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武興踱過去,瞟了一眼夜裡歡,又坐到了他的同側。自從那日見到夜裡歡在荒宅詭異的舉動後,江武興就起了與這個冰人親近的衝動,他很想知道,在這層冰殼的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
江武興端起茶几上的杯盞,泯了一口清茶,「唉,那日在天牢,若不是吳陰天突然出現,橫加阻撓,許在大批高手來之前,我已經背了王爺出來。」
「嗯,如今吳陰天帶上了那羅剎鬼面,武功也厲害多了,上次我去劫世子囚車,也是險些被他攔下。」夜裡歡附和著。
「羅剎鬼面?」楊樂天悚然一驚,追問:「上次你說的那個帶面具的人就是吳陰天?」
未等夜裡歡答話,江武興搶過話來:「對,羅剎鬼面就是吳陰天。不過,他現在的武功已經和當年不可同日而語了。那日在天牢,吳陰天腳下的輕功詭異多變,我卻從未見過中原有這般幻化的武功。」
夜裡歡漠然地盯著茶几上的杯盞,沉默了一刻,「吳陰天這個人陰險狡詐,實在令人琢磨不透。只是不知何故,他定要管上尋王爺這樁是非。」
楊樂天接道:「不僅如此,上次琳兒和香香去萬柳山莊參加武林大會,香香被吳家金鏢所傷,也應是他所為。」
「吳陰天做這麼多事,也許背後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夜裡歡站了起來,復又踱回牆邊,倚靠在剛才的地方。
「難道他去武林大會的目的是要刺殺盟主?」江武興半開玩笑地問。
「不無可能,吳陰天本來就野心極大。」夜裡歡居然認同了這個觀點。
聽到此處,楊樂天連連搖頭:「不對,他那一鏢打傷香香的力道極深,顯然是刻意為之。聽琳兒說,香香當時距離她和盟主爭鬥有一丈之遙,吳陰天那鏢若是衝著盟主去的,沒理由會偏差得這般離譜。要知道,吳家金鏢可是以百步穿楊聞名,他那一鏢定是要讓琳兒分神,而為的……恰恰是保護那個盟主。」
「大事不妙!」楊樂天手心陡然捏出一把汗來,暗道:「吳陰天若是替盟主辦事,那飛鳥前去萬柳山莊為我取玄魂劍,必定會遇到這個陰險小人。他二人雖是兄弟,但並無血脈之親,何況吳陰天本來就是個陰險狠毒的小人,定然六親不認,加之他的武功今非昔比,那麼飛鳥的處境必然岌岌可危。」
楊樂天一拍床板,猛地站起來,「不行,我要去趟萬柳山莊!」
「怎麼了?楊樂天,你又發什麼瘋啊。」江武興剛剛舉起的茶杯,又擲回几上,茶水從杯中濺起半尺高。
夜裡歡倚在牆邊,不緊不慢地道:「他要發瘋就讓他發,他不管自己的死活,也不顧及琳兒的感受。」
「我沒有發瘋,是我錯,是我對不起兄弟在先!」
楊樂天怒吼一聲,面對兩位兄弟驚訝的眼神,慚愧地垂下了頭。
假如不是當日自己的一念之私,以玄魂劍為借口拖延時間,借此與琳兒多處些時光,也不會想方設法免於死在伏魔刀下;假如不是還存有僥倖心理,想找回人劍合一的感覺,以玄魂劍激發暗流,延續生命,也不會讓飛鳥去萬柳山莊隻身犯險。
晃了晃著腦袋,楊樂天扶著床柱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說到底,都是我的錯,是我為了種種自私的理由,不顧兄弟安危,還口口聲聲把人家稱做兄弟。我楊樂天原來也是個貪生怕死,利用兄弟的卑鄙之徒!
「到底出了什麼事,你為何要去萬柳山莊?」江武興上前扶住楊樂天,眼光一掃,大片大片的殷紅全然浸濕了腹間的層層布帶。他心頭一緊,小心地扶著楊樂天坐下,「你看,傷口都裂開了,還不仔細著。」
事實上,楊樂天腹間根本就痛得麻木了。聽江武興一說,他才低頭探看,果然,那溫濕的液體業已沾紅了衣襟,正在涓涓下淌。
楊樂天苦澀地勾起嘴角:「我這傷本就是自作自受,根本就不值一提。」他抵著拳頭,悶咳了起來,腹間突突地抽動,牽扯了受損的五臟,他又嘗到了那熟悉的腥甜,卻是未吐出來,一口血含在嘴裡又生生嚥回腹中。
順了口氣,楊樂天揚起了那張蒼白的臉,「飛鳥去了萬柳山莊,替我奪取玄魂劍。唉,我本想盟主乃是正派之首,也不至於會做出什麼為難飛鳥的事情。但如今盟主身邊多了個吳陰天,飛鳥恐怕就有危險了。所以……」他眸中渙散的目光漸漸凝聚,毅然道:「這趟萬柳山莊我是非去不可。」
江武興應道:「嗯,我也去。飛鳥是雨燕的二哥,從小最疼雨燕,這事我江武興義不容辭。」
「也算上我一份。」夜裡歡突然出聲,冷厲的目光掃過楊樂天白得透明的臉頰,「但是,楊教主,你留下。」
