此,他想起來內堂久候的客人,正要引見時……

    「這位蘇家少爺可真是貴人事忙。老身在這可是有些時辰了。」裡頭揭簾出來,等蘇進看過去時,她身後的一少女也是跟了出來,給他使了使眼色。

    呵。

    這老太婆倒是身子健朗,怒目慍容的模樣簡直是要把自己活扒了,看來在這兒確實等了段時間了。他把人請進內堂,重新上了熱茶。

    「不知老夫人前來。還請見諒。」他看到天井裡擺著的兩擔彩禮,還有旁邊守著的四五個家奴,一時間也摸不透對方來意。

    難不成是招他做女婿?

    他這想法倒是把自個兒逗樂了。不過這落在王氏眼裡就更是慍惱了,在她看來,蘇進就是在戲謔昨晚上李家在他面前吃癟的事,所以這端在手上的茶盞又是被重重地擱了下來。

    她哼了聲。不過言語間還是保持著士族名門的風儀。

    「今日突兀拜訪。乃是老身替我二子來答謝蘇家少爺相助之誼,倘若沒有蘇家少爺鼎力相助,怕我這二子與那曾家女兒都將終身抱憾,此份恩情我李家感激不盡,是故今日帶了些薄禮來,還望蘇家少爺勿要嫌棄……」

    「哦…」還以為什麼。

    王氏則繼續,「下月十二乃是大利月,黃道百吉成日。天喜三和,是難得的好日子。我李家已與曾家商定,就選在這天把喜事辦了,蘇家少爺作為撮合人,自然是要來吃個酒席的,而且……」她把身後的李清照拉到跟前來,「蘇家少爺浴佛節那回救得小女,與小女可是有莫大緣分,老身就想著十二那天做個儀式,讓小女拜你為兄長,也算是雙喜臨門,不知……蘇家少爺意下如何?」

    蘇進看到少女使的眼神,會心一笑,站起來篤了個來回。

    這看在王氏眼裡就是考慮,她知道這書生是個聰明人,這些話說出來就是給他留面子,若是他還算識趣的話,就應該知道怎麼做。

    「老夫人提議雖善,但在下孑然一身慣了,所以還是過些日子再給予答覆,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見他服軟,王氏也不再咄咄相逼,持重的頷首應了,自是以為對方只是要個台階,不過她卻沒注意身後女兒投去欣然的目光。

    目的既已達成,王氏也是一拂大袍的與蘇進說辭,態度極為倨傲,不過剛轉過身,迎面就見到莊舟引著幾人進來。

    「幾位來的巧了,蘇家少爺現在正在書齋。」

    呃……

    親家見面,可這模樣卻看得旁人忍俊不禁。

    「趙夫人這是……」

    「呃,李夫人也在呢……」

    尷尬之色溢於言表,不過很快就恢復常態。王素卿見對方也是抬了禮過來,而且還是郭氏和自己那「女婿」親自過來,這可不會是什麼尋常事。她假意告了辭,而後躲在前堂的門簾後聽這牆角。

    「姨娘,你這是……」

    「噓。」王氏把耳朵貼近了門簾:趙家這時候不去司理院營救那趙思誠,怎麼反倒是來這兒,難不成是要先找這書生解氣?

    她的揣測是合情合理,但生活就是因為變數而讓人敬畏。

    「思誠年少無知,魯莽之下才做了這等愚事,還望蘇郎君海涵見諒。」

    「趙老夫人這是哪裡的話……」

    郭氏熟悉聲音讓王氏頓時就愕然了,她瞥向身邊的女兒,不過李清照也只能給她一張不知內情的臉。

    「店家說不會有事,現在看來真是這樣了。」

    她們才聽了一會兒牆角,店外進來的訪客就打斷了她們,看那老頭一身圓領錦袍,頷下長髯耳際霜鬢,與莊舟幾句寒暄後就直奔主題了。

    「……蘇郎君與鄙府存有些誤會,想來實在不美,所以老朽此次就是奉了家主之命前來向蘇郎君澄清誤會,還望莊管事裡頭通傳一聲。」

    莊舟和善的微笑,「老管事客氣了,正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老頭兒也是覺得兩家有些誤會,如若能攤開說清了,自是最好不過……」他有些和事佬的味道,那王府的老管事也點頭頷首的。

    「那老管事在此稍後,我這就進去通傳。」

    兩人的對話一絲不落的被王氏聽去。使得這位貴婦的冷臉在不知不覺中軟化下來,她從門簾縫隙中瞄了眼天井裡頭,見郭氏與那書生「有說有笑」。像是親家般的熱絡,就連那趙明誠也在底下陪兩句笑。

