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如此屈辱
與王念瀟灑如風的生活相比,王思覺得自己的生活簡直就是一潭死水,一面受領導的氣,一面受學生的氣,在夾縫中忍耐著,安逸地忍耐著,苟延殘喘。
其實能夠忍耐生活也是一種勇氣,她可以有一萬種死法,可是她依然一天天堅持下來,活到二十多歲,孤獨得活到二十多歲。
上午第四節課,講課、指導學生做練習題、佈置作業,放學鈴響後,王思宣佈放學。一些同學走出教室,她按部就班地整理自己的教科書教案,然後伸手摸放在講桌邊的手杖、與她的習慣相反,她的手摸了個空。
也許是什麼時候手杖滑到在地上了,她想著。講課的時候,她一般用手扶著講桌,不再用手杖,所以每節課,她都會慣性地將手杖靠在講桌右邊,走的時候順手摸起來。
她手撐著講桌,向右跨了兩步,試圖看到掉在地上的手杖。
地上並沒手杖的蹤跡的同時,耳邊聽到竊竊的發笑聲,王思知道,這是惡作劇,學生將她的手杖藏了起來。
雖然王思不避諱被人說瘸子,也從來刻意地不在乎別人議論自己的殘腿,但這並不是說她沒有尊嚴。正常人是無法體會到一個瘸子的艱辛,把她的身體缺陷當惡作劇來玩,是的,他們一定非常快樂開心。
誰讓我是一個瘸子,永遠離不開的手杖,搖搖擺擺地走路;誰讓我是個瘸子,活該被人惡作劇。王思努力忍著,忍著不哭。
「同學們,請等一下,你們誰見到我的手杖了?請還給我,你們知道,沒有手杖,我走路會很不方便。」王思用上所有的理智,讓自己很平靜,很平靜,她不示弱,她絕不示弱,她不讓身體的缺陷製造性格的懦弱。
幾個女生不懷好意地笑著搖頭:「沒見到沒見到,你今天是不是根本就沒帶手杖來啊?」
王思情願自己有一天有一次,能夠忘記帶手杖,可是忘記手杖,她怎麼能夠走進教室?她忍住,忍住不哭,希望有人能夠良心發現,能夠奇跡般的將手杖還給她。
沒有,但是沒有,那些稚嫩但是絕不純潔的一雙雙眼睛看著她,戲謔地看著她,一個殘疾人在孤島般的講台上孤立無援的乞求,乞求他們還給她賴以生存的手杖。
她知道,那幾個笑得最邪惡的女生,手杖一定在她們哪兒,可是如果她扶著桌椅下去找,她們一定會傳來傳去讓她夠不著,她拖著一條殘疾的腿如何能夠跟得上她們一群健康靈活的少女?她不哭,忍著不哭。
誰讓我有一條廢腿,誰讓我還要用手杖才能走路?若不是這樣,她們怎麼有機會藏我的手杖?
「該吃飯了,你們難道不餓?」王思強作鎮靜。
她們頭搖得像撥浪鼓,笑嘻嘻地道:「我們不餓,老師你餓了就快回去吃飯吧。」整個教室,只有一小部分人去吃飯,大多數人留下來看好戲。
王思忍住,不哭,她不能讓她們如願以償,她們以把女教師氣哭作為榮耀,四處炫耀,在她們的博客、**qq群裡。
這樣僵持著,五分鐘、十分鐘、十五分鐘,放學十五分鐘了,她們用各種俏皮話氣她。她忍著,她不開口,僵持著吧,她的整個生命不就是一場僵持嗎?
「姐,你怎麼還沒下課嗎?」王念突然出現在教室門口,不確信的問王思,因為如果還沒下課,下邊的學生怎麼如此放肆,在教室追逐打鬧、大笑。
或許這次,王思真的要不回手杖了,她們可能要拿她的手杖嬉鬧玩耍、甚至拍照放到她們的空間裡邊曬曬,她只留一線希望,希望她們玩夠了能夠在某一天還給她,雖然她可以再買一支手杖,可是那支是爸爸活著的時候給她做的,她希望死的時候,那支手杖能夠看著她,在她身邊陪著。
她一手抱起教科書教案,一手扶住黑板邊緣,慢慢踱向門口。
「姐,你的手杖呢?」王念很快就發現情形不對。
王思搖搖頭,扶著黑板繼續向門口走。
「等等!」他沉下臉道,然後走進教室,逕直走向前排一個一臉惡笑的男生,越過課桌,一把將那男生從座位上提起來拎到半空中。
嬉皮的教室安靜下來,稚嫩的臉上,恐怖和驚駭代替了嬉笑和戲謔。
那被王念提到半空中的男生原本紅黑的臉嚇得如一張雪白的紙片。
「說,老師的手杖呢?」王念陰冷地對手裡的男生道。
「我……我……不是我,我……沒拿……」那男生紙片一般的臉在瘋狂顫抖。王思上的每一節課,他故意嗑瓜子、吹口哨、說話嬉笑、打響指。
「媽的,我問你拿了嗎?我問在哪兒?」王念陰狠道。
「曉凡……曉凡拿了,她拿了……」紙片在半空中抖著。
匡——王念將那男生按回座位。
「立刻把手杖給我交出來!」王念的聲音不大,但是很冷很陰,他背對著王思,她看不到他的臉,但是她看到那幫學生一個個面無血色。
曉凡從座位上站起來,手裡拿著王思的手杖,她向前走了幾步,要交給王念。
王念道:「送到你老師手裡。」
曉凡走過來,一隻手拿著手杖遞給王思。
「你只長了一個手嗎?兩個手恭敬地送到老師手裡,你們這群東西,連畜生都不如,恩師,哼,居然這樣報答老師的恩情!」王念狠狠地罵了一句,然後沒有讓曉凡雙手送手杖給王思,他自己從她手裡奪了手杖,一手扶著王思,「姐,我們走。」
兩人慢慢走出教室,沿著走廊慢慢走,他扶著她右胳膊。
她的理智最終沒能克制眼淚,她的眼淚簌簌墜落,無聲無息。她知道不該流淚,流淚毫無價值。她知道雖然有個人依靠會很美很美很幸福,她也好想好想依靠在一個堅強的臂彎裡哭泣,但我她很清楚地知道決不能有這奢望。只要活著,就不能逃開塵世的惡俗,這一次他幫她,過去的無數次和未來的無數次,還會是她一個抗,扛著嘲笑和捉弄和敵意。可是她還是忍不住那如雨線一般的眼淚,應該找個角落,把眼淚流乾,此生在不哭、不流淚。可是走廊人來人往,樓下校園喧鬧不安、學校的廣播還唱著弱智的流行或不流行歌曲。
這世界,根本沒有一個角落能讓她流乾眼淚,活著,如此屈辱,究竟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