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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生與死 文 / 開胃山楂

    由於外面不斷人仰馬翻、泥沙飛揚,使得這間狹小囚室裡的空氣也變得分外灼熱起來,裡頭那幾個官家千金早就受夠這個惡劣的生存環境,所以當聽到上面屋門被踹開的聲音時,趕緊是仰起了頭喊救命。

    「這底下是空的!」

    地面上傳來的聲音更為清晰了,「匡當——」一聲響,從頭頂照下來一陣較為明亮的油光,「李家娘子可在?」伴隨著男子的聲音下來。

    「安安!你是不是在下面?」

    這些官家千金眼淚都出來了,此時也不去想安安是誰,只管自己卯足了勁兒的朝上面招手,「我們在這兒呢!我們在這兒呢!」

    上面李霽等人不禁眉頭大皺,望下去的這個土坑裡根本沒有見到少女的影子,倒是有幾個蓬頭垢面的女子在拚命像她們求救。

    「這兒有個梯子!」

    旁邊有人從牆角翻出一個簡陋的杉木梯子,不管如何,還是先將這幾個女子救上來再說,在這麼商議了之後,那梯子也慢慢地伸了下去,最後觸到底部,而那些女子就順著梯子小心翼翼的爬了上來,在得脫後,也顧不得說說底下情況就先「哇——」的哭了一場,等到哭得只剩下抽噎了,才想起來底下還有人。

    「對了,這底下還有一位姑娘,可是幾位恩公口裡的安安?」

    李霽氣的差點沒背過氣來,早知道就讓她們在下面多呆一會兒了。

    「德甫!」

    李迥半趴在洞口往下喊。眾人也都是為圍了過去,原來趙明誠已經順著梯子一步一步往下爬了,不過三兩步的時間。就已經到了底下了。

    「李家娘子!」

    趙明誠掩著袖子避免吸入太多的灰塵,這囚室裡昏暗的環境讓視線變得極為渾濁,不過即便如此,在這麼週身不過六步的狹小空間裡,還是讓趙明誠立馬就發現了牆角根裡坐臥著的少女,由於洞口是開在中間的,所以之前望下來的就看不到這死角。

    「我找到的小娘子了!」他大喜過望的先往上面報了個平安。而後才走過去將李清照攙扶了起來,不過剛一入手,那薄薄的紗袖就傳來滾燙的熱意。他又驚又疑,「李家娘子你沒事吧?」他還以為得了風寒,在得不到回應的情況下只能先將其背到背上。

    「咳~~咳~~」昏迷之中的李清照慢慢睜開了眼睛,這男子的氣息不知為什麼在此時會令她極為躁動。不過乏力的身體已經支撐不起她繁複的思考了。只能看著眼前這書生不停搖晃著自己的肩膀,張合著嘴、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他把自己撂在背上,而後攀著梯子一步步上去,不過時常踩空,使了好一番功夫才上到了地面上去。

    「安安!」

    「德甫你沒事兒吧?」

    旁邊一眾人圍了上來,將力脫的趙明誠先安頓好,而後從旁邊的要了清水給他們倆分別灌了兩口,趙明誠很快就恢復了臉色。只是腳上的箭傷似乎比剛才更為疼痛了,不過此時他的注意力都在旁邊已被眾人安置在榻上的少女身上。李霽坐床沿上拍著少女滾燙的臉,「安安,醒醒……」試圖讓她清醒過來,旁邊也都是焦急的神色,不過在眾人還沒有完全弄明白病情前,屋外的廝殺聲忽然戛然而止。

    裡面人都為之一滯,李迥張了張嘴剛想詢問田蠡時,外頭就已經傳來陳弈得意洋洋的解惑了。

    「郭尉,平時兒看你不是挺神氣的,再來啊~~再起來啊~~」、「勾結盜匪,謀財害命,我想府尹大人也不好為你開脫吧?」

    李霽和田蠡怕外面事情鬧大,趕忙便是領著人先出去看看,趙明誠原本也想跟著出去,但卻硬是被李霽按在床榻上。

    「趙郎君,舍妹就先代為照看了。」

    「這……好吧。」看著李霽的眼神,他也只能點頭應下。

    「堂妹就托德甫暫為照顧了。」李迥搭上了好友的肩,把信任的目光投了過去,趙明誠只得鄭重的點了點頭,又看了眼榻上還夢囈昏迷的少女。

    ……

    ……

    柴門推開,這外邊的景象果不其然已是血流成河,他們面前只有郭尉還有倆個重傷的賊匪擋著,而前邊的陳奕也按下手勢,讓身邊的連弩手停下施箭,山坳裡寒風吹的他鮮血染紅的衣角獵獵翻飛,他自己也是挨了兩刀,不過卻不妨礙他在郭尉面前大發優越感。

