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酥軟,流映在沿街屋宇的青灰筒瓦上,隨著垂脊處的幾隻羽雀振翅而起,這一天算是正式拉開了序幕。
與昨日一般,蘇進又是去大梁驛興西亭北找那何老頭,不過還是沒見到那老頭人影,舊宅柴門緊閉,問遍鄰里也完全不知行蹤,確實是比較令人頭疼事情。他捏著鼻樑骨,想著接下來要不要下趟擷芳樓,畢竟那個關鍵先生出身擷芳樓,想來那酒樓老鴇多少會知道些內幕。
不過有時候,生活就是如此具有戲劇化的色彩。他才剛踏入書鋪門口,這莊老頭就迎了出來。
「蘇家少爺,又有客人來拜謝你了。」
哦?
這倒是稀奇了,自己哪來這麼多的恩惠撒出去。
「可知是誰?」他問了聲,不想對面給他的回答卻著實令他意外。
「那女子自稱是擷芳樓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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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中旬的東京,城內酒樓正店的格局已經發生較為明顯的變動。以前穩居在金字塔頂端的潘礬二樓如今略有頹勢,兩樓行首無故缺牌,對於酒樓生意的影響還是不小的,尤其是現下擷芳樓名聲大噪的情勢下,更是顯得二樓有日薄西山之感。也正是因為如此,得遇契機的擷芳樓更是想要憑借這次千載難逢的機遇徹底上位,從此與潘礬成犄角鼎足之勢。
虞美人,作為這次上元文會的攪局者,也是作為一種現象級的議論,在如今也已經到了收尾的時候了,雖然時有餘波產生,但顯然已經不能再揭起什麼大浪來了。所以對於擷芳樓而言,危機感也愈為強烈起來,它比不得潘礬的底蘊,雖然能煊赫一時,但沒有後續話題支撐的話,是很難有繼續保持如此高的關注度,所以……擷芳樓就打定主意要通過延續這種新詞牌來保持自己在這個行業的競爭力。
不過遺憾的是……他們的努力卻沒有得到什麼成效,在風悅樓那裡磨了大半月也沒能把那老樂師逼出來,而酒樓自身的樂師又無法譜出這種新詞牌,所以如今……這擷芳樓可以說是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一個進退維谷的迷茫階段。
不過事情、總是會有轉機的,一直在自作嘗試的封姑娘在昨日閨友胡家娘子的探訪下,卻是有了別樣的心思生出來。呈現在如今這個清幽雅靜的小書鋪內,就是備齊禮節專程來登門拜謝。
奴僕紫羅的對襟錦緞,髮髻短繩,兩列八人在天井裡護出一條過道來,手邊是金漆彩雕的禮箱木櫃。
很是隆重的樣子。
今日的封宜奴穿著極為簡單,往日身上那艷紫青紅如今卻都被捨棄而去,換上了素白的蓮瘦裙,曲領方心的長褙,在莊舟的招待下,坐在天井裡的一張小座椅上喫茶。
那封宜奴秀媚容姿,肌拊凝脂,是極難的漂亮女子,只不過對於此時進來後堂的蘇某人而言,注意力卻是被她身邊而坐的女子吸引了去,而那女子顯然也是察覺到了蘇進的到來,蔚然一笑,站起身來朝蘇進一個欠身。
「蘇郎君好久不見,可不知如今在京遊學如何?」
哦~~想起來了。蘇進也是頷首示意,胡大知縣的寶貝女兒來找他做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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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次元宵在擷芳樓門前偶遇蘇進的時候,這胡涵兒心裡就有些異樣的感覺,再之後風悅樓放言虞美人作者乃是一名逝世多年的蘇姓員外後,她就更加篤定了心中的想法……
這件事、應該和當初陳留縣城那個書獃有干係。都是姓蘇,而且身處於一品齋內,她可不信這會是巧合。
所以就有了眼下的場面。
「蘇郎君好久不見,可不知如今在京遊學如何?」
對面的書生明顯有些愕然,或許對於自己的突然出現感覺不大適應,半晌才恍然的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雙方相識的事實,在幾番寒暄後,蘇進才明白這些人的來意。
