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主角和緣分
王思決定動筆寫下這個故事,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不如掙點稿費。
她的筆飛快地在稿紙上滑動,近乎狂草:
「……故事可能不夠離奇曲折,但足夠真實,因為男主角就坐在我旁邊,或者認真、或者不認真地閱讀著我的一本讀書筆記。我看書有寫讀書筆記的習慣,從念初中一年級的時候養成了這樣的習慣,到現在,我的書櫥裡放了大小不一、薄厚不同的幾十本筆記……抱歉,我有點兒跑題了,應該寫主角,我總是招人煩的搶鏡頭。」
寫到這裡,王思嘴角微微勾出一縷不已被發現的微笑,眼角餘光掃了掃她身旁的主角,接著寫道:
「坐在我旁邊的男主角,恬靜地像秋天大霧裡披著露珠的秋海棠,他的睫毛偶爾眨動一下,像停留在瀰漫著花香的盛開的花朵上的蝴蝶的翅膀一般,美得讓人賞心悅目。
在遇到他之前,我從沒有見到這樣美的男人,對,就是美,幽美。』
…………
一個星期以前,開學的第一天。
王思如過去了的n年一樣,騎著電動自行車大搖大擺地進了學校大門。整所學校所有師生,只有她一個人有這種不用下車進校門的特權,每當這個時候,她便會想起《楊家將》中凡是經過天波楊府的所有人,都要「武官下馬、文官下轎」的榮耀。她在這榮耀面前可以不低頭,但是她從來沒有因為這種特權有過一絲自豪感。
按照學校的規定,自行車、電動車、摩托車到學校門口必須下車推行進校園。當然,校長和上級領導也不用下車,因為他們都是開車來,如果下車推車入校門的話,挺著民脂民膏肚腩、甚至帶女生開過房的男領導,滿頭大汗地用肥胖的手掌推汽車入校園的場景一定會有很高的點擊率。
停好電動車,王思從車筐中取出包和手杖,一抬頭,見到不遠處院子中央站著一個身穿迷彩服、挺拔俊秀的男生。
他的臉朝向王思這邊,目光似乎也看向王思,但她看他時,並沒有與他目光碰觸的感覺。他的眼神一片茫然,如同面對著茫茫人海卻找不到自己的焦點一般。
學生和家長在他身邊來來往往,他似乎將一切喧鬧當做了空氣。
所以王思多看了他兩眼,他的外形讓她眼前亮了很長一段時間。他足夠勝任她所有言情小說中男主角的外形要求。
與所有言情小說一樣,他的臉非常立體、鼻樑挺拔、眸子深沉。即使眸子深處全是迷茫,依然掩蓋不住造物主格外的寵愛,和那集天地靈秀於一身的美好健康的身體。
「我承認,對於他們所有擁有美好健康身體的人,我有著難以壓抑的嫉妒,像地心下不見天日卻暗流湧動的岩漿。」作為小說中的配角兼旁觀者,王思直言不諱的把自己稍稍有些齷齪的想法寫了出來。
王思的手杖在水泥地上敲出近乎聽不見的噠噠聲,這根讓她恨,卻不能離棄的手杖支撐她的身體走向綜合樓。
夏日的早晨,陽光燦爛,空氣中充斥著躁動。
她經過他身旁,風掀起她的黑髮。
「夏風吹襲,青青校園,楊柳浮動,他蝶翅一般的睫毛微微顫動,顫動的頻率永遠留在了我腦海裡。」
咀嚼著可餐秀色,王思默默籌備下一本言情小說的男主,男主有一雙迷茫的眼睛,那麼他的女主該是什麼樣子?
迷彩服、迷彩背包,學生嗎?不像,西茹中學只有5——9年紀,他的年齡顯然在20歲以上。新招聘來的大學畢業生?為什麼穿全身迷彩?往年來的大學生都穿西褲白襯衣。或許是路過的子弟兵、或許是學生家長……
王思停止猜測,走進綜合樓,去教務處簽到。
教務處風景一如從前,教務副校長和那個長了半臉雀斑的女老師正面對面談工作、談理想、談人生。據說他們兩家買的房子在同一個小區同一棟樓的同一單元,且是對門。將來入住後,兩人下班後可以繼續談工作、談理想、談人生、或者再談談生活。
王思所在的辦公室是一間教室改成的辦公室,縱橫捭闔放了十幾張辦公桌。扶著手杖,王思左饒右繞才能走到自己的辦公桌。
辦公桌之所以放得如此抽像,全憑辦公室裡幾位甚善相風水「風水大師」。大師們有見地不同有各種版本風水禁忌,比如大梁下邊不能坐、背不能對著門口、面不衝著灶台、牆角不能坐……所以,辦公室就成了這種春秋戰國的景象。
第四名,王思到辦公室的排名與以前一樣,沒有絲毫變化。
第一名是碩士研究生,此刻他正埋頭於一本厚厚的日本地裡。他是日語專業的碩士,不知道那根腦筋痙攣,到這所鄉鎮中學當起歷史老師,一幹就是三年,今年是第四個年頭。每天上完課就埋頭讀書看報查資料,他身後那大幾箱子都是他這幾年搜集的資料,並且還在增加。原來王思以為他要寫論文,現在王思堅信他要寫一部現代《史記》。他最崇拜的人是東方不敗,莫非他要做第二個被漢武帝閹割的司馬遷?
