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教主,你先起來再說。」楊樂天伸手去扶夜裡歡。
夜裡歡一掙,堅持跪在原地,「楊教主,請先答應重登教主之位。」這時,第一護法無痕及殿內所有教眾在夜裡歡的身後跪了一片,俱都對這位身懷蓋世神功又才智過人的前任教主真心臣服。
楊樂天挺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氣。看著這跪了一地的教眾,作為前任教主的他,竟沒有幾個能叫得出名字。看來,他原來這個教主做得的確不稱職,那時候一心顧著個人的仇恨,沒有好好打理天神教,而是把重擔都壓在了夜裡歡一個人身上。如今這算什麼,是要給他一個重頭補償的機會麼?
重登魔教教主之位,楊樂天不是沒有想過,然而,他這次回來,本打算為王爺平反後就與琳兒尋個世外桃源隱居。若是他現在答應了夜裡歡的請求,那麼琳兒怎麼辦——又要和他重過血腥的日子麼?況且,作為魔教教主殺人是無可避免的,那麼對義弟又該如何交代?
指尖緩緩淌出了血,順著楊樂天的青衫流了下來。然,楊樂天並沒有太多痛楚,只是在收緊手指的瞬間,感到了微微的濡濕。
「你就答應了吧。」一個白衣人從殿門外大搖大擺地跨了進來,看到楊樂天驚愕的眼神,走過來在他肩頭上一拍,「大哥,別辜負了夜教主一番誠意。」
「義弟……」楊樂天一怔,低低喚了一句。
原來義弟也是支持我做魔教教主的……雖是不明白飛鳥的意思,但他也多少鬆了口氣——如今的楊樂天總是覺得對不起飛鳥,不願見到飛鳥對他失望。
心下稍寬,楊樂天一整面色,正要向夜裡歡說出什麼話來,偏在此時,一抹黑雲蒙住了他的雙眼,那含在口中的話語也隨著轟然倒下的身軀而徹底嚥下……
「大哥!」
「楊教主!」
「樂天……樂天……」
朦朧中,有無數個聲音在他耳邊呼喚,神智漸漸清了明瞭,眼前也漸漸亮了起來。
「對不起,我無能為力。」
「求求你,救救他啊……」一個模糊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野裡。
琳兒……
楊樂天終於看清了,她的妻子正跪在別人的石榴裙下。
「發生了什麼事?」床榻上的人發出了微弱的聲音。
「樂天,你醒了!」琳兒登時轉身撲至榻邊,眸中跳躍著狂喜的光。
這時,那個穿著石榴裙的女人也款步湊過來,冷冰冰地道:「他是一定會醒,不過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他會……」
「會如何?」剛剛露出的一抹微笑,迅速在琳兒臉上逝去。
楊樂天面色蒼白,仰望著那個絕世美女,「說下去……我不怕死。」當他靜靜吐出最後一個「死」字時,心裡竟有一絲落寞,彷彿是為自己在默哀。他心裡明白,身懷如此強大的內功,如果還會在不察覺的情況下暈倒,一定是遇到了很嚴重的事情,也許會……死!
不自覺地攏攏手指,楊樂天只是出於緊張,卻不想那手指仿若石頭一般,不會動了。
「死?」女人對著楊樂天挑了挑柳眉,「有那麼便宜的事情就好了,除非現在我殺了你,給你個痛快!」
琳兒登時花容失色,拚命地搖頭:「不要,我是要你救她,不是要你殺他!」
「愚蠢,我用毒藥殺了他,其實就是在救他!」女人一跺腳,狠狠道:「倘若現在不殺他,你就等著看你男人的那條手臂爛掉,之後全身被啃噬成白骨吧!」
琳兒身子一震,臉色煞白,立時癱坐在地上。驚慌中,她用力扯住女人的衣裙,乞求著:「求你,救救樂天,無論付上什麼代價,琳兒都願意。」
「琳兒,她真救不了楊教主,你死心吧。」一句寒冷似冰的話語如磚頭一樣地拋過來,正砸中琳兒的心口。
「我……」琳兒心中一抖,失驚抬頭,正見夜裡歡站在門口。
夜裡歡沒有進來,抬眼看著他的妻子,冷然吩咐:「落花,既然你救不了人,就別愣在這裡,打擾楊教主休息。」
「是,教主。」落花疏離地應了一聲,他們彼此之間本來就是上下級的身份,既然是個死結,那麼就永遠不要試圖解開。
琳兒仍然不死心,向著正yu走出門口的落花追了兩步,焦急地問:「落花,假如你救不了樂天,那麼你師兄醫仙是否可以?」
「他?」落花回眸,不屑地道:「我哪裡知道如今醫仙的功力有多深,你倒是可以試試。不過,楊樂天的蠱毒不好解……你爹陸峰不也被這些小蟲折磨了幾十年麼?」
「爹……」琳兒喃喃。
死,總是不能如想像得那麼簡單。