    「今晚上這麼多人見了,我想郭大衙內的英勇事跡明兒就會傳遍京城,到時候府上怕是臉面無光哈,不過……」他陰陰的笑,「如果郭大衙內肯在我面前磕上三個響頭,我想我還是樂意為你和李家兄弟說說情面,或許人家看在郭大衙內演戲不易的份上,會將今晚的事兒忘了也說不定……」

    陳弈趾高氣昂的說著,李霽田蠡一眾則是面色凝重,事情的發展完全超出了他們預想,雖說郭尉這件事情做得確實過分,但畢竟是官家子弟,不可能真的把人家逼到絕路,私下裡與郭知章說說就罷了,不過如果真按陳弈所說不給磕頭就散佈消息的話,那郭家的名聲可就真的完了,到時候恐怕郭知章都會因此牽連。

    唉……得饒人處且饒人吧,再說人都救回來了。

    正當李霽等人想要大事化小時,面前的郭尉卻是毫無所懼,一張嘴,牙齦裡都是血。

    「你這雜碎也想讓我低頭,我呸~~~」他一口血沫吐在地上,而後居然笑了起來,「你以為你手上又乾淨的到哪去?」

    陳弈皺了皺眉頭,李霽李迥他們也是不明所以的把目光望到郭尉臉上,見他這時倒是極有氣概的對上陳弈的眼睛。

    「倆年前右司諫陳瓘大人之女在新年游玄武湖時被人戕害拋屍湖底。後因為府衙涸水淨污而被發現,此案當時一查再查,可惜就快有眉目的時候、陳瓘大人被貶去了揚州糧料院。這案子也因此一直積壓到了現在。」

    「去年也是今天,相國寺裡發生多起民女被擄事件,等官府在城外小荒廟裡找到人時,都已經被人強行溢死,至今真兇在逃。」

    「去年九月二十一日,城北瓦子有街頭藝人因衝撞某官衙內,結果被衙內的爪牙群毆致殘。其八歲幼女被強賣到宣慶樓做雜役驅使……」

    「去年……」他每說一件事情,就會看上一眼對面臉上愈見陰沉的陳弈,而李霽等人都是瞪大了驚恐的眼睛。這些無頭公案他們也曾聽聞,難道……難道……

    「這些都太久了,咱們還是說些近點的吧。」郭尉撣了撣衣襟上的灰塵,還頗有兩分愜意。「上月底礬樓唱新曲。原本這十二個上台的伶人忽然少了三個,我們且不知究竟裡頭是何原因,但後來礬樓有倆個紅牌卻是再也沒露過面了,礬樓說是那倆姑娘給自己贖身走了,但是據我瞭解,那倆姑娘可一直準備著年底的花魁賽,可這事兒做的……還真是讓我們這些恩客都難以理解。」

    在這場激烈的搏殺結束後,場面也變得越來越冷。越來越寂靜,使得郭尉的話能夠很清楚的傳達到這個山坳的每一處地方。上面山巖後趴著的蘇進稍一釋眉,原來是他做的。旁邊的李晏臉都憋紅了,望著下面喃喃,「沒想到那傢伙背地裡做了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兒,看來以後得離他遠點。」他應該是後怕之前與這「姊夫」打過交道。

    而茅草屋裡頭的趙明誠也是聽得一清二楚,實在是沒想到這太學的同窗居然做過這麼天理難容的事情,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脊背發涼,他正是出神的時候,忽然……一隻滾燙而又溫膩的手握上了他衣襟,他一回神。

    眼前的這一幕,讓他瞳孔驟然收縮。

    ……

    ……

    有些話已經不需要說開,就這麼開個頭,所有人心裡就都有數了,這回可都是齊刷刷的把目光投到了場中陳弈的臉上,原本還以為會看到他臉上憤慨和羞憤的表情,正如之前的郭尉,但是……

    卻只見他迎著冷風笑了起來,從未見過的這種詭異的笑容,他身邊一扈從微不可見的挪了挪鞋底,好似是某種不安的侷促讓他無法鎮定自若起來,但在此時此刻,這泥土碾磨聲音實在是太刺耳了,他還沒有回過神來,眼前就有一陣刀風掃來。

    「跨擦——」一聲,喉管處鮮血直湧!!