第二名是文綜組的教研組長,李安民,四十歲左右的謝頂中年男人。工作認真到死理,生活簡樸到刻薄,與同事關係比較隨和,沒什麼組長的架子。
第三名是位老爺子,暫不詳述。
整理辦公桌打掃衛生,然後開始一天的工作,王思的生活每天都是這樣壓抑而單調。按照公式來計算,她剩下的生命也會這樣度過,退休或者不退休,然後一個人孤獨地死去。
白薇風塵僕僕地踏著上課鈴走進辦公室時,王思已經整理好今天的備課本。她跟王思同齡,但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生活忙碌而充實,沒有時間幻想。
王思提起暖壺拿起手杖,白薇放下包包行色匆匆地道:「王思,等我下,我和你一起去打開水。」
王思笑笑,一如從前,等著她慌慌張張放好東西,拎起兩個暖壺,倉促中一邊用五根手指梳理劉海,兩人一起走出辦公室。
路上,她一如從前地給王思講她那忙不完的家務事,王思總面帶微笑地聆聽。王思知道,那樣正常女人該面對的家務事,她這輩子是不會面對的,公公婆婆、老公孩子、奶瓶拖把……也許是一種幸福。
綜合樓前已經沒有了那個穿迷彩服的男生。有時候王思相信,人和人之間的緣分是前世、或者前世的前世、前世的前世的前世……修來的,緣分深的相濡以沫,緣分淺的牽牽手便各奔東西,最淺的是一面之緣。我張望時,你在紅塵中回眸,這便是那前世修來的那一面之緣。
或許那時王思該停下多看幾眼,那種集天地靈秀於一身的人兒,那才是造物主的恩寵。但她更知道命中注定的緣分無法改變,一面之緣絕不會是兩面。
王思默默惋惜著這種可以做言情小說男主的男生就這樣溜走了。
打水回來,辦公室已經充斥著喧鬧之聲,除了與王思辦公桌相對的那位,全部到齊。
辦公桌相對的,以同桌相稱,王思的這位同桌是位極品。她的作息時間,一年可以分為冬夏兩季,以春分和秋分為界。冬季作息時間,早上遲到一節課、下午早退一節課。夏季基本是踏著鈴聲進出校園,絕對不會在學校多呆一分鐘。因為她上班的時間與已經廢除很多年的夏令時異曲同工,王思和白薇在背後便悄悄稱她夏令時。
對了,她的本名叫劉夜鶯。王思曾經以為夜鶯是安徒生童話中那只有著美麗歌喉的神奇的鳥,自從認識她以後,她才知道,夜鶯是一種恐怖的鳥,它不但長得不漂亮,最恐怖的是有一條惡毒的舌頭。
辦公室一多半是女人,憋了一個暑假的嗓子,這時候像煮開了的鍋。
一節、兩節,直到第三節臨下課,這些女人的嘴巴就沒有合攏過,飛濺出來的唾沫星子可以擦桌子、掃地、涮拖把,代價是王思和白薇打來的三壺熱水告罄。
亂糟糟的女高音突然戛然而止,靜得可以用那個古老的句子:「考場安靜的掉一根針都能聽得到」,事實上,現在的考場,監考老師喊話的聲音都會被吞沒。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些女人肯閉上嘴巴引起了王思的好奇,她抬起頭,看到組長李安民帶著一個穿迷彩服的男生走進來。
李組長笑容可掬:「來一位新老師,叫……」他看向那個迷彩服的男生,看來他也不知道人家究竟叫什麼。
男生開口道:「我叫王念,各位老師好,請大家多關照。」說完非常標準乾脆地鞠了一躬,典型的軍人作風。
他正是王思早上在院子中見到的那個男生。她剛剛在還想一面之緣,看來比一面之緣要深一點,至少是同事了。
白薇憨厚地笑笑問:「王念?那個nian字?」
「思念的念。」他回答。
李安民道:「王念!哎,王思,王念,思念。王思,你們倆的名字倒是像姐弟。」
長得漂亮的男人,遠處看看、欣賞一番、寫小說時能夠用華麗的詞語描述出來就夠了,這類男人大多沒什麼品,因為長得太出色,從小被女人寵壞了。王思敷衍地笑笑:「是挺像姐弟的。」
「姐姐。」王念直接叫了聲姐姐,然後對王思鞠了一躬。他還真是順桿爬,別人說像姐弟,他直接就叫姐姐,嘴吧蠻甜的。嘴甜的男人更加不會是什麼好貨色,就像理綜組組長,三年前招聘來的大學生,跟王思一個辦公室,嘴吧甜的像抹了蜜,在辦公室姐姐妹妹地叫,把那些老女人、半老徐娘、小女人哄得暈暈乎乎,欲仙不死,原本斤斤計較的女人們,只要對著他,一切反常的豪爽,評優評模年終獎……一句姐姐全都讓給他。在眾女人的支持和力挺下,這廝短短三年時間就當上了理綜組組長。都說女人能頂半邊天,王思承認,女人的力量的確超乎尋常。
而現在這位剛來的呢,光模樣就比八年級級主任帥一百倍不止,再加上一張甜得抹了蜜的嘴巴,對付女人絕對是無堅不摧、所向披靡。
所以對於男人的嘴臉,王思向來軟硬不吃、面和心冷、敬而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