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燕!雨燕!」江武興急得一身冷汗,揚手在空氣中抓狂似地摸索,仍然空無一物。
「怎麼好端端的一個人,就這麼憑空消失了呢?」
無助地跪在原地,江武興茫然痛哭起來,心臟像是被人生生用刀子割裂開來,那種痛是失去愛人的痛,痛得真真切切,痛得撕心裂肺。
「雨燕,你去了哪裡,你回來啊……回來啊……」
「雨燕,雨燕……」
……
「真是懶得理他!」落花偏頭看著依舊夢囈的江武興,心念一轉:「也罷,若然再不叫醒他,那藥力在他體內停留時間一長,必會對他心脈有損。剛把他擄了來,可不能這麼輕易讓他去死,主人那裡也不好交代,何況主人吩咐過要留他狗命。」
想到這裡,落花端起架子上的銅盆,那盆中正好尚有半盆清水,是剛從井中打來的。外面雖然已值初春,但這井水依舊冰冷刺骨。
「做夢?我就讓你清醒清醒。」落花抖手一揚,那盆冰水劈頭蓋臉地潑落下來,一滴不剩地澆在江武興臉上。
瞬間,塌上的人劇烈抽搐起來,震得整張床都支支扭扭地晃動。
「好冷,好冷……」江武興扭曲著五官,呢喃。
緩緩啟開雙目,眼前模糊的人影逐漸變得清晰,「雨燕!你回來了?」江武興內心充滿了期盼,激動得心臟都要從喉嚨裡跳將出來,眼看那期盼就要變為現實。
然而,當他終於看清之時,居然有個絕色佳人映上他那雙明亮如鏡的眸子,江武興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是你,怎麼會是你?」
「你這妖女!」床上的人情緒失控地沖坐起來,可是胸間的劇痛,又令他回吸了一口涼氣。
「別動。你中了我的毒,最好不要急著動,也別妄想運功,否則武功廢了,可別怨我沒提醒你。」落花冰冷的語聲,砸在江武興頭上,彷彿比剛才的冰水還要寒冷。
發間冰冷的水滴昭示著江武興現在的處境,他知道,他全都想起來了,是這個妖女在他自伐的一刻救了他。然而,這到底是在救他還是在害他,如此一來,吳銘對他的誤會豈不是更深?
「你故意救走我?」江武興口氣不善地問。
落花一笑,反問:「你覺得呢?」她悠閒自得地坐到一張雕花敞椅上,隨手抄起桌上的金如意,在手中把玩。
「好歹毒的計謀,沒想到花容月貌下藏著的竟是一棵黑心。」江武興狠狠地道,目光炯炯,瞪在落花身上。
落花倒是不以為意,輕輕抬起纖長而濃密的眼睫:「呵,你以為這是我的計謀?那你就錯了,這只不過是一場角逐,而你……是那個輸家罷了。」
「角逐?」江武興微微驚疑,眼光略平,移向她手指間轉動的如意。
「是,這本就是你和我家主人吳陰天之間的角逐,但你以為這場角逐就你一個人輸麼?」落花猛然起身,拿著如意的手下意識地揚起。
心思一動,那柄金如意卻是未能脫手,遲疑了一刻,又堪堪收回掌心,也就是落花酷愛金子,這如意倘是換成玉的,恐怕已成硅粉。
「你又知不知道,在這場角逐中,我才是那個真正的輸家!失了貞潔,失了愛人,輸得一敗塗地,輸得一無所有。」落花一步步向著塌邊逼過來,手中的金如意直指向江武興。
「是你,都是你,你幹什麼要和主人去爭,為了那虛名,為了那權勢?主人在吳家二十幾年了,盟主之位本就是他應得的,你才入吳家,憑什麼去和他搶?」
「我和他爭?」江武興的眼中充斥了火光,「我和他爭過什麼,盟主的心思誰又能參得透?他屬意誰去繼任盟主之位,我又能做得主麼?你為了取信於吳銘,當眾去驗身,只是為了把戲演得更像?」
江武興嘖舌搖頭:「呵,連雨燕這麼精明的人也被你騙了,還傻得為你去求情。是啊,你在穩婆手裡丟了貞潔,犧牲如此之大,我們都以為你對二哥是真心真情。大概也唯有如此犧牲,才會令大家更加確信,是我在大婚之前玷污了你,你才不願再嫁二哥,在大婚當日含恨而走,並留下那封污穢的信,使我成為名副其實的姦夫?!」
呵了一口氣,江武興苦笑:「原來所有事情只是你們精心佈置的一個局,一個要把我拉下水的局!你們的目的無非就是讓我在吳家失勢,可是你知不道知道,為了害我,佈置的這個局,又犧牲了多少人,傷了多少人?你可以不顧及雨燕的感受,但你也不惜傷了二哥的心麼?」