原來是來求見這虞美人作曲者的。
這件事已經過去一個月了,沒想到這些酒樓還沒有放棄。原本對於蘇進而言,找幾句推托之詞也是很得心應手的,不過……如今卻有了正中下懷的感覺。
擷芳樓啊。
他動了動嘴唇,「這位姑娘可知曉十年前……你們擷芳樓出過一名行首,後被小王都太尉之子王縉所納為妾。」
封宜奴不知道蘇進為什麼提起這個,不過對於她這從小混跡青樓的女子來說,這些往時的紅牌艷姐自然是熟稔於心,尤其是王縉這個名字的提出,更是與擷芳樓頗有淵源。
「蘇郎君所提之人應該是祁嫻夜姐姐吧?」
她腦海中很快的揀出了符合蘇進條件的人物,在對方點頭之後繼續說,「祁嫻夜姐姐是當時我們擷芳樓最紅的姑娘,不過當時宜奴甚是年幼,已故對於內中詳情並不曉,只知祁姐姐最後確實是成了王衙內的侍妾,不過後來聽聞是不討王衙內歡喜,被逐出了府邸,說來也是很可憐的。」她臉上很是平靜,或許對她而言,這也是她將來的結局,所以……也沒有必要去同情她人。
「那她現在在哪裡?」
封宜奴搖頭,「這便是不知了,畢竟是青樓常事,沒什麼值得世代相傳的地方……」她揚了揚下巴,想了下後看著蘇進的眼睛才說,「或許媽媽和樓裡的老人會知道些,我可以替郎君問問。」
人家姑娘雖然說得隨意,但畢竟是常年混跡風流場的人了,也不可能真的如面上表現的那麼隨和親切,所以……蘇進也是做了些比較切合實際的回饋給她。
他取過一張雪浪紙,拿「鉛筆」唰唰唰的就是一篇洋洋灑灑的詞譜下來,遞給封宜奴,望她幫忙探查一下那個叫祁嫻夜的女人。
「姑娘歌喉婉轉,琴藝出眾,先父的這些詞牌唱法想來只有姑娘才能唱出韻味來,所以……還望姑娘勿要嫌棄詞譜粗陋。」這樣,便算是禮尚往來了。
封宜奴頗感意外,不想這書生竟然這麼好說話,看他這麼流利的就譜了一曲出來,顯然是之前就已經十分熟稔了。看來……風悅樓那掌櫃說的應該是真的,這詞譜確實是那老員外的遺作,不然這書生不可能這麼隨意的就譜出來。
目的……就這麼達到了?
她捧著手上這張密密麻麻的工尺譜,心裡暗暗吃疑,京師這麼多酒樓磨了大半個月都沒成的事兒,卻被自己如此輕鬆的就完成了……她蹙著眉頭,想著內中的關節……這書生難不成和祁嫻夜有什麼關係?可是看他年紀,兩者應該不至於有什麼交集。
帶著這樣的疑問,她慢慢收起了手上這張詞譜。
水調歌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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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的岐山書院多了些人煙氣,陳午那些小子想來是做了不少的宣傳工作,把一些平日交好的球友邀了過來一起蹴鞠,雖然不見得有多少人過來,但相比前幾天只有他們自己在這邊耍的情境是好多了。
茵綠的球場上,這些人再也不用顧忌腳下的泥沙,完全是放開了踢,雖然有些不習慣,但感覺是不錯的。
在看見臂纏紗布的蘇進來了後,陳午一眾也都停下動作聚集了起來。
今天的他們在穿著上可是與昨天大相逕庭,一身鮮白的短袖球衣球褲,還有鞋襪護膝板,若非一個個紮著長髻的髮型,可以說……與後世的職業球員幾無差別。
「蘇大哥早!」
「蘇大哥早!」
問候了遍後,蘇進便安排著做熱身訓練,並且把訓練道具都擺置了出來,而另外幾個蹴鞠隊的就隨意多了,他們本來就是被陳午這些人邀過來觀摩的,見到這般「軍事化」的訓練,倒是極為新奇的在旁邊看著,時而交頭議論。
「阿林穿的那什麼蹴鞠鞋,好像還挺厲害的。」
「你看那鞋面都是牛皮扎的,穿著踢球應該很爽吧~~」
他們沒有穿過蹴鞠鞋,所以也不好在這方面下什麼決斷性的評價。但是……看鞋子的質地,就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在作祟,也是很正常的想法。
而且……這十個人都是統一的白色短裝,遠望過去,隱隱有些氣勢出來,不過其中大部分人還是被這著裝雷到了。
上衣背後用黑線織有數字人名,胸前用紅線織了「東京風悅」四個字,還有一個小的纏枝虎頭圖案,古古怪怪的。不過這些還不是最離譜的,論到最讓人頭冒黑線的,還是這些衣服都沒上袖子,褲子只有半截……
這還怎麼穿出去?