    王氏轉身就拉了李清照上車。

    「姨娘你這是……」,「回去再說。」

    她們與王府一干人擦肩而過,外頭候著的李府奴僕得了王氏眼神後趕緊驅車駕馬。

    王府那老管事看到這急整出發的馬車,微微皺眉,不過轉念又釋然了,外家的事情與他可無關。而這時莊舟也笑吟著從裡頭出來,一併出來的還有趙家人,相互一番告禮說辭後。與這老管事打了個照面,這讓他又是皺起了眉頭。

    蘇進,蘇仲耕……

    看來,老爺還是小覷你了。

    他心事忡忡的應下莊舟的話。遲疑了須臾後。就像是排隊領獎似得揭簾進去。

    ……

    ……

    黑雲壓城,雷聲在雲層冒泡,街上疾行的百姓就像是溪流下的魚,哧溜的就不知鑽到哪個角落。

    蘇進歎了口氣,將手上的信箋重新折進紙封,沒想到前腳剛送走趙王兩家,後腳就傳來這消息。

    「蘇少爺,這是怎麼了?」莊舟上前問。

    「要變天了。」

    「變天?」老頭抬頭看了眼。黑壓壓的,有些木訥的點點頭。「哦……這樣啊,那得把傘置備了。」

    「再置備些紙錢白麻吧。」

    「?」

    ……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等到真個來臨時,心中那片寧靜的池塘還是起了些褶皺。

    黃昏驟雨,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凝望著門前的人流馬川變得越來越湍急,他背在腰後的手慢慢握成了空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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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晚,汴京下了很大的雨,對於酷暑中的百姓來說或許算作甘露,但對於這趙氏江山來說,無疑是場山洪猛災。

    雨停天明,旗旛飄飛的宣德城門樓上,有內官夾在雨絲裡宣讀諭旨,高揚的聲音傳出去很遠,並且隨著學士院的制詞榜布後而愈發沸騰。

    「……欽聖憲肅皇太后力平國之危難,御正殿、避家諱、立誕節,賓召故老,寬徭息兵,又能不待附廟果於還政,可謂事光前古,名垂後世,何奈天不佑德,鳳駕倉晏……」

    街頭巷尾的百姓攢頭交論,也有府邸裡的官員捏著飛書發愁。

    「…於六日後出殯永裕,詔令舉國禁樂止宴一月,以此悼念……」

    「敕諭即日,捨奉法首公之,宮制建中靖國年六月庚午。」

    民間對此反應不大,無非就是燒些紙錢,但朝堂就翻天蹈海起來了,尤其是以韓忠彥為首的元佑黨人對此最為敏感,並且隨著第二天安燾致仕的事件而不斷上升。

    「安相致仕了?」

    「睿思庫剛出的旨,還是張商英給制的詞,大人您過目。」

    「官家這是要做什麼?」

    ……

    詔旨一出,韓府堂上須臾間便已聚集了十餘名三省大員,他們有些坐立不安,茶水都已經換了三盞,可韓忠彥還沒出來,這讓他們更是心急如焚。

    「吳管事,韓相可是身體不適?」

    給事中劉拯先起來問了話,餘下的尚書侍郎也一一跟話上去,正是喧鬧之際,堂簾子「嘩啦~~」的響起來,氣度沉穩的韓忠彥從幾個家奴間篤步進來,目光往他們這兒一掃,頓時就把這鍋沸水給點息了。

    「吵什麼吵,還沒到天塌的時候。」

    韓忠彥坐定在主位,兩列下去的硬裹兩腳官帽在這時卻有些參差凌亂,心虛的幾個低下頭,不敢去迎韓忠彥望過來的目光。

    韓忠彥淡淡道,「太后乃我元祐黨人支柱,我等有如今場面,皆可為太后一力之勞,如今太后駕薨,撒下為競大業,實屬國之憾事。爾等既為大宋臣子,在這時不思國恩,只顧私利。豈非寒了娘娘信任?」

    「老夫自元祐以來,一直秉承先公遺念,為政不怠,寬徭以民,意圖撥亂髮正,還我大宋清明乾坤,即便如今太后中道倉晏。但老夫誓命依舊,哪怕前路再是荊棘,亦要玉碎瓦全!」

    「底下要是有膽怯了。老夫絕不逼迫,言盡於此,諸位自行衡量~~」

    他拂袖而走,底下紛紛起座相顧。一時間也失了主意。慌慌張張的,為首的劉拯一雙寒目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冷笑了聲,起身就出了廳堂,他身後亦有一部分省官毅然出府,丟下這一堂的侍郎尚書原地尷尬。

