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銘雙手將綠竹杖托出,高舉過頂,朗聲道:「此乃丐幫打狗棒,是前任丐幫幫主穆無極親自贈與老夫,本應該傳給現任丐幫幫主,但由於當年丐幫混亂,幫主之位遲遲不定,老夫才代為保管。」
那現任丐幫幫主就在人群之中,早知道打狗棒落在盟主手中,卻出於懼怕,多年來未敢提及一字,不想盟主今日竟將丐幫之寶拿了出來,又聽吳銘如此說法,登時喜不自已,雙目放光,腳下已悄然錯上一步。
然而,吳銘並未如那幫主所想,將打狗棒雙手奉上,而是將棒尖一立,點向了廳中跪立之人。
「穆前輩是老夫的岳父,此物是長輩傳下來的,用來教訓後輩也是理所當然,才好謹記先祖的教訓。」
吳銘單手擎起打狗棒,環視了一周,「各位掌門,此次是吳某家門不幸,出了這麼個敗壞家聲、危害武林的畜生。老夫今日就將這畜生亂棒打死,請各位做個見證。」
一語即畢,各位掌門紛紛交頭接耳,他們都沒有想到盟主會有如此決定,那個人是他的女婿,他真的能夠做到大義滅親?當然,也不乏袖手旁觀之士點頭稱道,靜靜注視著盟主下一步的舉動。
一道狠戾的光從吳銘的眸底掠過,吳陰天會意地將江武興的綁繩鬆開,又乾脆利落地褪去他的上衣,那些猙獰的鞭痕依舊歷歷在目。
「啊——」人群中傳來了驚訝之聲,竊竊私語之音驀然消失。
事實上,江湖中人,刀口舔血,誰人身上不留下幾道疤痕。可這些觸目驚心的鞭痕,仍令眾掌門結舌瞠目。唯有吳陰天可以視而不見,他饒有滋味把江武興踢跪在地上,面向眾人。
江武興本來一見只是竹杖,想到比起真炎金鞭,此物一定能讓他好過得多,心中不由得鬆懈,但當吳銘說出要將他亂棒打死之時,這顆心便開始砰砰亂撞,惶恐、羞愧、絕望,一齊聚上心頭。
既然是懲罰,江武興便不能以內功相抵,吳銘自然也不會動用內力,只發揮出他驚人的臂力,猛勁擊打下來。
第一棒落在背上,不痛是假的,但也並沒有預期的疼痛。江武興緊咬下唇,跪在眾目睽睽之下,赤膊接受這種刑罰,那簡直是一種羞辱。
儘管如此,要想他在這群豺狼的眼皮底下羞憤而死的話,那顯然是小覷了他。江武興又不是沒遭過這等境遇,從高高在上的青龍護法,跌到一個被縛刑架的囚犯,受盡下屬的唾罵凌辱,與其說是經驗十足,倒不如說他命犯血光,或者乾脆是他自作自受。
他笑了,慶幸他的妻子沒見到他這般狼狽的樣子。
吳銘每掄一下,江武興的背上就多了一道青紫的楞子,棒上凸出的磷片節結戳破了皮膚,先是密密麻麻的血點,之後是棒痕重疊,血點連成傷口,滴滴答答地淌下血來。
打狗棒接二連三地掄下來,一下下吻著他的脊背,起初跪著的江武興,已經在重擊之下伏趴在地,那暴虐的鞭痕已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被撕扯開來的皮肉,向兩側猙獰地翻捲著,鮮血從那駭人的傷口中汩汩湧出,他卻竭力忍住咽底的嘶嚎,只是疼得不住地抽氣、顫抖,冷汗發得緊了,整個人如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
吳陰天將一切盡收眼底,竟不經意間發現了他眼角的淚痕。
「哈,居然被打哭了。」吳陰天等到了他想見的笑話,可他不知道,江武興的眼淚不是為自己而流,而是為了吳雨燕,為了不能再照顧他的妻子,堂堂男兒便顧不上顏面了。
許是死亡的腳步漸漸逼近,江武興已感覺不到背上的痛了,緊扣的拳頭也漸漸鬆開,他枕著自己的鮮血,彷彿聽到竹杖兜風的聲音在遠遠的曠野上迴響,炫目的白光在他眼前亮起,之後是無法抵抗的黑暗。
「拿盆冷水來,潑醒他!」吳銘冷冽地吩咐著下人。
少林方丈大師搖頭歎氣,上前兩步,打了一個佛記:「阿彌陀佛,盟主的懲戒就到此為止,江施主已經受到教訓,不必鬧出人命。」
「是啊,盟主,到此為止!」武當、峨眉兩大掌門也連連點頭,一時間附和之聲如排山倒海。
這些江湖中人對於一擊斃命是司空見慣,但此等折磨人的血腥場面極少目睹,反倒覺得殘酷異常。
犀利的眼神掃過眾人,吳銘臉色說變就變,怒氣一斂,又浮出了一貫和藹的笑容:「好,今日就聽各位掌門的,暫且饒過這畜生一命。」
吳銘將打狗棒順手遞給了吳陰天,看來是沒有要歸還意思,丐幫幫主眼巴巴地看著自家的寶物又被放回了木匣,在一旁恨得牙直癢癢。吳銘卻若無其事,揮了揮手,示意下人把江武興抬了出去。
此時,吳雨燕就倚在門外,她親眼目睹著自己的丈夫被抬出門檻,淌了一路的鮮血令她雙腿發軟,緩緩滑坐在地上,心臟被一揪一揪地撕扯著,這不正是她想要的結局麼?
