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真的要殺了他,你來西域不是來救他的麼?
彷彿有個聲音在沁兒的心底發出一疊聲的疑問。沁兒握劍的手在顫抖,卻始終沒能夠下定決心刺下去。
——這個男人,為什麼我面對他總是下不了手?身子被他全都看了去,那麼我該殺了他才對,或者挖出他的眼睛,或者對他種下枉生蠱……然而,我卻一樣都做不到,為什麼?
「沁兒,還不動手?!」八邪的一聲厲喝驚得持劍的人花容失色。
與此同時,玄魂劍就在楊樂天的指間躍躍欲試,只差主人的一注念力。可是,它的主人卻遲遲沒有發出訊號,它感受不到主人的體內翻滾湧動的暗流。
楊樂天淡淡地看著沁兒,神情肅然。他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夠保持如此冷靜,是因為他看到了對方眸中的猶豫。於是,他揚起手,緩緩推開了沁兒手中的劍。那兩柄劍也正如他所料的那樣,順勢落了下去。
「沁兒……」八邪的聲音驟然降低,卻比剛才的厲喝更加令沁兒膽戰心驚。從小到大,沁兒最怕聽到這樣的低喝,這樣的聲音,代表八邪真的發怒了……後果很嚴重。
低喝如驚雷一般劈上了沁兒的頭頂,沁兒不再猶豫,手中短劍一揚,再次刺向楊樂天……
這個少女究竟是什麼人?她和那婦人是什麼關係?剛才大哥又為什麼要護著她?
眼看著楊樂天與少女打鬥起來,飛鳥卻沒有動,因為他覺得大哥應付一個這樣的小姑娘是綽綽有餘的,不值得他操心,反是那個婦人,甚是危險……他持著伏魔刀,警惕地盯著旁邊婦人的動作。令他奇怪的是,婦人也沒有動,卻是在看向飛鳥。
飛鳥被琉璃眸子中的殺氣所震,目光下意識的避開,下移到了那雙厲鬼般的手上。十隻指甲長而帶勾,最可怕的是,那些指甲通體殷紅,湧動的紅光中彷彿有血脈在流動……
那是血麼?
那樣慘烈奪目的顏色觸動了飛鳥敏銳的神經。這時,耳邊金鐵交擊的聲音驟然停止,原來沁兒在和楊樂天打了十多個回合後,便停了手。
「你還手,為什麼不還手?」沁兒嗔怒地看著楊樂天。
楊樂天冷眼掃了一下婦人,又看向放下雙劍的沁兒,「你知道原因的,還問!」
「你不捨得,我來!」八邪轉動頭顱,對沁兒噙著一絲冷笑。
爪風忽至,楊樂天和飛鳥都是措手不及,與那次在王陵中時一模一樣,直奔楊樂天的咽喉鎖來,但這次不會只是試探武功,而是要真正的殺人!
沁兒眸中立現驚悚——不能再等了,要救楊樂天,唯有出此下策!
一陣沙風吹進屋中,捲起了地面上牆皮的土屑。塵土飛揚中,一隻蠱蝶從少女烏黑的髮絲間鑽了出來,撲扇著翅膀,飛向了八邪的鼻翼。
彫蟲小技!竟敢在我西域蠱王前賣弄!
八邪在看到了那只能令人昏睡的蠱蝶時,一股狂躁的腦怒衝上頭頂,便在那只利爪要觸到楊樂天的脖頸時,猛地回勾,一把攥住了那只撲來的蠱蝶。
「唰——」一片血紅飄空,如帶翻了一硯的硃砂,剛剛還惱怒的眸子瞬間失去了焦距,再看那只握著蠱蝶的右手已經被血色浸染。
地上掉落的牆皮中有幾隻鮮紅的指甲,裹著黃色的泥土,還在兀自淌血。
原來那些指甲中真的有血脈流動,原來她的爪功竟是注在那些血甲當中的!
玄魂劍靜靜地躍回到主人的手中,楊樂天也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看著齊根折斷的指甲和發了瘋似的婦人,他的眼前混亂了。
沁兒將玉手撫上雙唇,掩住口中的驚呼。這個結果大出她的意料之外,她怎會料到那蠱蝶令八邪分神的工夫,玄魂劍竟會突然凌空掠起,將八邪指端的血甲齊齊削落下來。那殷紅如血的指甲灌注了爪功的功力,失去了那指甲,便是暫時廢去了八邪右手的爪功。
惡毒的眸子瞪了出來,八邪將一腔怨憤都指向了呆若木雞的沁兒,倏忽之間,那未被廢的左爪忽的探出,鉗住了沁兒的脖頸。
沁兒根本沒有時間躲閃,她整個人都被八邪提了起來,腳尖離地。她沒有掙扎,也哭喊不出,舌頭微微探了出來,便如上吊的人一樣,慢慢會因為窒息而死。
「放開她!你若不放,我便先殺了你!」楊樂天冷冷地威脅。
冰冷的劍身同時貼上了婦人的脖頸,而那婦人卻在冷笑:「好,那就看是沁兒先死,還是我先死!」
八邪翻動著眼皮,一雙琉璃眼睛在眼眶裡亂轉。楊樂天猜不透婦人在想什麼,但他卻在沁兒看著婦人的眸子裡發現了一些不可理解的感情——愧疚、後悔、無助、絕望……還有什麼,為什麼會是那樣的感情?