    「走吧,事情還沒那麼糟,安相致仕的傳聞由來已久。如今也不算突兀,或許是我們太過敏感了。官家對太后孝義誠摯,想來必會繼述太后志向。」

    那頂搖搖晃晃的官帽子在搖擺不定間暫時傾向了安穩,唉了口氣,隨著大流出府了。

    那就以不變應萬變吧。

    不過,韓忠彥的書房內卻不是這麼個情況。

    他坐於書案前,磨砂著手底下光潔如玉的澄心堂紙,面上的凝重隨著府役的回稟而微有異變。

    「官家守在太后靈前徹夜未休,朝政大事均下付學士院暫權處置,內宮宗親相勸無效,看是悲痛欲極。」

    檀木香氣裊裊而升,遮住了書案前的那張臉。

    蔡京……

    他將手底下的澄心堂紙折了個角,如此好紙倒也捨得相贈,看來真是誠意倍至。

    他慢慢的笑了,嘴角的弧度也有了些篤定。

    ……

    ……

    而與此同時,送紙出去的蔡府家奴也回府稟告了。

    庭院老槐下,蔡京滯住了正欲落下的棋子,看了眼對前抿茶的書生,笑了下。

    「如何?」

    「還不錯。」書生放下茶,看了兩眼對面後又解釋。

    「我指的是茶。」

    槐樹枝葉「啪啦啦」的被吹得響,把葉上的露珠甩了下來,滴在下頭的棋格磐石上,上面有黑白兩龍正絞殺激烈,家奴見兩人專心弈棋,只得悻悻退去,正巧和庭門出來的蔡攸撞了個正著。

    「大少爺早好。」他趕緊問安。

    「嗯……」、「我爹讓你做什麼去了?」他也看到了槐樹下正與蘇進弈棋的蔡京,而且看似愉快,腦中稍一轉念就拉住這家奴問明細由,這家奴也是如實而告,「老爺讓我給韓相府送了一刀澄心堂。」

    蔡攸眉頭一皺,「沒了?」

    「沒了。」

    他眉頭更是大皺,不過眼下得去瞧瞧亂成粥的尚書省,所以暫時也顧不上這爹肚子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

    ……

    ……

    雨後初晴,地面上的泥塵還是深色的,哪怕是宰執府前,只要是有車輪子碾過,也是得粘上這濕噠噠的泥塵。

    已是換上白事幡麻的曾布府前,中書舍人曾肇從車廂裡出來,撣撣袍袖,兩邊扶著他下車轅。

    「老爺小心。」

    曾肇那張面色凝重的臉即便是到了其兄面前亦是如此,今天這麼大的事兒曾布還不出面,整個中書都快亂套了,眼下正是人心惶惶,底下都在等這身為僕射中書令的態度,可不想今日這曾布依舊病辭公務,樂悠悠的在後院的亭楣前遛鳥。

    啄啄~~

    他拿竹筅子撥幾滴晨露喂到黃鸝嘴邊,不想這只黑枕黃鸝撇過腦袋,愣是不去啄食露水,最後就是石桌前坐下的曾肇也看不過了。

    「兄長究竟是何想法,倒是給愚弟透個底啊。」

    曾布笑著讓兩邊將鳥具收了,斂袍坐下,「子開這麼急的過來,莫不是婚宴延期心頭不快了?」他不待曾肇回應就是哈哈笑了起來,將石桌上的一碟蟹黃包子推過去些,「想必子開還未用過早點,來……」

    曾肇捏起一個包子來看,那包子褶簡直就是一面鏡子,鬱結的他將包子又塞了回去。

    「兄長就勿要藏掖了。」

    曾布笑著,「既然你不吃,那過會兒就把這幾個給蔡京送去。」

    「嗯?」

    曾布笑吟吟的臉讓曾肇頓覺心暢,他知道這兄長心中已有對策。趕忙便是把那惱人的包子推開,旁邊這時也適時的端上團龍茶來。

    「聽聞那蔡京與官家近來接觸頻繁,想來必是得了官家信任。兄長莫不是……」

    曾布迎著亭風端起茶盞,茶蓋輕抹了兩下沿邊後呷了口,不急不緩的一番的動作下來,就是一字不吐,等到開口說話時,臉上已沒了適才悠閒自得的雅士神態。

    吧嗒一下,茶杯扣在桌上。

    「兄自熙寧立朝。以至今日,時事屢變,惟其不雷同熙寧、元豐之人。故免元祐之禍;惟其不附會元祐,故免紹聖之中傷,坐視兩黨之人,反覆受禍。而獨泰然自若。其自處亦必粗有義理,以至處今日風波之中毅然中立。」

    「每自謂存心無愧於天,無負於人,元祐及惇、卞之黨亦何能加禍於我哉?

