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北市有個平安大街,是全市公交的樞紐站點,超過50條公交線路從這裡經過,無論春夏秋冬,每天早上街道兩旁總是人頭攢動,沒有比擠公交車再熱鬧的事了。
一輛空著的公交車開過來,瞬間就能擠滿人,要是裡面原本就有些乘客,那可真就是人擠人、人挨人了。不在平安大街搭乘一次公交車,永遠不知道「擠扁了」是什麼滋味。
7路公交車在這條街上最有名,整個平安大街只有這一趟公交車是城西方向的環行線路。城西有個高新開發區,裡面遍地都是it企業,早上乘坐這趟公交車的幾乎都是「it**絲」,無論男女。
一輛7路車緩緩駛離站點,車上已經完全處於超載狀態,連車門都是擠了又擠才勉強關上,如同一頭年邁乏力的老黃牛,吭哧吭哧地上了路。
「等等,等等……」
林濤跟著車一路小跑,腋下夾著公文包,騰出一隻手用力拍打車身,還時不時照顧一下從鼻樑上滑落的眼鏡……
從平安大街到高新開發區,就算不堵車,至少也要一個小時,堵車最少也要兩個小時。他今天只是晚起了5分鐘,就錯過了第一趟7路公交。
司機瞥了眼後視鏡,不但沒停下,反倒是緩慢加大油門。他知道,只要停下打開車門,就會有更多人繼續往車裡擠,可這車實在是裝不下了。
林濤跟著車尾跑了十幾米,終於還是放棄了,長時間坐在電腦前面,大學積攢的那點好體格早就還給老師了,這麼短距離就開始氣喘。
推了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夾-緊了棕色的老式公文包,林濤回到站點,重新加入候車隊伍。
不一會兒,站台上就又擠滿了人。
林濤才27歲就已經有了啤酒肚,都說男人有點啤酒肚看起來很富態,可這卻成了他此時的負擔,被前面那個防備心很重的女人用皮包上的金屬頂得很疼。
「小伙子……」
林濤感覺有人拉扯自己的胳膊,下意識的夾-緊了公文包。
他小心地回過頭,身後拉扯自己的是一個身高只有一米七左右,留著典型「地中海」髮型,身上穿著破舊短衫的大叔。一副突出的死魚眼看起來很猥瑣,下巴上的一撮山羊鬍卻又給人一種很「神棍」的感覺。
「小兄弟,你來!」大叔朝他招招手,不但改變了稱呼,還一臉親熱。
林濤謹慎地搖搖頭,以他一米八三的身高去看這位大叔,完全就是俯視。換成別的男人可能早就將他呵斥走了,可林濤性格好,看他年紀大,實在做不出對他呼來喝去的事。
「你來,我有話跟你說!」大叔見軟的不行,直接上手拉住他的胳膊向外拽。他身上穿得破爛,站台上的人幾乎都躲著他,沒怎麼費力,他就拉著林濤擠出人群。
林濤倒是想掙扎,卻發現根本使不上力氣,好歹自己也將近180斤,卻愣是被這個看起來瘦小的大叔「牽著鼻子走」。
「我知道你沒趕上7路,這趟線路15分鐘才有一輛,時間還來得及,不急不急!」大叔帶著林濤來到站台的車牌後面才鬆開手。
林濤推了推滑落在鼻尖的眼鏡,小心地問道:「你要幹什麼?」
大叔咧嘴一樂,露出一口大黃牙,上下打量著他,口中嘖嘖有聲,又不停地搖頭,搞得林濤心中惴惴不安,生怕他看上自己什麼東西。
「你說你,好好的一個小伙兒,怎麼搞成這個樣子?」大叔用手扯了扯林濤身上藍白相間的條紋襯衫,又指了之他下身那條灰色的西褲。
「我這不是挺好的嗎?」林濤夾-緊公文包,同時向後退了兩步。
「就你穿成這樣,又一副呆呆的樣子,領導會待見你,女人喜歡你嗎?我要是像你這樣,早就一頭撞死了!」大叔對別人品頭論足的時候,似乎忘記了自己是怎樣一身裝扮。
林濤怔了怔,心頭突然一陣針扎般的難受,
大叔的話猶如傷口撒鹽,就在一個星期前,跟他相戀一年的女友提出分手,理由很簡單,兩人年紀差不多,林濤沒車沒房沒存款,又只是一家it公司的項目組長,能力是沒問題,可性格決定了他再向上升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如果只是這樣就算了,更讓他難受的是,第二天就在同一棟寫字樓裡看到前女友挎著另一個男人的胳膊,神態親密地等著電梯。
從別人同情的眼神中,林濤知道自己「被劈腿」了,據說那個男人是同座大樓裡,一間科技公司的總經理,家裡也很有勢力,投資這麼個企業只是為了讓他有點事幹。
林濤知道,除了性格,自己其他各個方面都跟人家比不了,他又不想扯破臉皮去爭什麼,更是做不來大吵大鬧的事,心裡默默難受,也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你看看,我說中了吧?」大叔搖頭歎了口氣,衝他一招手,「來來來,抽個簽,我給你算個命!」
林濤愣了愣,腦筋有點轉不過彎來,之前還說自己著裝有問題,又沒有女人能瞧得上,怎麼又開始算命了?