「好,你放開沁兒,我放你走。」楊樂天最終選擇了妥協。
「放我走?楊樂天,你可不要後悔,你害我斷甲之仇,他日,我定讓你付上十倍的代價!」婦人手一鬆,放開了面色慘白的沁兒。
沁兒如泥般地癱坐在地,嬌吁喘喘。直等那團紅雲離開,沁兒才從地上爬起來,「楊樂天,謝謝你。」
「多的話不必說,你走吧。」楊樂天冷漠地說了一句,旋即轉過身去,問飛鳥:「你那裡還有多少銀子,夠不夠賠給店家?」
「你要多少,我有多少。」飛鳥拍拍胸口,滿不在乎地看著地上的殘桌敗椅。
楊樂天微微一笑,手掌攤開:「五兩銀子,不知道夠不夠店家修補桌椅和牆壁。」
「五兩,哪裡夠,怎麼……」沁兒踱過來,左手扶著右肘,右手摸著下巴,煞有其事地道:「怎麼也要五十兩!」
如今,沁兒臉上恢復了紅潤,心境也從剛剛複雜的情愫中擺脫出來,她知道她今天害得八邪斷甲,是一個多麼嚴重的錯誤,但是已經發生了,她也無力挽回。努力讓自己的心態鎮靜下來,偏偏就在此時,楊樂天要趕走她,她有些不情願。來都來了,她不會這麼輕易就走了。
「五十兩,這樣的破屋子能買下兩個了吧。」飛鳥驚訝於沁兒所說的數目,手掌伸向衣間摸索,指尖觸到一塊金屬,估摸了一下,掏出來遞到楊樂天手裡——不多不少,正好五兩。
沁兒不屑地一哼,手指撥弄起發尾的小辮子,「你們瞭解高昌的物價麼?我這個當地人總是比你們這兩個中土人士清楚吧。」
「五十兩銀子,太多了,我們付不起。」楊樂天語聲平淡,將五兩銀子放在身旁的木桌上,又忽的轉頭問:「你是西域人?」
「嗯。」沁兒勉強擠出一個微笑,略帶尷尬,顯然她並不以這個為自豪。
楊樂天沒有回應她,拍拍飛鳥,「走吧,我們去別處找點兒吃的去。」
「哈,正合我意。」飛鳥應了一聲,跟著楊樂天舉步出了酒館,把沁兒一個人留在了原地。
門簾被揭開,沙風再次拂過滿是灰土的地面,沁兒一跺腳:哼,原來他們真的不管我了!
「大哥,我們真的去吃飯?」飛鳥走在黃土道上,掃視著兩旁的土屋,其實他還想問:我們真的不管那少女?——但是,飛鳥欲言又止,隱隱感覺到大哥和那少女的關係非比尋常,而大哥不想多說,他也不便多問。
「對。」楊樂天重重的撂下一個字,舉步走進一間肉香四溢的土屋。這屋中果然有許多當地美食——剛出鍋的大塊羊肉冒著熱氣,泛著金黃油光的炒米飯香氣撲鼻,還有堆積如山的胡餅……所有這一切,都令兩位飢腸轆轆的中原俠客,嚥著口水。
「大哥,那個叫沁兒的少女……你們一早認識的麼?」飛鳥終於在吃淨了一個胡餅後,把憋在心裡的話問了出來。
楊樂天端起碗,喝了一口清水:「認識,其實你也認識的。」
「我認識?」飛鳥詫異,剛端起的水碗又放下了。
「對,你身陷萬柳山莊的時候,是她救了你,你不記得了麼?」楊樂天看著碗中澄亮的白水,歎了口氣:「我們欠她的。」
「原來是她!」飛鳥恍然大悟,他努力想著記憶中的影子,好像在被打得遍體鱗傷之時,昏沉中,是有一個女人命那個凶狠的暗衛放了他。
「原來是她……」飛鳥喃喃重複了一遍,難怪大哥不讓我殺她,原來是我欠了她的,而大哥是為了我才放過她的……
正在飛鳥恍惚之中,忽聽楊樂天一聲責問:「你怎麼還不走?」他一抬頭,居然又撞上了那個異族少女的清亮眸子。
沁兒揚手一指,正向著飛鳥的腰間,氣鼓鼓地道:「我來要回這個。」
揚眉,楊樂天低頭一看,忽然笑了,原來沁兒所指的是那個綴滿珠子的水袋,「義弟,還不快還給人家。」
難道她就是那個大漠仙子?!
飛鳥看待沁兒的眼光突然變了,這位姑娘不僅救過他的命,而且還救了他兩次——看著沁兒,飛鳥手下的動作變得遲緩。
「多謝你替我保管。」沁兒接過飛鳥遞過來的水袋,話雖是對著飛鳥說,眼睛卻瞥向楊樂天。
見楊樂天不理會她,沁兒一賭氣,扭頭便走。飛鳥趕忙站了起來,攔在她身前,「沁兒姑娘,我還沒感謝姑娘的救命之恩。」
沁兒一怔,看了看對方那只飄空的衣袖,又想起這個獨臂人在牢中的可憐模樣,心中亦是莫名的一痛,「算了,舉手之勞而已。」
「不如一起坐下來,吃點東西?」
面對飛鳥的誠意相邀和楊樂天的不理不睬,沁兒一咬牙,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二人中間,看了看桌上的空碟,忽然起了興致:「好,既然是吃大漠的東西,我便給你們點幾個好菜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