「不,我是去定了,我楊樂天欠飛鳥的實在太多了。」楊樂天說到這裡,垂頭低低咳了幾聲,似乎想掩蓋些什麼。
「救人,也要先保全自己。」夜裡歡又說出了這句話,這句深深刻在他心底的話。他每說出一次,他的心也會跟著一抽,彷彿有熱血瞬間衝出那顆冰凍的心。他沉吟片刻,又道:「你看看自己的身體,本來就是衰竭之軀,還多挨上一劍,再這麼折騰下去,你沒命回神魔崖見琳兒了。臨行前,我曾答應過琳兒,一定要把你平安帶回天神教,我不想違反承諾。」
「是啊,我和夜教主去就行,楊兄還是在無名山莊好生休養。」江武興拍拍楊樂天肩頭,一扯嘴角,「我去叫雨燕過來,幫你再包紮一下傷口。」
楊樂天雙手撐著床,無力地咳喘著,他望著江武興出去的背影,卻忽的暗暗泛起了恨意:原來你們一個個都拿我當廢物,我要證明給你們看,我楊樂天不是廢物,不是,永遠都不是……
十指摳入床沿,摳得指節泛白,楊樂天心中騰起的忿忿恨意來如洪水,難平。
長條裊娜,碧葉婆娑。秋風漸起,搖著縷縷柔條,池水拂動,蕩出漾漾清光。
清光之中,倒映出一抹緋紅。那人正站在橋上,看著池中錦鯉嬉戲。他一攏紅衣,乃是上等的蘇繡織錦緞,其上繪著複雜的玄紋,頭上一支羊脂玉簪,把墨色的頭髮盤得整整齊齊。風撩衣袍,他卻輕搖著手中的象牙折扇,彷彿覺得這風刮得不夠猛烈,意要推波助瀾。
忽的寒風驟襲,池中泛起漣漪,魚兒驚得四散逃竄。柳飛揚眉頭一隆,睥睨著腳下之人,「什麼事情,大驚小怪的。」
「稟主上,有人來了萬柳山莊。」吳陰天單膝跪地。
「哦,誰啊?值得你一個暗衛統領驚慌失措。」
這話問得鬼面背脊一涼,「是……是魔教教主夜裡歡。」
「哦,夜教主,那真是稀客啊。」柳飛揚折扇一合,長長的睫毛在他高挺的眉弓下微微顫抖。
膝下的人不敢抬頭,也知道那張翩若驚鴻的臉上是何種表情。遲疑著,吳陰天終於問了一句:「主上,該如何安排夜裡歡?」
「人家是登門拜會的,自然要依足規矩,請進大廳。」柳飛揚說著,一抬薄靴,舉步下了玉橋。
「是,主上。」吳陰天抬起眼瞼,盯著那襲華美的紅衣遠去,黑溜溜的眸子中深涵著某種陰霾的東西。
萬柳山莊的大廳,卻與無名山莊的不同,少了幾分霸氣恢宏,多了幾分雅閒別緻。江南的風土人情果然與北方的不同——這是夜裡歡踏入大廳的第一感覺。自從柳飛揚擔任武林盟主以來,夜裡歡是第一次來這萬柳山莊,想他一個魔教的首領又豈會踏入正派盟主的地盤。
無事不登三寶殿,畢竟是有求於人,見到姍姍來遲的柳飛揚,夜裡歡先行施了一禮:「盟主。」
「夜教主,這秋風來得真急,都把你這樣的稀客吹進我萬柳山莊來了。」柳飛揚眉梢一挑,邁步坐上了盟主寶座。
夜裡歡張眼望之,登時被寶座上的金光燙到了眼睛。只見一縷陽光透過天窗投射到寶座之上,那寶座竟然現出了緞子似的光華,金星點點。
殊不知那張寶座乃是極為珍貴的金星紫檀所制,再雕以玲瓏別緻的鏤空花紋,加上工匠們的別具匠心,雕刻之時特意凸顯出木質的棕眼孔,在紫黑沉穆的木色中將棕眼中的這些金點發揮到淋漓盡致。
夜裡歡寒著一張臉,保持了一貫的緘默,柳飛揚這樣不禮貌的話語,與他來之前聽江武興所描述的倒是別無二致。果然是個傲世盟主,對任何人都是不屑一顧,即使是可以與武林正道抗衡的魔教教主站在面前,也同樣不放在眼裡。
這時,柳飛揚忽然間笑了起來,因為他發現了自己是對一個無悲無喜的木頭說話。
「你倒真是冷似冰啊。」柳飛揚身子一探,瞇起了狹長的丹鳳眼,眼底有無數的星光在跳動,與那金光閃爍的寶座融為一體。
夜裡歡抬起眼睫,剎那間眸中兩支冰箭急射而出,快如流星飛矢,把柳飛揚釘在了寶座之上,立時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案。
柳飛揚呼吸一緊——好冷的殺氣!
夜裡歡不想再多浪費時間,單刀直入地道:「盟主,此次夜某來,是向盟主打聽一個人。」
「哦?」柳飛揚鬆了口氣,開始用拇指揉搓掌心,「夜教主身為魔教教主,神通廣大,何人能逃出你的掌控啊?」
「飛鳥,吳家的三公子吳靖宇。」
柳飛揚手下一頓,「哦,原來又是吳家的人,無名山莊不是還有個江武興當家麼,何以勞煩夜教主大駕?」
「哼,夜某既然來了,就不想再和盟主繞圈子,有人親眼所見,飛鳥的確是在一個月前進來萬柳山莊,所以……」
一語未畢,夜裡歡卻在不經意間掃到了一旁的兵器架,目光立時被死死地定在了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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