楊樂天躺在床上,一句話也沒有說,他自嘲地笑了:原來老天總是在作弄他,偏偏要在一切都好起來以後,再把他拉下地獄。果然是站得越高,跌得越狠。這是自己的報應吧,就像飛鳥說的,無須人報只等天報……
一滴晶瑩的淚悄然躍出了楊樂天的眼瞼,埋著頭哭的琳兒沒有看到。
夜幕降臨,雪不知不覺間覆蓋了整座山林。
如此之大的雪,彷彿是一盞盞明燈,照亮了山門。忽然,有火光和廝殺時響起,就在那山門之內。只是一轉眼,鮮血染紅了白雪,幾十條生命剛剛還在共進晚餐,這時已橫七豎八地倒在了蒼白的雪地中。
沒有月光,天色卻被大片大片的白雪映得恍如白晝。一把染了血的長劍在屍體上反覆擦拭著,直至那劍身上可以反射出雪片的影子。
雪地上,投射出一條長長的人影。那個負手而立的青衫男子,如魈鬼一般獨現在這明亮的雪夜中。
這山上除了他,已經沒有活人了。
「哈哈哈……」男子忍不住大笑起來,一對黑溜溜的眸子緩緩掃視著四周的屍體,看著這一條條在他手中覆滅的生命,就像在欣賞自己的戰果一樣,那是一種勝利的滿足感。
劍入了鞘,青衫男子拖來幾具屍體,有序地排放在山門下,擺放出了一個大大的漢字。之後他拍拍手,仰頭看了一眼山門上的那個牌匾。
「嗖——」手指輕彈,把牌匾從山門上擊落下來。沉重的牌匾墜地,濺開了一蓬飛雪,雪片繼續無情地覆蓋在上面,漸漸湮沒了上面的三個大字:「斷」、「刀」、「門」。
「斷刀門從此消失!」男子狠戾地道,得意的笑牽動了面具下滿是疤痕的肉皮,在肅殺的雪夜中聽起來分外鬼魅。
鬼魅的聲音傳到落花的耳朵裡,她不禁發了一身冷汗,從噩夢中驚醒。
彷彿有幾隻狼在追逐她,她提著羅裙在黑漆的森林裡奔跑。在躍過一條白色的河流時,她大意跌倒,摔倒在冰冷的河水中。
濕漉漉的頭髮從頭頂垂到了眼前,落花聽到了餓狼的嚎叫。幸好那些餓狼沒有再追過來,好似聽到了某種簫聲的召喚,都紛紛順著山脊,向著在山頂奔去。
「嗷嗚——」簫聲停止,狼群在如金盤的圓月下發出了淒厲的哀嚎。
落花用被碎石擱得生痛的手掌撐起了身體,縷了縷垂落在眼前的碎發。然而,當她抬頭的一瞬間,卻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嚇得變了臉色。
雙膝頹然曲下,落花恭敬的俯首:「主人。」
「誰是你的主人!」面前的人冷厲地呵斥,兩隻陰冷的眸子欲要從眶中瞪將出來。
落花愕然抬頭:沒錯,自己沒有眼花,那帶著面具的人的確是她的主人——吳陰天。
「主人。」落花輕聲一喚,不想得到的竟是一把冰冷的長劍。
一劍穿胸,仿若當年……
「噗——」一口鮮血從落花的嘴裡噴了出來,緋紅色的血染紅了她胸前的長劍——銀蛇軟劍!這劍不是被自己私藏起來了麼?主人是從哪裡找到的?!
「你這個賤人,究竟背著我做了多少事!」吳陰天怒火沖天,一發狠,將長劍拔了出來。
反省,反省……落花仰面倒了下去,在血泊中反省:一生做了多少事,連她自己也數不清,反正好事沒有一件,壞事堆積如山。
這時,遠處又傳來了狼的嚎叫,這次嚎叫的聲音變了,有點像是哭泣,亦或是笑——這叫聲是在為她這個惡人的死而默哀麼,還是為很快能得到一頓免費的夜宵而興奮?
落花已經醒了,她沒有死在主人的劍下,那一切只是場噩夢。
屋子裡暖暖的,木炭在火盆中燃得辟啪作響。已然是隆冬了,這個季節即使合上了窗,也會有冷風從窗欞的縫隙中鑽進來。
可怕的聲音如狼在吼叫,會令她回到方纔的噩夢中去。落花掀開被子,下床去把窗欞關得更嚴密一些,她對這些從縫隙中發出的怪聲實在心悸得很。
窗是關好了,門卻開了。
落花吃了一驚,呆呆地站在原地,一雙水汪汪的眸子映著她噩夢中的那個人——她的主人。
「怎麼,不認識我了麼?」吳陰天出現在門口,看了看只穿著一件單薄內衣怔住的落花,回手合了門。
「主人深夜到訪,可是有事吩咐?」落花在窗邊跪了下來,默然頷首。
吳陰天推了推臉上的面具,冷聲問:「吩咐?你會聽麼?」
落花心裡打了個突,「興師問罪」四個字如泰山一般壓上了頭頂,只得硬著頭皮答道:「主人的吩咐,落花不敢不從。」
「是麼?」吳陰天尋了張椅子坐下,yin涔涔地問:「落花,你好像該和我交代些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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