昨晚飯菜裡面的止痛藥不知道是否有用,武興挨打的時候是否疼得厲害,剛剛驚心動魄的一幕她不敢來看,也不敢往下想。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吳雨燕卻忍住沒落下來,就是那份堅強,撐著她尾隨著丈夫來到臥房。
醫仙正等在那裡,無論如何這次也是他間接害了江武興,不禁感到歉疚。
這時,幾名下人抬了江武興進來,微生霧忙湊到床前,查探江武興的傷勢。陡然見到那皮開肉爛的脊背,身為醫仙的他,居然下意識地閉了眼睛。
「唉……」微生霧沉重一歎,不得不再次直視那個血肉模糊之軀,「幸好是去衣受刑,不然傷口和衣服粘連,便很難處理。」
吳雨燕細細地啜泣著,她心疼地無法呼吸,唯有暫時衝開堅強的外殼,將息兩口氣。
微生霧先給江武興清潔傷口,又塗上了一層厚厚的秘藥,用乾淨的棉布包紮起來。他手法嫻熟,背上卻冒著涼氣。待處理完畢,微生霧長出了一口氣,留下一包秘藥,囑咐吳雨燕隔日再敷上一回,便要離去。
江武興還在昏迷,吳雨燕哪肯放得醫仙走,當下飄身一拜:「醫仙救我夫婦的大恩大德,雨燕沒齒難忘。但我夫君尚不省人事,醫仙可否勉為其難,再多留幾日。」
「他的傷勢雖重,但未傷及心脈,故無性命之憂。」微生霧眉頭微展,瞥了一眼榻上那個被裹得像粽子一樣的人,「聽他的呼吸之音,應已是由昏迷轉為了沉睡。他失血過,這一覺確實睡得過沉,吳小姐不用擔心,估計他明早自會醒來。」
吳雨燕微蹙娥眉,反問:「我怎麼能不擔心?醫仙若是走了,武興他醒不過來的話……」
呵了口氣,吳雨燕又垂下淚來:「那只能怨他的命不好,娶了我。若非雨燕生了急病在先,他也不會遭此報應。」
微生霧被她這麼一點,自認理虧,只得退讓:「放心,我會留在無名山莊做客幾日。」
「謝謝醫仙,我會命人好生招待。」
吳雨燕心頭略寬,送走了醫仙,揚手合了門,注意力又回到丈夫身上。她來到榻前,看著丈夫被汗水浸濕的長髮,一縷一縷地垂在榻邊,乾涸的血痂凝住髮絲團成了結,做妻子的怎能不心如刀絞。
當下屋中無人,吳雨燕不用掩飾淚水,眼中的瑩動之物如泉水般的噴發了,邊泣邊嗔:「至於要打成這樣麼,不就是敷衍那些正派的白癡……是不是一定要退層皮,爹才覺得他乾乾淨淨……」
秋去冬來,落葉無痕。
又是一個令人瑟瑟發抖的寒冬來臨,神魔崖上迎來了有史以來最熱鬧的婚禮。
天神教主楊樂天挽著大紅的綢繩,在花結的那一頭迎接著他的此生摯愛。這場婚禮沒有高堂在上,沒有賓客滿堂,只有天地為鑒,日月為媒。
「我楊樂天願娶陸琳兒為妻,照顧她一生一世,此生不渝。」
「我陸琳兒願嫁楊樂天為妻,願同甘共苦,直到白首終老。」
結婚的誓言鳴響在大殿之中,此時此刻,二人心中的感動莫可名狀。這身紅妝,披了又披,唯獨這一次是他心甘情願,而原來那些……都是虛情假意。
楊樂天給了琳兒一個堅定的眼神,順勢揭開那輕如蟬翼的蓋頭,他要讓世人看看,他娶到了世間最美麗的女子。
琳兒忽然之間撞上那對深邃的眸子,不禁羞答答地垂下眼簾。
楊樂天溫柔地一笑,扶上琳兒的雙肩,在她粉光若膩的額頭上印上了一個深情的吻。
琳兒嬌軀一顫,幾乎喜極而泣。也許愛情的魅力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片刻的感動。
這刻鑼鼓再次響起,新夫人被紅綢牽引,送入洞房。大喜之夜,天神教上下大排筵席,喝酒吃肉,好不熱鬧。即便是楊樂天平日不善飲酒,今晚也要喝個不醉無歸。教眾們也都放下了平日的拘束,縱情豪飲,大快朵頤。
看著楊樂天推杯換盞,笑著徘徊於桌席之間,夜裡歡端起酒杯,輕抿了一口,他知道教主那是發自心底的笑。
這時,楊樂天端著酒杯過來,在夜裡歡的杯上用力一碰,瓷片相交,發出爽脆的響聲,幾滴酒從杯口濺了出來。
夜裡歡回敬地點點頭,也許是太久沒有笑過,他已經忘記了該怎樣去笑,是先揚起嘴角,還是要先露出牙齒?唉,不如算了,他看了一眼杯中兀自翻滾的酒水,昂起頭,一飲而盡。
楊樂天微微一笑,手一揚,將酒倒入了口中。他抬手拍拍夜裡歡的肩頭,戲謔地看著他:「你這座千年冰山,什麼樣的女人才能將你融化啊?」
提到女人,夜裡歡心中一緊,猛然想起了什麼,壓低了聲音問:「那女人,教主打算如何處置?」
楊樂天皺起劍眉:「先放著。」眉宇間的狠戾之氣,稍縱即逝,轉身又笑意盈盈地去另一桌斟酒。
夜裡歡握緊了空杯,凝視著杯底殘餘的一滴酒,冰眸中如星辰般地閃了一下,暗歎:「做了教主,果然是不同了。」