「飛鳥……」落花低喃,也許江武興之前所有的話,對於她來說都是廢話,唯有這最後一句話,令她感覺靈魂一瞬間就被抽空了。
江武興血氣上湧,紅了雙眼:「落花,你好殘忍啊,你的所作所為,不僅是對自己殘忍,也是對二哥殘忍!沒有得到,也就嘗不到失去的痛,而你和二哥纏綿半月,又在大婚之時棄他而去,就等於把他從天庭推向了地府。二哥當日受了很大打擊,他看了你的信傷心欲絕,自爆經脈,一心求死,不知道這後果可是和你事先料到的一樣麼?」
「你說……飛鳥他……」落花眼眶酸澀,淚水大滴大滴地掉下來,退了幾步,怔怔地坐回到敞椅上,連手中的金如意也在不經意間跌落在地。
江武興捂著胸口掙扎起身,走過去從椅上扯起僵直的落花,猛地向榻邊推去。
「啊……」落花這一聲叫得柔柔弱弱,一雙媚眼淚水不息,紅彤彤地楚楚動人,完全抹殺了剛才的狠惡冰冷。
「你要做什麼?」她微仰起頭,訥訥問。
「哼,做什麼!你不是很想和我有苟且之事麼,我這就做給你看!」江武興說話間,兩道劍眉陡然挑了起來。
「下賤!」厲喝伴著風聲,一個巴掌凌空抽射到江武興臉上。
江武興悶哼了一聲,回手抓起落花的細腕,用力向自己身體一帶,令落花的嬌軀瞬間貼上了他的身子。
四目相對,近得連那個男人呼出的氣息也直接撲上落花的粉頰。落花面頰滾燙,美目圓睜,兩張臉似乎貼得更近了,彷彿下一刻她的櫻唇上就會觸到對方那片柔軟。然而,對方冷得要殺人的眼神,卻令落花立時變得清醒。
「我下賤?我江武興配不起,我心裡除了雨燕絕對容不下第二個女人!下賤,這世間沒有人比你更配這個詞!我大婚時你就主動貼上來,到了你大婚你又主動來貼我,你這個賤人,還有臉罵我下賤,嗯?」
江武興手上加力,五指俱已深深陷入落花腕間柔嫩的皮肉裡,落花那只被他鉗住的手也漸漸失了血色,變得蒼白無力。
「本姑娘今天沒心思陪你在這裡胡鬧!」語尤未了,落花另一隻手用力按上江武興的胸膛。
江武興頓感胸口一軟,蘇蘇麻麻,手上的力道登時卸了去,他向後踉蹌了一步,摀住胸口,隨即緩緩揚起頭,眸中閃出了劍一樣的光。
落花瞅著他,竟是一臉不在乎的樣子,淡淡說道:「你中了毒,小心自己身子,想有命再見雨燕,少用點兒力氣。」
江武興無謂地笑了笑:「你幹嘛不一刀殺了我,賤人!」
落花本欲離開房間,可這「賤人」二字,聽了尤為刺耳,回頭道:「你最好小心說話,否則我就毒啞你,叫你生死不能!」
江武興癡狂地笑著,笑聲過後,便是孤獨。房間裡面只留下他一個人,門被反鎖,可是這就能困住他麼,當然沒這個可能。
兩扇窗子大敞揚開著,月光灑進來,在地上映出一片清冷的影子。他不是不想走,即便是出去了,他又能去哪裡呢,他還能回吳家麼?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已無路可退。
夜是那麼的靜,靜得可怕,靜謐中的人也變得更加脆弱,更加孤獨。然而這孤獨的滋味又能令人的神智倍加清晰,那是清晰的痛,清晰的傷。
原來這傷,如此痛。
「雨燕……雨燕……雨燕………」即使是唇邊的碎碎念,也改變不了事情的結果。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江武興還是忍不住哭了。
「哭什麼!」從窗外飛來一條黑影,遮住了灑進屋內的月光。
江武興只是略微抬眼看了看他,輕蔑地一笑:「是來殺我的?」
「你知道我是誰?」那人回手掩了窗子,轉身拉下遮面的黑巾。
「嗯,岳父大人,不,盟主。我江武興賤命一條,不值得您親自動手。」江武興眼光一滅,苦笑,揚起手便欲自伐。
吳銘當空一掌,那掌風以狂風掃落葉之勢,迅速掀起一陣旋風,及時擊落了武興那只懸在半空的手。
「你若再不愛惜自己,老夫就直接廢了你的手!」吳銘的厲喝,卻令江武興一愣,這句「愛惜」似乎是說反了?
「我的命,盟主隨時可取,何況是一隻手?」
江武興一笑淡然,他見了吳銘不止沒有行禮,無視長幼尊卑之別,甚至不想去看吳銘一眼,他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坐著,一個人默默思念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