這樣的想法,在陳午那蹴鞠隊的隊員裡就更是明顯了。他們一早就按照要求換上這所謂的正規蹴鞠服,本來對穿新衣服還充滿期待,但等東西拿到手一看,就知道吐槽這兩字是什麼寫的了。
要是穿這身行頭在天橋御街上溜一圈,可非得被人一路笑過去不可。要不是陳午強制要求穿上,他們還真沒這個意願。
不過說歸說,這蹴鞠服穿身上活動時確實極為輕便,感覺拿球、出球要比以往輕鬆不少。
「好了,夥計們~~」蘇進拍著手把他們聚集起來,旁邊一眾的人也拿著蹴鞠靠了過來,看這書生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現在踢球的行頭已經大致完備了,所以蘇進開始把他新蹴鞠的規則施行下去。由於這些小子都出身商賈,對於詩文禮樂的學習較為薄弱,好吧……其實就是識不得幾個大字,所以蘇進就放棄了抄幾張紙下去的意思。
「今日跟你們說一下新蹴鞠的大體規則,旁邊這些朋友也不妨聽聽,有何意見也可以提出來。」
旁邊這些人都是陳午一個圈子裡的,所以也是樂意捧這個場子,大家圍起來聽著蘇進說話,也是想搞明白這個新蹴鞠是什麼玩意兒。
所以了……在這樣較為緩和的氛圍下,蘇進也能極為順利的把後世的足球規則敘述了出來,其實也並沒有這麼複雜,蹴鞠……始終是蹴鞠,這底子裡的東西並沒有改變,所以接受起來也並沒有想像中的這麼困難。
在這些人腦袋裡,這新蹴鞠最大的不同就是從原本的五人制擴大成了十一人制,並且以此類推的擴大場地和球門大小。
哦,對了,還要加上一個最為特殊的門將。
有些素有球商的人就點頭表示理解了。本來還以為球門設這麼大,那他們豈不是個個進球如麻……但現在增添了這個門將的角色,那確實是會讓進球變得困難些。
蘇進在場中央,拿著蹴鞠做演示,從開球到最後進球的有效性判罰,也可說是面面俱到了。不過對於那些圍觀的人來說,他們更關心的是那蹴鞠鞋和蹴鞠服。
實話說吧……雖然看著怪裡怪氣的,但是由於成了片、反倒是有一種異樣的美感出來,換成他們的俚語——那就是威風。所以他們倒是別有興趣的向陳午他們打聽這些東西都是哪裡製作的,如果可以的話,他們也想整這麼一套「盔甲」出來。
等蘇進把這些規則都講解清楚了,這日頭也升到了頭頂,春日的驕陽此時也慢慢灼熱起來,尤其是在運動之下,額頭也是有薄汗出來。
「好了,今天就到這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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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有事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