    那扈從甚至還沒來得及出聲,就已經悶哼著跪倒在血泊之中。

    「我痛恨背叛!痛恨欺騙!」這位衙內在蕭瑟的風中將刀斜指向地,臉上痙攣起了一陣難以言明的波瀾,而後又強行壓下,抬起頭看郭尉,「既然你在我身邊布了眼線,怎麼不知道我有派人盯著你的行蹤?」

    郭尉看了眼死透的扈從,有些惋惜的搖頭,「你不應該殺他的,這麼忠誠的奴才以後可找不見了,今年年初的時候他就和我斷了來往,而我也不覺得你這雜碎對我有什麼威脅,所以也就這樣了。」、「至於礬樓那倆女人的事兒……呵,只是我猜的罷了,沒想到還真猜對了。」

    陳弈沉默著,刀尖上的血一滴滴的流下,濃烈的血腥味已經難以在壓制他的情緒了。他看著郭尉那一副輕鬆戲謔的模樣,不禁譏笑,「你以為拿了我的把柄就可以要挾我了?」他笑了,「你可別忘了這是哪裡,你今晚又是過來做什麼的,只要我讓這裡所有人都閉上嘴,那……又有何人會懷疑到我身上來?」

    郭尉臉色霎時大變,而旁邊李霽李迥一眾亦是臉色煞白起來,沒等他們開口,陳弈手下那十幾把連弩就已經對準了他們,田蠡和七八名虎衛也是趕緊拿刀護在了前頭。

    「陳家郎君勿要激動,郭郎君所言只是一面之詞,可信與否尚且存疑,還請陳家郎君暫先收起兵弋。」

    但是陳弈卻完全無動於衷。冷颼颼的風把山間的樹葉盡數捲了進來。

    ……

    這時在山巖上旁觀這麼久的蘇進是坐不住了,他將身體撐了起來,整個上身完全高出了身前的矮叢。

    「準備下去。」

    「現在?」

    「難不成你想看你二哥和阿姊被射成刺蝟?」

    「不…不會吧……」李晏疙瘩了起來。「陳弈那傢伙不會真把所有人都殺光吧?」

    蘇進看他,不說話,李晏也是縮了縮腦袋,下邊那血腥味兒還沒有散盡,缺胳膊斷腿的屍體放眼都是,想想都是令人頭皮發麻,不過一想到二哥和三姊還在下頭。這時候也由不得自己膽怯了。壯起膽子,用力的錘了錘胸口,把廢氣都吐了出來。而一邊的陳午轉頭問蘇進。「為什麼不趁這個時候把火藥丟下去?肯定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不過這個頗具可行性的提議卻被蘇進一語否決,「不行,這火藥熱力太強,不能這麼貿然地丟出去。」

    「那怎麼辦?不用這火藥。我們三下去不也是變刺蝟?」

    「誰說不用。聽我說,過會兒下去你們……」蘇進隱蔽下聲音說話,那兩小子也是連連頷首點頭,表示明白。

    而底下,這鮮血淋漓的屠戮場前,十餘個連弩手將冰涼的箭鏃瞄準這茅屋前的一眾人,那血腥味兒也陣陣飄了過來,令人有一種唇乾口燥的侷促感。田蠡他們還想做最後的溝通。但顯然對面的陳弈衣襟完全下定了決心。

    「今日算我陳弈對不住各位,如果黃泉路上……」

    「且慢。」

    山拗口處忽然傳來一聲音打斷了陳弈的話。眾人齊齊的把希冀的目光望過去,期盼能出現什麼峰迴路轉的機遇,可等火光映過去時,所有人都失望的收回了視線。

    只有三個人從黑夜裡出來,陳弈見他們手無寸鐵,倒也是大度的示意讓出條通道讓他們進去。

    裡頭的李霽一眼就看到了身材最矮的李晏,沒想到這個弟弟居然在這時候出現,這絕對不是他希望看到的,「阿晏,你別過來!快回去!!」他幾乎都要衝過去阻止了,但被陳弈的倆個刀子手擋住了去路。

