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樓的雅間內,香怡的珠簾垂掛下來,將內外格擋開,外頭大堂裡的食客們雖心有好奇,但也不好真個把耳朵湊到門窗上去聽。
「李夫人,您用茶。」
賬房先生親自沏了盞片茶給王氏,只是觀對方臉上隱有慍色,也不敢多說什麼,這大戶人家的老夫人他還真開罪不起,也不明白自家這蘇少爺是怎麼招惹上李家人的。
「不必勞煩了。」王氏稍一抬袖,也算是頗有禮節的格擋開這杯熱茶,「老身只是順道進來看看,當不得此等奉禮。」
「李夫人客氣了。」賬房也只能在那兒陪了笑,眼睛是不自覺的瞟向了一邊的李清照,雖然他只是個死管賬的,但對於京裡風傳逾年之久的才女還是有所耳聞的,只是沒想到這等官家人物也會和自己這小酒樓扯上關係,難怪外頭大堂有這麼多人過來吃酒,感情是來看這姑娘的。
旁邊的李清照自知其言難辨,索性也就大大方方了,「姨娘就勿要生惱了,是安安的做的不是,以後不會再這般了。」她的告饒雖然有些使小性子的成分,但這也是現在最有用的手段了,王氏生氣歸生氣,可畢竟是在人前,所以有些話只能暫先壓下來。
「好了,你的事姨娘也不想多說什麼,自己心裡有數就行。」她轉而又看向蘇進,這個身形孱弱的書生從外貌看去還真是不顯山不露水,若不是知道他是一品齋裡的人。還真能把他看漏了過去。
「這位……」她稍微一轉念頭就大致有了心思了,「這位就是上回救我霽兒的蘇家小郎吧?」
她不鹹不淡的說了幾句感謝,聽在蘇進耳朵裡。儘是敲打的意味,可能是因為他作為一個商賈和她女兒走的過近,所以心中多少有幾分不喜的。
「我這女兒生性好動,多有怠慢之處還請體諒,今後若是再有叨擾,蘇家小郎可定要與我支會一聲,老身定當嚴加管教。」
人家都這麼說了。蘇進還能說什麼,呵呵的點點頭,就算是應下了。也幸虧他救過李霽,不然現在怕是一頂癩蛤蟆的帽子扣到腦袋上了。
像模像樣的寒暄了一陣後,王氏就押著少女回去了,那微有慈祥的臉在轉出門檻的一刻立馬就沉了下去。而大堂裡的人在見少女走了。臉上也不無失望之色。就這麼走了?那老太婆是誰啊?
……
……
**************************
李府。
高門宅院內,婢女奴僕如往常般進出門庭,端茶遞水。李府的管事拿著賬薄清算著上月庫房進出,時不時敲打一下幾個協管庫房的家奴,這些人也都是嘿嘿笑著摸後腦勺,告兩聲饒後也就過去了。這時候,中庭曲廊處傳來李格非和人交談的聲音。
「如今太后鳳體違和,實是令人堪憂啊~~」
「文叔勿要過憂。官家與先帝的情況大有不同,太后對於朝事雖頗多干預。但畢竟是她一手扶持官家上位,對於官家而言,那可是莫大的恩份,所以即便哪天太后西歸,官家也不會立罷元符的諸司條例。」
「唉~~滎陽先生太過樂觀了……」
今日朝會是引起了不少非議,向太后病情加重,已經一月未曾垂聽,下邊這些朝臣早就心神惶惶了,尤其是被太后提拔上來的那群宦臣,他們可不想前朝的悲劇繼續在本朝發生,所以很多人已經未雨綢繆起來,三倆一堆的討論日後的政治意向,不過具體如何也沒人能說個準兒,都是在摸著石子過河。所以今兒朝會一散,像晁補之、呂希哲、李格非這三人就聚一塊商議,但話題的沉重讓三人面色顯得都比較凝重,就連平日凡事看得開的晁補之也是差不多的神色。
三人邊說邊行,廊道兩邊有奴僕上前打禮,「見過老爺,滎陽先生,晁學士。」
「忙去吧,這邊不用照看了。」
「是。」
三人才剛入了雅室坐定,就有一蘭裝女婢進來通報,「老爺,夫人回來了~~」
「哦?回來這麼早?」李格非擱下茶壺,抬頭望過去,結果還不待那女婢解釋,這隔扇外就傳來極穩的步子,視線一個回轉,外頭就有一金釵錦衣的老婦踏進門檻來。
王氏與李清照一路回來也是聊了不少私房話,但一些尖銳的地方始終是談不攏,出於對李清照的溺愛,所以她也一直沒有強求,只是有些事兒老是拖著也不是辦法,所以她也是過來和李格非交換一下意見,只是沒想到今兒晁補之和呂希哲也過來了。
「滎陽先生也在呢~~」
她呵呵笑著見了禮,順帶著跟晁補之示意了下,這晁老頭胡仗著自己牽紅線的功勞,非得把他那不成器的小兒子推攘過來,嘻嘻哈哈的說什麼多加照拂,也真是老油條一根,所以她也很難給出什麼好臉色來。女人麼……哪怕是為人母了,但心眼卻還是不夠大。
晁補之哈哈一笑,也沒在意,反倒是調笑說,「昨兒踏青聽說安安那丫頭又出了次風頭,那首一剪梅就連官家都聽說了,散朝的時候還特意留下文叔,那可是讚許的很,我看……素卿今後怕是麻煩更多嘍~~」
