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岐山書院足可謂人山人海,喧鬧聲震耳欲聾,錦旗彩娟連綿一帶、耀人眼球。能有如今這場景,還真是多虧了高俅這蹴鞠領頭人的效應。
自從開春以來,高俅的御鞠隊就隔三差五的跑出宮來找民間的球隊的比賽,雖然民間對於這些御鞠球員傲人一等的態度極為不滿,但不得不承認……這些人腳下的技術確實很細膩,團隊協作也極為流暢,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才是真正的蹴鞠球隊,而不是外邊小打小鬧組織起來的野路子。
在這樣的心理優勢下,這些御鞠隊的人自然會顯得傲慢些,所以對於陳午這些野路子的挑釁是全然不當回事。不就是多六個人踢麼,搞得好像多大革命似得……在他們眼裡,球技好才是王道,可謂正道御兵,破除一切牛鬼蛇神。
而圍觀的這些群眾,多是京師內各個蹴鞠館的常客,今日那風悅樓的少爺在這城外的書院擺鴻門宴,還整出這什麼新式蹴鞠來,確實是有些看頭的,不過真正吸引他們過來捧場的還是那蹴鞠鞋,這可比這綠茵場地吸引人。也正是因為打著這個念頭,所以書院裡才有這麼多瞎溜躂的人,他們希望能發現什麼隱蔽的作坊,畢竟這外頭還真沒這種鞋子賣。
如今場上,兩隊的人都已經打過照面,摩拳擦掌的做著簡單的熱身,已經是蓄勢待發了。本來蘇進還提議對方再適應一下場地,不過這高俅也確實自傲。就昨天帶人過來看了下場地、瞭解了下規則,也不做什麼適應性練習,就信誓旦旦的說能輕易把他們拿下。雖然說人家確實有些能耐。但如此目中無人的態度就讓這些正值熱血之年的小子們摔桌子了。
在圍觀群眾熱切的呼喊聲下,一枚銅錢高高拋起,迎著晨光翻轉了幾個跟頭後,啪嗒一聲、被拍正在手背上。
「御鞠隊開球!」
高昂的令聲下,球賽開拔而起!頓時場外一片歡呼叫好!!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大場的蹴鞠在他們眼裡。就只有地方變大了而已,對於內中會發生的巨大變化卻瞭解甚少,意識上的不重視。就使得場面上的局勢頗為難看了。
平時的配合隨著距離的拉長和人員的增多變得難以掌控起來,擅長小範圍倒腳的御鞠隊在踢大場的時候明顯有些力不從心,倒不是技術上有什麼問題,就是有一種不協調的感覺。幾乎是步步不在一個調子上。從外場看過去。就是隊形凌亂,位置重合,而且由於以前踢小場習慣了,幾乎都是短傳滲透,而在這裡……由於場地極廣,使得對方可以輕鬆的組織逼搶攔截,這就迫使他們有時候必須起腳長傳,但這也就直接導致了失誤的增多。
場邊的圍觀頓時就碎屑的議論起來。畢竟御鞠隊之前橫掃整個京師蹴鞠館的風頭太盛,使得它已經在眾人眼裡樹立起了難以戰勝的形象。不過如今場面上……那倉皇的補防和推進怎麼也不像它的作風。
御鞠隊這是怎麼了?
眾人一片大疑,就連手上揮舞的旗幌也慢了下來。
場上御鞠隊的隊員也已經開始牢騷了。
「該死!!」
「這些牛皮糖,太會粘人了!」說完趕緊出球。
由於空間的變寬,使得球員間可以允許更複雜的身體接觸,這使得以前習慣踢快節奏蹴鞠的球員極為不適,他們出球完全不似之前那麼從容了,時不時球速的預判失誤就能被對方攔截下來。
「都給我留點神,要是這次再輸給他們,以後就都別給我在御鞠隊踢了!」
場外與蘇進並肩而立的高俅荷著嘴朝場裡指揮。在場外看的他對於形勢更為瞭解,雖然己方憑著嫻熟的球技始終能把球權控制在腳下,但是對內的傳接配合確實不如以前那麼流暢了,而且由於每個人的好勝心都很強,所以人都是一股勁兒的往前扎,使得中後場幾乎都空了出來,這是很危險的事情,雖然高俅不懂現代足球那一套,但是基本的一些隱患還是能看出來的。
「別一股腦兒的往那大白框裡扎,注意點身後行不行!」他不知道那叫禁區,所以也就這麼直白的說了。
看他這麼怒火中燒的,蘇進倒是頗有意思的從旁邊端盞茶給他,「高隊頭稍安勿躁,先喝口茶再說,場上那些崽子們還需要時間適應。」
高俅瞥了眼身邊的還掛著彩的書生,見他微笑,確實是很善意的微笑,在皺了皺眉後,把茶接了過來汲了口,說了聲「多謝」。或許在茶湯的溫潤下,人也開始稍顯鎮定些,他扶著烘漆水柳圈椅坐下,更為專注的觀察場中的形勢。
旁邊的蘇進看了眼高俅,剛欲張口要探討新蹴鞠的問題,不想卻被旁邊一聲音打斷了。
「蘇家少爺~~」
一個粗麻短鶴的小混混從喧鬧的人群裡擠了進來,他很瘦弱,在蘇進面前矮了半個頭,黑黑的小臉也顯得很稚嫩,此時頗為謹慎的吱會蘇進。
一見是他,蘇進就有了些許精神,撥開人群先和這小子出去了,旁邊的高俅擱下茶盞,扭頭望了望出了人群的書生,微微皺眉。
而人群外頭,喧鬧聲略顯安分了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場內正熱火朝天的蹴鞠場面。