    在幾番掙扎無果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李晏和另外兩人走進包圍圈來,李晏還想上去與兄長絮叨兩句,但沒想到剛上去就被李霽扇一記耳光。

    「剛才說的沒聽到嗎!!」

    「二兄……我……」

    眾人趕忙從旁拉住才沒有讓事態繼續惡化下去,而陳弈卻是別有興趣的看著蘇進,「你過來做什麼,是陽間的錢賺夠了準備去陰間賺一筆?」他哈哈大笑起來,這書生也是厭惡的很,既然今天來了,那正好一併解決了。

    蘇進摸了摸鼻子,「其實我只是來做個和事老的,今日是浴佛節,我覺得大家還是多積功德比較好……」蘇進這麼說著,陳午卻是不斷穿梭在己方這群人裡,然後小聲把一些話傳到,這些人雖然面色不解,但還是照著他的意思點頭,而後一個接一個地倚著茅草柴門退進去,動作非常隱蔽,就連郭尉和幾個重傷的賊匪也是隨著眾人退進了茅草屋裡。

    陳弈當然留意到了對方退進茅草屋子的動作,但他卻全然不擔心,這草屋一點就著,如果想憑借這草屋作為抵禦的話,完全是自尋死路,所以此時倒是頗有興致的和這書生說起閒話來。

    就讓這些爬蟲在苟延殘喘一會兒吧。

    這是屬於勝利者對於即死之人的一點卑微的憐憫。

    「你這書生雖然讓人厭惡,但如果今天你不來的話,我還是會留你一段日子的,嘖嘖~~~何必為這些人枉送性命。」他望著已經盡數躲進草屋的李霽等人,臉上完全是不屑與嘲諷。

    蘇進瞇著眼睛笑,「我這人骨子就很貪財,如今這錢還沒賺夠,肯定是捨不得去死的,倒是陳衙內……這十幾年來錦衣玉食不缺、富貴榮華享盡,人生該是沒有什麼遺憾了,所以……我想有件東西應該是比較適合你的。」

    「哦?什麼東西?」陳弈倒是想看看蘇進要玩什麼花招。

    而他這話剛落,就有兩包不知名的東西從地上滑滾到他這陣營裡頭,刺啦啦的上面還有火星子冒。

    火藥?

    陳弈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兩步,他以為只是火藥而已,也就沒往心裡去,旁邊那群手持的連弩家奴也只是稍稍退了兩步,見是這麼小包的火藥,也就當是鞭炮對待。

    可等陳弈正要抬頭去看蘇進時,眼前……忽然泛起一陣光亮來,在那陣光亮之後,看見那書生一個魚躍從地上翻滾進了茅草屋裡,而之後的內容……

    就什麼都看不見。

    或許他這輩子都沒有看到過這麼恢弘的煙火,這麼具有美感的視覺盛宴。

    火光、沙石、焦枯的樹葉、在這幾乎不到一個呼吸的時間裡盡數化成了塵埃,這種前所未見的破壞性甚至讓他都忘記了如何去反應。

    或許說……已經沒有這個時間了。

    「轟————」

    茅草屋子裡的人盡數趴倒在地,腦袋上忽然是一陣強烈的熱浪吹過,李霽甚至連自己自己頭上幅巾都被捲走,然後狠狠的打在對頭的草牆上,他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只是感覺這一刻自己的身體變得輕盈起來,好像動一下就能被風吹走一般。

    「噗通——噗通——」心跳的頻率也驟然間慢了下來,一種讓人窒息的感覺在全身四肢百骸間流竄,忍不住便是喉嚨一甜,鮮血從嘴角溢出來。尤其是最後滾進茅草屋裡的蘇進,即便反應已經很快了,但還是被熱浪襲中背部,直接便是咳出一口血來。

    這種幾近於真空的感覺停留了不知有多久,等到眾人覺得腦袋上涼颼颼的時候,才感覺天空中飄蕩的魂魄慢慢回歸到體內。

    「吱呀——」一聲,兩側的草牆轟然倒下,又是驚起一陣煙塵,而至於最前頭的草牆,早就不知消損在哪片空氣中了。

    四週一片漆黑,所有的火把在這一刻盡數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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