    曾肇皺眉沉吟著,也是時有頷首,這兄長能有今日地位,自是有他的一套官場手段,「那。兄長的意思的是……」

    在他揣測的語氣下,曾布把目光慢慢移向頭頂。頭頂的這片一洗過後的天穹,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留下。

    「上踐祚之初,深知前日之弊,故盡收元祐竄斥之人,逐紹聖之狹怨不逞者……」

    隨著他娓娓道來,曾肇的眼睛是越睜越大,臉上止不住的情緒在抖動,臨末起身時,卻是被曾布笑著按住,示意了下桌上那碟蟹黃包子。

    他笑著,曾肇也是笑了,如同亭楣子上飄曳的流蘇帶。

    ……

    ……

    那麼接過蟹黃包子時的蔡京就明顯有些笑不出來了。

    白事燈籠的蔡府門前,與蘇進說笑著出門的蔡京接到曾府投遞過來的一籠蟹黃包子時,那臉雖不至於成了包子褶,但稍許的意外還是有的,他扭頭看蘇進,蘇進含笑搖頭,他也霎時收起了之前的雲淡風輕。

    果然都是些老狐狸。

    眼前的人馬川行的踴路街頭,在行至西水城門處都遲緩了下來,腳夫柴車、戲班雜役,這時都在城牆口處攢動人頭,他們對著張貼的布榜碎聲議論,有幾個冥器店的送貨小廝見了那是開懷笑,左右而言的說要賺大錢了,結果還沒笑過第二聲,就已經被他們管事一耳光扇下車頭。

    嘰裡咕嚕的幾句粗語,差不多是「老子還沒活夠」云云之類,旁邊趕緊屏散了,引得幾個軍巡過來追查,鬧哄哄的。

    在蔡京眼裡,這番的情景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走過了六日。

    六月十三日,天色也是如時下的氛圍,陰沉沉的吹著風,使得原本漸熱的酷暑天讓人叢生了幾許涼寒。

    這約闊二百餘步御街如今也是換了番面貌,道路兩頭各安了齊腿高的黑漆杈子,不許市人接近,如今看來,應該就是為了今日送葬儀隊的通行順暢了。百姓們擋在杈子後圍觀,男子臂系黑巾,女子頭別白花,粗布麻衣的聚攏在御街兩頭垂首而泣,哭不出來的就只能掩掩眼角了。

    聲勢浩大的送葬隊伍從宣德門一直排到朱雀門,沿途潑灑黃紙,奏哀樂,禁衛將士個個面色肅穆,中間騎馬的徽宗披麻戴孝,上裳下衣皆是最粗的麻布縫成,側邊不交裹,斷處外露,乃是最重的斬衰之禮,還有向家族人,在今日也是身披重孝,位在徽宗身後,已是作為從屬的最高規格,當送葬隊伍行出南熏門後,宗室長者宣讀哀冊,向氏的靈柩正式送往奉義永裕陵。

    這時全民跪下,白幡孝布飄揚在整個東京城上,行著最為莊重的禮節。

    國喪的氛圍在此時達到最高峰,悲慟之情隨著那片片白綾遞染開去,飛入李家府邸內。

    一身素白細麻的李清照跪在靈堂前哀悼,作為女眷的繼母王氏同樣如此,她頭上還裹著白巾,往火盆裡慢慢的塞黃紙,看它燒成黑色的灰燼,其實是比較枯燥的。而她們邊上的閣子裡,李格非、晁補之、呂希哲幾個老友正在聚頭交論,聲音被細密的珠簾格擋著,聽不清說的什麼,等到商議出結果後,簾子也由奴僕捋到樑柱上紮住。

    裡邊人出來,面上俱是肅然。王氏見了,壓了壓眉頭,起身來到李格非身邊說話。

    「老爺。如今時局混亂,既然連范右丞都致仕了,我看我們還是請調外縣吧。」她終歸只是一個婦道人家,在本家勢弱的情況下,自是希望能遠遠的逃離這政治漩渦,不過李格非無動於衷的神色顯然已經有了某些方面的決定。