「怎麼樣?」蘇進臉上表情比較嚴肅,「這兩天有沒有人和那老頭接觸?」
自從那天從何黔宅子出來後,他就讓陳午幫忙物色了兩個街頭混混,輪流著盯梢那何老頭。那老頭雖然是個人精,但他那生活狀態實在暴露了些問題,三天兩頭的酒坊賭坊的跑。哪怕他身體撐得住,但錢袋子可撐不住,蘇進可不覺得染坊的活兒能賺到多豐厚的薪錢。
面前這小子雖然平時吊兒郎當的。但這事關生計的大事可不敢馬虎,畢恭畢敬的回答,「昨天那老頭又是去了賭坊,不過因為沒錢被打了出來,裡面罵罵咧咧的還挺難聽的,後來那老頭就回了,應該是沒錢、所以酒都沒有買。」他頓了頓後又說。「至於蘇家少爺說的那十七八歲的女人……我和大柱都沒見過,應該不會看漏。」
「嗯……」蘇進聽著他的話、緩緩點頭,「知道了。那你們繼續看著,記得別暴露了自己。」
「是,蘇家少爺。」
少年去了後,蘇進剛想轉身。這身後突然便是轟天般的驚呼傳出來。
嗯?他回身舉步。正望了過去。
進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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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排山倒海的喧嘩聲對場邊的閣樓那可真是一浪一浪的摧殘,慎伊兒把腦袋探出格窗,那綠茵場上歡騰的人群,一個個像是吃了興奮劑般抱成一團,在草地上翻滾,或者不知從哪裡學來的疊羅漢,真是粗俗的不得了。
「伊兒,是蹴鞠嗎?」身後傳來問聲。很清柔。
慎伊兒把窗扇合上,頓時聲音就消減了不少。她搖頭無奈著,「本來想著來姐姐這兒能圖個清靜,沒想到每天一大清早的就被這些惱人的蹴鞠吵醒。」
後面傳來咯咯聲,「那你就回礬樓住啊,幹嘛跟師師姐兩人擠一塊,你不是最喜歡大床麼~~」
少女剜了一眼給對方,那女子也不過十七八歲,與身邊的李師師年紀彷彿,此時長褙跽坐,手握暖茶,翻刀的髮髻拿卿雲擁福簪貫住,雙耳吊著纏絲墜角兒,臉上敷著麝雲齋的薄粉,曼妙的身姿被這條對襟攢邊的長褙服罩住,裙裾很長……都挽住了腳踝,不過顯得更為純婉動人些。
這女人名為萸卿,與李師師一般,同為礬樓的紅牌清綰人,今日有的空閒便過來看看她的師師。這三人平素走的近,自然就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爾的姐妹情。此時和李師師絮叨些礬樓近來的情況,或者是其它酒樓的風聞趣事。
「哦?是嗎?」慎伊兒這時候坐進了她們中間,對於萸卿說的擷芳樓又出新作的事兒極有興趣,「那封宜奴什麼時候有這本事了,萸卿姐你唱來給我聽聽~~」
萸卿掩嘴而笑,「伊兒你別不服人家……自從上回的虞美人打開新詞牌唱法後,這擷芳樓在這上面下的功夫就比較深,前些日子、擷芳樓說是得了一品齋那老先生的新曲譜,要公演示眾,本來大家都不信,畢竟之前磨了風悅樓大半個月都沒成,只是沒想這次居然真被她們擷芳樓請了出來……」
它說到這兒停了下來,似乎是在回憶著當日的場景,「那首新詞牌……當真很有意境呢~~」看得出她很喜歡,「蘇老學士若是現處在京,怕是要引為知音了。」
「哦?」旁邊的李師師回想起今年的上元文會,不由的會心一笑,浮名本為功利去啊……
慎伊兒似乎有些不爽快,嘟起了嘴,想了陣兒才酸酸的說,「她封宜奴做人太矯情,反正我是看不慣,這次算她走運,以後可不會總有這種好事砸她頭上~~~」
她這話說出來,「咯咯咯~~」的引得這萸卿和李師師止不住的輕笑,這丫頭心眼倒是小的很,上回花魁賽上被封宜奴捉弄的事兒到現在都記著。
「對了姐姐……」玩笑了陣後,萸卿從身邊的小彩箱裡取出幾包紅線纏緊的藥包,遞向身邊,「這些是邢老先生托我給你捎的,他說姐姐一人在外少人約束,必不會按時調治身子,所以讓我把藥料都帶過來了。」
李師師接過這沉沉的一壘藥材,這熟悉的藥味兒讓她很難有什麼笑臉,「邢老倒是知我。」她也只能這麼打趣一番自己。
萸卿看這姐姐少有的愁色,悠的嬉笑了聲,「說來姐姐為什麼這麼怕吃藥?連伊兒都吃的下呢~~」她這話明顯把旁邊的少女給踩了,少女氣呼呼的把笑臉一鼓,一副我很不開心的模樣。
對於這萸卿的揶揄,李師師倒也沒什麼感覺,只是順口似得說,「藥太苦了啊,我喜歡吃甜的。」
那萸卿也是早知如此的搖頭唏噓,「姐姐總是把什麼都埋心裡,真沒意思~~」
李師師微然一笑,也沒有去接這話,反倒是將手上的藥材擱腿邊,清沉的眸子對向萸卿、問:「你今兒來……」、「是媽媽的意思吧?」
這話問出,那女子立馬就收起了臉上嬉笑的神情,就像是觸碰到了雷區似得敏感……她咬了咬唇,「嗯……」的考慮了會兒後才抬起眼睛看向她的師師姐。
「姐姐……」
她把手平按在雙膝上,似乎這樣能使她平靜些。
「姐姐……還記恨媽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