「別傻愣著,趕緊抽一個!」大叔將那一罐髒兮兮的竹籤遞到面前,一副極品神棍的模樣,連連催促道,「拿著,用力晃!」
旁邊一些等車的人,用同情的眼光看著林濤,嘴角卻露出譏諷之意,似乎在嘲笑他上當受騙了。
林濤一向原本好脾氣,在這一刻卻不知道怎的,心中竟然無名火起,彷彿是向那些人證明什麼一樣,一把從大叔手裡抓過竹筒,發洩般地用力晃了起來。
一大把竹籤卻像是粘在一起似的,無論他怎麼用力晃都不分散。
林濤見過別人搖簽,明明只是輕輕幾下就能搖出一支,怎麼輪到自己就變得這麼困難?
大叔此時看向他的眼神卻充滿了神采,隨著他搖的時間越長,卻變得越來越嚴肅。
終於,一支破舊的竹籤落在地上,林濤彎腰撿起來,竹籤上寫著三個漂亮的行楷字「上上籤」,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大叔接過竹籤看了一眼,又認真地看了看林濤,忽然放聲大笑。許多等車的人都朝這邊看過來,見他那般放浪形骸的模樣,都是一副看到了神經病的表情。
「小伙子,你的好運就要來了!」大叔雙手一晃,竹籤竟然變得異常柔軟柔軟,神奇地被打成一個結,又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根黑乎乎的細繩穿過去,弄成了一個吊墜。
「送你了,幸運的小子!」大叔拿過竹筒,不易察覺地歎了一口氣,「這麼長時間以來,只有兩個人從我這裡抽中過上上籤。現在一個在官場上飛黃騰達,一個在商場上如魚得水,而你則是第三個!」他用短粗的手指只著林濤。
「不過你既不適合當官,也不適合混商場,該讓你幹點什麼呢?」大叔歪頭苦惱地想著。
林濤攥著竹結不放手,卻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暗自腹誹,莫不是老頭瘋了,要是幫那麼牛的兩個人算過命,怎麼還能會混成現在這個慘樣?還說什麼自己不能當官,也不能混商場,似乎他隨便做個決定,就能改變自己命運一樣。
這年頭騙子太多,就算林濤老實憨厚,防範意識可也不弱,自然而然地就跟他拉開了距離。
大叔想了半天,突然雙手用力一拍,巨大的響聲愣是嚇了林濤一跳,他從未見過用手掌還能拍出這麼大的聲響,就好像是兩個大鼓在耳邊重重地敲響。
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激靈,林濤用餘光斜了旁人一眼,似乎他們都沒聽到。「難不成只有我才能聽到?」他不禁想。
「對,就這樣!」大叔興沖沖地說道,「看你這個熊樣,當官要有官威,從商要有頭腦,你一樣都沒有,還是從基礎做起吧!」
「基礎,什麼基礎?」林濤好奇地問道,自然地忽略了他的大話。
「魅力,你小子連一點男人原始的魅力都沒有,真不知道以前那個女人是怎麼看上你的!」大叔無奈地搖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林濤終於笑了,發現對方腦子似乎有些問題,甚至連帶著認為自己都有些癲了,不就是沒趕上第一趟7路車,至於跟著一個老神棍發瘋嗎?
「大叔,我實在是沒時間,要不你換個人吧!」林濤夾-緊公文包,轉身就要走。
「我要是對別人有興趣,還能輪得到你這個笨蛋?既然不相信我,那就用事實證明,你會一點一點發現自己的改變,等到你察覺的時候,早就變成了女人的剋星!」大叔在身後不忿地大吼,轉瞬似乎又想了什麼,咧嘴大笑道,「對,就是這樣!讓你不相信我,我要讓你變成全天下女人的剋星,讓她們都會情不自禁地被你吸引!我李元振從來就沒食言過,咱們拭目以待吧!」
林濤才不信,據說這是騙子一貫使用的手法,先是用各種嚇唬、威脅手段讓人害怕,然後再找他們破解,進而索取大量錢財。更何況就只是簡單的幾句話,自己就能變成「情聖」,根本就是玄幻小說看多了!
林濤向前走了幾步,身後卻沒傳來叫他的聲音,他奇怪地回過頭,身後哪還有大叔的身影?
「人呢?」他轉了一圈都沒找到,不禁想,「奇怪了,難不成像土行孫一樣,能夠縮地成寸?」
他失笑著搖搖頭,重新加入擠公交的大軍當中。
7路車終於來了,林濤隨著人群前行,根本不用使勁,完全是被夾著帶向前。幾經波折終於上了車,車廂內人滿為患,他卻長長地出了口氣。
司機不耐煩地大聲呼喝,讓那些沒上來的乘客等下一輛,粗暴地關上車門,緩緩啟動車子。
林濤忽然感覺抓著扶手的手掌有些不舒服,張開一看,才發現手裡還握著那個竹結。這東西似乎在提醒他,之前確實有事情發生,而不是他的幻覺。
低頭看了一眼,林濤索性直接將竹結掛在脖子上,身體隨著行駛的公交車微微搖晃,開始琢磨下一個項目的計劃書該怎麼寫,一點都沒把剛才發生的事放在心上。
可林濤卻不知道,十幾分鐘前發生的事情,卻是他人生最重要的轉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