    旁邊的晁補之哼了聲,「如今時政艱難。人人若都只想著自保求全,那這大宋朝豈非又要陷入水深火熱之中?我等臣僚食君之祿,自當擔君之憂。韓相已有誓言,哪怕玉碎瓦全,也不能讓紹聖之勢復起,既已如此。那我等臣屬又有何臉面畏縮求私?」

    他的大義凜然最終只能遭到王氏一記白眼。對於這蠻蹶子她是沒轍了,只能念著下來在做做李格非的工作,她正想著,那呂希哲卻是捋著白鬚問向跪悼著的李清照。

    「安安素有主意,對於如今局勢而言,可有何建言?」

    少女捲著黃紙往火盆裡塞,有條不紊的,看著又一張黃紙燒成了灰燼才歎道。

    「太后新故。朝綱還是安穩些為上,鬧出些不愉快的事。到頭來還是自己吃虧。」、「這大宋是天下人的天下,但歸根結底還是他趙家的天下,老先生們上建行策固然忠摯,但收效未必如意,古語不是有言,臥榻之側,又豈容他人鼾睡,燕雲久被外族所佔,是歷代帝王的一塊心病,官家帝位不正,是故必要拿開邊正言。」她頓了頓,起身從身邊侍婢手裡又取了刀黃紙燒。

    「那《保和殿曲樂集》不是已經下發到諸路司了麼,現在或許已經到了各路州學了,難道老先生還以為官家會繼效太后?」

    她越是說,呂希哲和晁補之臉色就越是沉重,他們知道大勢恐怕難以扭轉,但心裡還是不能接受,糾結了許久,也只能含糊出「再觀望些日子」的話。

    而此時的郭知章府上,也是同樣的靈堂設著,一公一私,燭蠟的光焰映在郭知章沒有動靜的臉上,身邊素服細麻的妻室又是痛哭起來,怨著自己的無能,讓仇敵逍遙法外,說上一兩次也就罷了,但是說多了就讓人生厭了。

    郭知章罵道,「那逆子也是自作孽,我這做爹的官都差點丟了,也算是對得起他了,你還想我怎麼樣?」

    妻室卻是有理,「人家只不過丟了前程,可咱尉兒可是連命兒都丟了,能一樣嗎?你說能一樣嗎?每次聽到坊間議論那姓蘇的,我這氣就不打一處來,怎得你連一個小小的商戶你都解決不了,你說你這從三品的侍郎做的還有什麼用處?」

    「夫人!」、「夫人!」旁邊的奴婢趕緊是攙扶住她,不過此下臉色更差的應該是郭知章,他原本以為那書生應該會尋短見,或者是以酒度日,終日惶惶,猶如行屍走肉一般活著,可沒想到這書生居然打蛇上棍,真的一心一意的鑽他的商途去了,雖說今後也不會有大成就,但人家活得卻是一天勝過一天,民間的聲名也是如此,這讓郭知章如何不切齒。

    「彭——」的他一腳踢翻了火盆,靴面上粘滿了燒枯的黃紙,兩邊奴婢趕緊屏退。

    「小小商戶?」

    他冷笑一聲,「婦人就是婦人,若真是如此,你以為陳師錫這做御史的會一聲不吭?他兒子連個全屍都沒有,就以他那睚眥必報的性子,會到如今就只有龍舟那回的落井下石?而且還是混在諸多言折裡的~~」

    他的譏笑似乎也並不是針對妻室,不過妻室也有些明白了,她咬了咬舌尖,袖子裡的帕子被攥的緊緊的。

    「明的不行,那就不能使暗的?」

    郭知章闔上眼,仰頭歎了口氣,「好了,如今太后新故,我們還是安分些好,等到風頭過去了我再想想折子。」

    他收袖而出,蒼老的背影映在身後髮妻眼裡,是如此衰竭沒有生氣。

    她不禁喃喃有酸意。

    已經老了嗎?

    ……

    六月,東京城內風雲際會,雷雨與晴空交相登台,這份酷熱,讓許多人汗透了深衣,並且繼續延伸下去。(……)

    ps:這幾天人在外頭,勞累是有的,而且倆小孩也鬧的很,碼字的時間確實少了些,不過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寫文上的一些感悟,形象些的話,就好比武功突破了一層桎梏,腦子裡的想法和筆尖的感覺更加豐富了,覺得需要些時間去沉澱消化,以現在的感受來說,是可喜可賀的,以前字裡行間的酸味被涮淡了許多,可以說是在朝另一個極端走去,自己心裡拿捏著尺度,等觸到這個底線後就會反彈至中庸,相信屆時會帶給大家最為成熟的自己。最後,依舊感謝大家的支持,山楂高興著,並且會繼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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