說起這事兒也是他們興致所來,一邊的呂希哲撫髯點頭,對於少女的才學幾人早就心知肚明,猶記得新年伊始汴河那會兒游舟,可真是把他們幾個老頭震住了,這等才氣……即便是放在他們這個年紀也是佼佼者,更別說是十七女嬌娥了,只是如今少女無故題的這首一剪梅,卻是讓他把注意力放在了另一邊上。
「文叔……」別人的家事他本不好過問。但如今已經到這份上了,所以他還是說了,「就連安安都看出了霽兒和那曾家女娃的情事。為何你就不給孩子一個機會?」
李格非聞言面容稍滯,即而鬆化下來,微微歎了口氣,「霽兒之事一直是我大兄操持,此次禁他足我也不願,但畢竟祖上薄有顏光,若是求親於曾家。怕是反被他曾家拿了笑柄。」
呂希哲一歎,也不能多說什麼,自古以來這等事情也是屢見不鮮。門第的差別可不僅在外部,就連士大夫內部也是兩極分化。不過在呂希哲這麼一說後,李格非的心腸也確實軟了下來。
是啊~~就連女兒也看出來了: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怎麼聽……都覺得是在扇他的臉。見旁邊的妻子也蹙起了眉頭,想了想,還是說了……
「我們禁的住他的足,但禁不住他的心,所以我看…素卿……」他對身邊的王氏搖了搖頭,「以後就不禁他的足了,想來也是沒有意義的事情,反倒是往我們自己身上攬惡名。」
王氏皺眉。「那大兄這邊?」
李格非聽王氏這麼說,反倒是笑了起來。「素卿以為大兄心中真的沒譜?」
王氏看了他一眼,垂下視線擰了會兒眉頭後,最終還是舒緩下來,呵的一聲歎笑。
「也是。」
……
……
****************************
多日之後,碧藍天穹下的李家後院,一常服幅巾的男子正在假山上的涼亭內看書,涼亭四面鏤空,習習的清風穿梭在雲紋楣子間,涼亭底下有女婢小心候著,由於男子的吩咐,所以不敢靠太近,但又生怕自家少爺出什麼意外,所以又有些為難的在假山底下迂迴張望。
大少爺已經在上面一整天了,不會想不開吧?
正是這時候,忽然自己的肩被人搭了一下,驚嚇的回頭一看後才拍了拍胸口。
「小娘子啊,您怎麼來了?」
李清照對她笑了笑,而後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屏退後頭,而她、則是提著裙裾從假山道口拾級而上。
……
……
涼亭裡的男子時而低頭、時而揚起,在四面習習的清風下,卷頁曳曳翻飛,有一種別樣的雅境,只是手頭的枴杖卻讓一切都顯得刺並且艱難許多。
他擱下書卷,從亭楣處遠遠的望出去,把汴京一角的繁盛景象盡收眼底,可此時此刻,他卻只有那低微的歎氣聲。
手下,是一張細密的春樹紙箋,上面幾行詞句,透著無盡的綿長……
「阿兄~~~」耳邊忽然這麼熟悉的一聲,不過他連頭都沒仰起來,只是將這張紙推到了一邊。
「什麼事兒?」
李清照挽了個裙花,輕輕的坐在了男子對面,望了眼意志消沉的兄長,原本還算熱絡的情緒立即緊縮了起來,不過幸好這次說的是好事,所以她也是卯足了情緒去敘述。
「阿兄,還記得我上次與你提過的事兒嗎?」李清照所指的自然就是火藥的事情,而李霽雖然情緒不高,但記憶力還是不錯的,聽對面這麼一說,點了點頭,嗯的一聲,便算是回答了。
「那蘇郎君說研製已有極大的進展,阿兄如今既然已經解禁了,那正好有這閒暇去軍器監立個項,想來那清水衙門也是巴不得有人肯出來充賬目,到時候清照陪阿兄一道兒去江浙,阿兄意下如何?」
李清照說了這一通,對面似乎根本沒把這事兒往心裡去,看了眼李清照滿眼希冀的神色,卻是把眼神偏出亭梁。
「你就不必倒騰這些了,格物一學與我儒學教道頗有背馳,如何可以深鑽此道?」
「可是……」
「不必可是了。」他一語打斷,「你下去吧,我要一個人清靜會兒。」說完話,他已經背過身去,只留給對面一個後腦勺。
少女蜷起了眉宇,抿了抿嘴,含了半天才把話說出來。
「知道了。」
……
……
等少女拾級而下後,涼亭上的人才慢慢的轉過身來,遠遠的望過去,那嬌小的背影……
終歸只能化作一聲輕歎。(……)
ps:國慶期間瑣事比較多,而且也有人要陪,倒不好一天到晚對著電腦發霉,嗯……更新上算是對不起大家了,不過我會盡量抽出時間來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